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次,梁未平幾乎是用了哀求的眼神看她,臉上滿滿寫著五個大字——“不要管閑事”。
“……”林晚卿埋頭,深吸一口氣,將肚子里的水溫硬是憋下去幾度。
耳邊傳來李京兆呱噪的聲音,帶著點讓人不適的黏膩。
他聲如洪鐘,義憤填膺道:“可惡這賊人,見色起意,就連病中人婦也不放過,趁著夜黑蒙面行兇!罔顧他身為金吾衛(wèi),吃著朝廷的俸祿!”
言畢啪啪兩掌,將身側(cè)的案幾拍得哐啷作響。
蘇陌憶一言不發(fā),沉默地往后仰了仰,嘴角擒起一抹讓人看不分明的笑意。如同廊外那一抹氤氳雨氣,帶了絲涼意。
“那李大人的意思是,這案子可以直接交與刑部批復(fù),也就算是結(jié)了?”
“這……”李京兆噎了噎,諂媚道:“這案子犯人已經(jīng)畫押,自然不敢勞煩蘇大人再審。本官打算今日就將卷宗送往刑部,讓那幫食君之祿的老東西,為君分憂�!�
氣氛凝滯了一瞬,在蘇陌憶沒有說話之前,誰也不敢多嘴。
李京兆臉上的笑都已經(jīng)僵硬,似乎下一刻就會繃不住,直到幾聲清脆的叩叩聲打破了僵局。
蘇陌憶略微斂了眼鋒,分明的指節(jié)敲擊在身側(cè)太師椅的扶手上,發(fā)出讓人有些心驚的悶響。
林晚卿心中一沸,隱約含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但凡認(rèn)真看過那幾樁案子的人,不會察覺不到這個疑點。李京兆這么拙劣的手段,無疑是將蘇陌憶當(dāng)成朝中那些有名無實的紈绔在打發(fā)。
蘇陌憶要是有些真材實料,也斷不會被他蒙蔽過去。
然而下一刻,蘇陌憶淡然的聲音卻打碎了林晚卿的算計。
他依然面不改色,只是百無聊奈地捻了捻拇指和食指。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李大人向刑部報備了�!�
林晚卿差點沒嗆著自己,不敢置信地抬頭去看蘇陌憶。卻見他一臉淡然地看著李京兆,嘴上噙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嘲弄。
他徑直起身,廣袖一拂,轉(zhuǎn)身往屏風(fēng)之后行去。
林晚卿徹底蒙了,只覺胸口發(fā)緊,好似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那股躁動的氣息又回來了。騰騰地往他嗓子眼兒沖,憋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手里的筆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她只覺得手腳都不聽使喚。
昏昏沉沉之間,她聽見一個聲音顫抖著,被擠出喉嚨。
“王虎不是兇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她打了一個驚嗝兒,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況且所有人都聽到了。
她下意識去看梁未平,只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旁的李京兆則是滿臉震驚,不可置信中帶著點微不可察的忐忑。
“你說什么?”李京兆的眼角抽了抽,表情從不自然,變成了極其不自然。
林晚卿不敢立即回答,眼神越過他去瞟蘇陌憶。
那人卻只是腳步微頓,依舊面無表情�?聪蛩难凵裰袔е唤z恰到好處的驚訝,沉默不語。
氣氛異常凝滯。
騎虎難下的林晚卿低了頭,恭恭敬敬道:“王虎不是兇手�!�
“胡言亂語!”
話音未落,李京兆驚怒的聲音響起。
他廣袖一甩,臉上橫肉跳動,怒目道:“此案已經(jīng)人贓俱獲,兇手作案動機(jī)明確,作案手法清晰。自己都已經(jīng)認(rèn)罪,哪容你個小錄事多嘴胡說!”
“可是大人不覺得有問題嗎?”
“什么問題?”
林晚卿豁出去,反問道:“大人說王虎被擒之時是在作案現(xiàn)場?”
