第715章
袋中蝙蝠發(fā)出一陣陣刺耳的叫聲,這叫聲通過崖壁的放大,直傳入地底。
不多時,鐺啷啷的樂聲從極狹縫隙響起。
一只蒼白、極細長的手緩緩探出:“阿鯉,喚我何事?”
第1127章
出桃源
云向西,馬濺泥。
白日時天上灑了滴星小雨,蛛娘停絲收網(wǎng)。
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都曉得恐有暴雨突降。
因而早早開始疏浚農(nóng)田的排水溝渠。
但他們一直大汗淋漓忙碌到傍晚,天上濃云似火燒,卻一直未見大雨落下。
有那組織疏浚溝渠,卻沒下暴雨覺得有些丟人的村老,一邊捶腰一邊指著西掛的紅云。
“定是咱余無鄉(xiāng),有貴人來了!”
這話引得同樣汗流浹背的小輩偷偷摸摸翻了個白眼。
官府傳令的馬兒與旗官,這兩三日跑遍了余無全境。
誰人不知,給他們免賦稅的公主娘娘來余無了。
行此善舉的公主娘娘,可不就是戲文中的天女菩薩,再貴也不過?
老頭兒這說法,是強行聯(lián)系挽尊罷了。
約莫是察覺到晚輩的小叛逆,老頭兒冷哼一聲。
從泥中拔出雙腳,蹲在一旁抽水煙,口中喃喃:“你們懂些什么玩意?”
“就是這紅云龍掛,擋了西來的雨!”
“這……這不就是龍女來了嗎?”
順他手指,一個小輩瞇眼看了一陣多嘴道:“云是紅,可看不出什么龍樣,倒像是撒著芝麻的大燒餅。”
老頭細看,確實像燒餅。
他咂咂嘴,旋即惱羞成怒抄著煙桿將這多嘴地抽了兩下:“大饞小子,我看你就像燒餅!”
“就是紅龍掛,就是龍女,你懂個屁�!�
老的打,小的齜牙咧嘴滿地跑,金紅余暉遍灑農(nóng)田之上。
老頭兒口中的擋了雨的龍女趙鯉,正在桃源境如山體裂痕般的峽谷罅隙前。
夕陽余暉落在她的肩頭,將她的頭發(fā)絲都鍍上一層金紅。
趙鯉一腳踏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以霸氣又囂張的姿態(tài),吃著夾炸小魚的胡餅。
在她左右,沈大黃沈小花都在。
沈大黃四處亂竄蹭吃,臉蛋子又圓了兩圈,一身毛發(fā)似金絲虎。
沈小花卻有點懨懨的,一身社畜班味哪還有當初的瀟灑威風(fēng)。
等著太陽完全落下的時間里,趙鯉抽空看沈小花:“你怎么了?”
沈小花如五十歲面臨失業(yè)的中年人,長長一口氣嘆得一折九轉(zhuǎn)。
但凡長耳朵的,都聽得出里頭交織的滄�?酀�
它耷拉著耳朵,威風(fēng)凜凜的巡夜司校尉小魚服也有點松垮。
前幾日獵熊領(lǐng)到的賞銀,還沒揣熱乎便拿出去還賬了。
當初為何要學(xué)會人類的禮義廉恥規(guī)矩章程呢?
就該做一個只知播種不管養(yǎng)的渣爹��!
沈小花雙目無神,遙望天邊夕陽沉入地平線。
正難受時,眼前突然金光一現(xiàn)。
一塊拇指大小鑄成臥貓兒形狀的金塊,趙鯉托在手心:“看你加班辛苦的份上,支援你一點�!�
沈小花的雙眼緩緩睜大,這一毛不拔的母……的女菩薩說什么?