“正是。”
“那他為何要蒙著面?大人可是忘了之前的幾樁奸殺案,所有死者的雙眼都是被黑布蒙蔽的。既然兇手已經(jīng)蒙上了死者的雙眼,又為何要帶面巾?這不是多此一舉么?”
“這……”李京兆一噎,一時無言以對。
林晚卿繼續(xù),“且不說兇器和之前受害者身上的傷痕是否吻合,單說這王虎既然是金吾衛(wèi)護(hù)衛(wèi),又是在夜間巡邏之時作案。他為什么不選擇隨身攜帶的長劍作為工具,而是要另外帶一把這樣不大不小的刀具?”
“啊……這……”李京兆滿面難色,已經(jīng)開始默默拭汗。
“還有,之前的幾樁連環(huán)案呈現(xiàn)出很明顯的一致性。從受害者的身份到傷口,再到被發(fā)現(xiàn)之時的姿態(tài),這說明兇手的模式是固定。那么,一個固定在白天行兇的人,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變模式,變成夜--更多po文關(guān)注gzh:臆想快樂星球--間作案?”
“閉嘴!”李京兆被這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逼得無路可退。
他將案上的那軸卷宗甩到林晚卿眼前,氣急敗壞道:“犯人都已經(jīng)認(rèn)罪了,他還能冤枉了自己不成?!”
“那萬一……”
“你給我住口!你一個小小的錄事,莫不成還想搶了判官的活?!以下犯上,簡直放肆!”
林晚卿的反駁被打斷,李京兆抬出了官架子。他只得禁了聲,因為再辯下去也只是飛蛾撲火,無濟(jì)于事。
除非……
不甘的小心思一起,林晚卿側(cè)了側(cè)身,轉(zhuǎn)頭看向蘇陌憶。
他依然是不動聲色地負(fù)手而立,一張刀刻的面容猜不出喜怒。一身紫色官服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壓,骨子里的那股凌厲就連這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澆不滅。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算這人不是主管刑獄的大理寺卿,只要不是個草包貴族公子,便不會讓此事就此揭過。
林晚卿把蘇陌憶當(dāng)成了她此時唯一的希望。
一陣清朗的低笑傳來,面前的男人破天荒的露出了今日唯一肉眼可辨的情緒。
他的目光僅僅在林晚卿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便堪堪轉(zhuǎn)向了另一邊滿頭細(xì)汗的李京兆。
“李大人破案雖然神速,可這馭下的功夫,顯然是不夠的啊�!�
言畢,他只是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李京兆的肩。轉(zhuǎn)身行遠(yuǎn)之時,未再多看林晚卿一眼。
“是……是下官馭下無方……讓,讓蘇大人看笑話了……”
被落在身后的李京兆如蒙大赦,牽起袖子揩了揩額間的晶亮,也不知是汗還是油。
眼見蘇陌憶行遠(yuǎn),他才狠狠剜了林晚卿一眼道:“你既然不想做錄事,那也就不用做了。明日你便離開我京兆府,另謀高就吧!”
李京兆甩甩袖子,顛顛地追上蘇陌憶的腳步。
大理寺.卿(雙潔1v1破案)第三章
疑點
第三章
疑點
李京兆追著蘇陌憶走了。
林晚卿看他跑遠(yuǎn)的身影,只覺得那一身緋紅官服加上腰間的金玉帶,將他勒得活像兩節(jié)肥油的香腸。
她突然覺得油悶想吐,轉(zhuǎn)頭避開,卻直直撞上梁未平那張寫滿無奈的臉。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她低頭給自己順氣,隨意晃了晃手,“可我現(xiàn)在不想聽�!�
梁未平面露無奈,從袖子里摸出另一顆粽子糖遞給林晚卿道:“這個點也該用午膳了,我請你喝酒吧�!�
廊外的雨,依舊沒有停下的趨勢。梁未平拿來兩把油傘,兩人出了京兆府,來到位于繁華西市的一家高檔酒樓。
今日不是休沐,故而這家專做權(quán)貴生意的酒樓并不十分熱鬧。
因為梁未平曾經(jīng)在林晚卿的點撥下,幫著酒樓老板解決了一場食物中毒的官司,他的這張臉就成了此處的通行證。無論什么時候來,總是有上好的包間留著,珍藏的佳釀備著。
林晚卿也跟著沾了幾回光。
兩人收了傘,跟隨店小廝來到二樓的雅間。
林晚卿依舊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樣子。兀自滿了一杯茶,然后推開紅木雕花的軒窗,斜倚在窗側(cè)觀雨。
梁未平這才恨鐵不成鋼地咕隆道:“你呢,什么都好。就是這驢脾氣不聽勸,你又不是不了解李京兆的為人,今日當(dāng)著蘇大人,你當(dāng)眾下了他的顏面,他罷了你的職都是輕的。要我說,今日判你一個藐視公堂才是他的作風(fēng)�!�
林晚卿的目光被窗外的雨鎖住,悠緩地嘬了口茶,什么也沒說。
大理寺,她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原本以為借著這樁案子,能夠被大理寺借調(diào)�?蓻]曾想,半途又出了這樣的亂子。
這下可好,她不僅去不了大理寺,還被京兆府停職,連個接近的機(jī)會都沒了。
煩躁的心緒一起,靜默的呼吸間也染上了焦慮。
林晚卿握杯的手一緊,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梁兄可知道大理寺卿蘇大人?”
梁未平歪了歪腦袋,手上的茶盞一頓,反問道:“盛京之中,上至皇室貴胄下至乞丐混混,哪有不認(rèn)識蘇大人的?”
“我是說……”林晚卿斟酌片刻,選了一個最委婉的詞,“背景。”
“這……”梁未平下意識一頓,蹙眉道:“只聽說他是皇上的外甥,幼時父母雙亡,所以是太后親自撫養(yǎng)長大的。你別看他只是個世子,在朝中地位可不比那些所謂的親王輕�!�
“哦?”杯中的茶水一晃,林晚卿也來了興致,慌忙追問:“那這位蘇大人的生母,是哪位公主呀?”
梁未平擰眉嘖了一聲,“這哪是我這個七品小官需要知道的事。我就比你早來盛京兩年,每天起早貪黑案卷都寫不完,這等大人物的家事,我哪有心有力去過問?”
“哦……”林晚卿語氣暗淡下來,想要使小聰明的愿望也落了空。
真是蒼天無眼,草民的生死榮辱,到底是比不上王侯將相的一念之間。
想她十年寒窗,為了去大理寺,放棄了人人艷羨的秘書省校書郎一職,甘愿先去京兆府做了個從九品的小錄事。早盼晚盼的就是這么個機(jī)會,可是……
林晚卿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生氣。
于是,當(dāng)“蘇陌憶狗官”五個字破空而來的時候,梁未平手里的杯盞都被嚇得抖了抖。
滾燙的茶水潑灑出來,濕了他的廣袖。
“你!”他反應(yīng)奇快,在林晚卿破口再罵出第二句之前,已經(jīng)搶先一步躍至其身后,一手鎖喉,一手捂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后面的話都堵進(jìn)了喉嚨里。
“你不要命啦?!”
林晚卿憤憤地回瞪他,嘴里發(fā)出嗚嗚咽咽的破碎抗議。
“你可知道當(dāng)街辱罵朝廷命官是個什么罪名?你說你平時私下跟我罵罵李京兆那個草包就算了,蘇大人你也敢如此大不敬,我看你真的是嘶……”
梁未平掙扎著推開了林晚卿,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手上的一排牙印,再抬頭看看面前那個出離憤怒的小白臉,瞪大了一雙桃花眼道:“你咬我?!你敢咬我?!你還當(dāng)我是你結(jié)拜的兄長么?”
林晚卿毫不示弱,繞著桌子躲開梁未平的攻擊,一邊跑一邊回嘴道:“那小弟敢問梁兄,當(dāng)初與小弟結(jié)拜之時,是不是說過要不畏權(quán)貴,為民伸冤的誓言?怎么?沒有背景的草包李京兆敢欺負(fù),皇親國戚的蘇陌憶就怕成了王八。你身為文人的骨氣呢?你投身刑獄的初衷呢?!”