“這是金礦鑄造的第一批黃金,我自己都還沒花上呢!”趙鯉將這小塊金子揣進沈小花的小兜兜里。
這批黃金量極少,沈晏叫人鑄成花形給她當紀念品。
趙鯉本就打算幾個小的一個給一點,連沈黑都有個小金項圈。
沈小花心中正感動著,便聽趙鯉道:“你長點心吧,得好好教孩子稍微控制一下天性,不然以后還得養(yǎng)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
以沈小花目前的子嗣狀態(tài),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沈小花小爪子張開又合攏,掰著爪尖算了一下,登時四腿發(fā)軟。
便是一邊曬肚皮的沈大黃,都瞬間露出恐懼又慶幸的神情。
天邊夕陽落下,夜幕降臨,一如沈小花此刻的心情。
趙鯉在它腦門上一彈,站起身來:“行了,干活了!”
她話音方落,后邊罅隙中傳出絲絲吐信的聲音。
腦門上頂著兩個綠豆小鼓包的小白蛇,從石間探出頭來。
趙鯉走去,接了阿白在手,踏著山中遍地的夜明砂進去,沈大黃和沈小花跟隨在后。
狹窄的山隙中,是一架白茅和竹竿扎制的小架子,可背人。
最深處的黑暗中,傳來地祖奶奶的聲音:“阿鯉,準備好了嗎?”
趙鯉答道:“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隨著沙沙聲,地祖奶奶過長的衣擺拖曳過地面。
雖無首,但她身體一直在抖。
是興奮喜悅也是畏懼。
“阿鯉,我真的能回去了吧?”
“你說,我的爹娘他們還會記得我嗎?”
地祖奶奶不再撥動弦子,琴鼓上的那張嘴緊張說不停。
“他們還在余無的橋上等我嗎?”
“家里的酒廬,是不是還是原來模樣?”
對一個囚徒來說,突然得了自由,自然是近鄉(xiāng)情怯的。
地祖奶奶話音越來越快:“真的可以回去了?”
在她抖得越發(fā)厲害前,趙鯉將手按在她石膏色的手背上。
她氣血強火力壯,手心暖烘烘的溫度像是個小火爐。
熱力傳遞過來,地祖奶奶的顫抖止住一些。
她聽趙鯉道:“別怕,我送你回家的�!�
趙鯉拉著地祖奶奶的手,引著她坐到了那白茅桿扎制的竹架上。
“坐穩(wěn)咯!”
趙鯉像是尋常人家的孫女,招呼一聲后一使勁,將架子背起。
她將一步一步將地祖奶奶背出桃源境中,引導(dǎo)著她回到走失的長橋上。
“奶奶留心幫我看著路。”
趙鯉說著提步前行,直直走向一處如刀的巖壁。
就在她幾乎一頭撞上巖石時,彷徨坐在背架上的地祖奶奶遲遲應(yīng)了一聲:“好,這路崎嶇難走,阿鯉小心�!�
話落,面前如刀的巖壁倏然以一種微妙的形式扭曲了一瞬。
趙鯉這個大活人,并著白蛇和兩只貓兒擠入巴掌寬的巖縫之中。
一進巖壁,山石自動讓道。
趙鯉心中微松了口氣,又道:“地祖奶奶,余無今夜有廟會,我那相好的等著我們呢,您助我快一些回去可好?”
地祖奶奶神思不屬,但她還道趙鯉是小孩心性愛玩,本著寵孩子的心態(tài)自無不允。
聽她答應(yīng),趙鯉打了個呼哨示意沈大黃和沈小花注意。
隨后她調(diào)整了一下勒在肩上的背帶,足下一點竄了出去,在可擠死人的縫隙中奔跑起來。
兩只貓兒穿著巡夜司的制服,一左一右跟隨她奔跑護衛(wèi)。
黑暗中唯見兩雙貓眼晶亮,如引路的燈。
沈白盤于沈大黃脖子上。
山中的巖石如活物的腸肚,在她們過時讓開道路。
十丈的路程微妙縮為十寸,急速奔跑之下,幾次呼吸便可穿過一座山。
山中只聽得地祖奶奶擔(dān)憂的喊聲:“阿鯉,小心點別崴了腳�!�
“廟會來得及的�!�
第1128章
歸途
趙鯉帶著兩貓一蛇,以邀神的白茅桿背架背著地祖奶奶在奔跑山中的姿態(tài)極為迅捷。
山體讓道,巖石滑如黃油。
全仰賴于地祖奶奶專心致志的保護。
這也是趙鯉想要的。
將地祖奶奶帶出桃源境的方法有很多,但她實在不想照著宋家買人的路又走一遍。
走的過程中,地祖奶奶極有可能想起一些什么,想起自己目前有違常理的地方。
因此,趙鯉才用了這樣冒險的法子。
讓地祖奶奶忙著,無暇思考回憶。
趙鯉的辦法,毫無疑問極有效。
地祖奶奶數(shù)次驚呼,急護她周全。
她們只差一點離開桃源境時,山外也不過剛剛月掛枝頭。
一腳踏出山體之外,天上圓月的清輝灑在趙鯉肩頭。
穿行山中,數(shù)次故意撞上山崖,地祖奶奶怕,趙鯉難道就不怕嗎?
目下終于出了桃源,她心中長松了口氣。
后背汗?jié)竦囊陆螅?jīng)夜風(fēng)一吹頓時涼颼颼。
奔跑在前指引方向的兩只貓兒,也吐著舌頭喘氣。
趙鯉強壓下因腎上腺素飆升,有些失序的心跳。
繼續(xù)開啟自己的女配欺騙技能,強裝鎮(zhèn)定道:“奶奶,我們出來了。”
背后無應(yīng)答,趙鯉心都有一瞬停住跳動。
可下一秒,她聽得一陣細細抽泣。
“啊,真的出來了�!�
無首的麻衣老婦,仰著脖子,脖頸斷處的血管在月光下跳動。
微微一動,過長的麻衣衣擺垂下,露出下頭一條無鱗的怪尾。
失了頭顱的她,連落淚也做不到,只能發(fā)出些抽泣的聲音。
趙鯉心中一定:“是的,你可以回家了�!�
她繼續(xù)一步步前行。
被她背在白茅桿背架上的無首老婦,越哭越大聲。
趙鯉背著她站定山坡上,遠遠可見余無鄉(xiāng)便在不遠處。
烏云游移遮月,天上無星。
無論星相還是月相,都不算吉利。
幸而早有準備的余無鄉(xiāng)中,燈籠與火把交相輝映。
萬家燈火星星點點,不遜天上銀河。
尤其余無的長橋上。
余無人家集來的燈芯蠟燭,暖黃燈光照亮了橋面。
一張百家布縫制的長毯,鋪就在橋上。
這些雜亂又富有人間煙火氣的氣息,暫掩蓋了余無鄉(xiāng)中雖燈火無數(shù),街道卻無人行走的事實。
地祖奶奶無首,只側(cè)身一瞬后,道:“余無果有廟會,好生熱鬧啊�!�
“我還記得小時候……”
“小時候……”
她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本想回憶小時候參加廟會的快樂之處。
卻發(fā)現(xiàn)自己記不得了。
立在右方的沈大黃機靈,見她要陷入回憶,口一張喵嗷一聲叫。
沈大黃叫聲粗糲,夜里的林子里聽著有點刺耳。
嚇了地祖奶奶一跳,她從回憶中抽神關(guān)注到:“大黃,可是被什么夾了尾巴?”
沈大黃頓了頓,應(yīng)景地在林中瘋竄作痛苦狀。
地祖奶奶是極稀罕這大胖貓的,一時心疼得忘了其他:“來給我瞧瞧,給我瞧瞧。”
見沈大黃唱作俱佳,又打亂了地祖奶奶的思考,趙鯉默默在背后對它豎起大拇指。
她不耽誤,繼續(xù)向前走。
靠近余無的長橋,便嗅到白茅桿的氣味。
幸虧有姜家靈保之事,趙鯉調(diào)整了迎接地祖奶奶歸來的方案。
這種用以邀神的干燥植物,大量堆放道旁,散發(fā)著一種獨有的香味。
這香味如一只大手,讓地祖奶奶安靜下來。
她不再說話,不再試圖給沈大黃治尾巴。
只從背架顫抖可窺見她的情緒。
白茅桿道上漸漸有了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