“你……”梁未平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追著林晚卿圍著桌子轉(zhuǎn)圈。
兩人的腳步混著驚叫和質(zhì)問,一時淹沒了方才小間里的寂靜,直到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傳來。
“誰啊?!”
兩人都在氣頭上,異口同聲地怒問。
敲門聲適時地停了,門外的人靜默不言。
兩人詫異,停了腳下的追趕。門外這才傳來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大理寺卿蘇大人請兩位去隔壁雅間一談�!�
林晚卿:“……”
梁未平:“……”
俗話說,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林晚卿深以為意。
比如此刻,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身為貴胄的蘇大人,竟有如此雅興。從京兆府出來之后,徑直來了這間酒樓。
她更想不到的是,酒樓這么空,雅間這么多,蘇陌憶還就好死不死的要了她隔壁那間。
雖說隔墻有耳,但自己隨便幾句叫罵,竟然都能讓別間聽了去。
看來這酒樓的裝潢,要不得……要不得……
一室茶香氤氳,幾盞油燈晃蕩。
雅間的門窗都被關(guān)上,外面的風(fēng)和雨,透不進(jìn)半分。
林晚卿覺得有些窒息。
一半是因為空間的密閉,還有一半,是因為這屋里除了梁未平之外的一幫帶刀侍衛(wèi)。
而他們杵在一張紅木茶案跟前的時候,這個頭戴玉冠身著官服的男人卻憑幾而坐,動作悠緩,旁若無人地翻閱著眼前的案卷。
兩盞茶的功夫里,他連一個余光都未曾給過他們。
蘇陌憶翻書的姿勢很好看,修長三指輕輕搭扣在頁角,剩余兩指向內(nèi)收起一個輕柔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優(yōu)雅又不失威嚴(yán)。
嘩嘩的紙頁脆響,激得林晚卿喉嚨發(fā)緊,心跳禿禿。
這么站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還不如當(dāng)頭一刀來得痛快。
她張了張嘴,準(zhǔn)備豁出去�?墒亲炖锬莻“蘇”字還沒出口,手臂就被梁未平掐住了。
好吧……這一次,確實是她連累了梁未平,不多嘴就不多嘴。
于是張開了的嘴,又怏怏地閉上了。
“你說王虎不是兇手,那兇手又是誰呢?”
倚在憑幾上的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長指一揚,將手里的案卷隨意扔在茶案上,“啪”得一聲驚響。
梁未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嚇得晃了晃,顫聲問:“蘇大人說的是奸殺案?還是王虎案的兇手?”
“奸殺案吧,”茶案后的人食指點了點桌面,一旁的侍衛(wèi)便上前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茶。
“你對兇手有什么了解?”
蘇陌憶語氣平靜,茶雖然是斟給兩人的,但他的話卻是問林晚卿的。
林晚卿不語,先接過茶盞——今春的第一批黃山毛峰。茶葉要在清明第一場雨之后采摘,晾曬干之后再小心研制,工藝復(fù)雜。
而黃山離盛京路途遙遠(yuǎn),這清明才過不到幾日,應(yīng)該是有人采制之后快馬加鞭專程送到的……
再看手中的茶甌——是和田羊脂白玉,通體瑩白半透光亮。如拋光之后的白蠟,不見一絲雜質(zhì)……
林晚卿咽了咽。
因為她知道,這樣的品級的毛峰,這樣優(yōu)質(zhì)的玉盞,除非御賜,官從四品的李京兆都不會有,更別說是這樣的一間酒樓。
看來這毛峰和杯盞,都是蘇陌憶自帶的。
可是什么樣的人,才會自己帶著茶葉和茶杯到酒樓來品茗?
林晚卿一時哽住,思緒紛飛。
“這茶和杯,都是本官自帶的�!�
林晚卿:“……”
“可以回答本官的問題了么?”
手上的茶水抖了抖,林晚卿強(qiáng)忍住忐忑,低聲回道:“那個兇手應(yīng)該是個身量不算魁梧,甚至可能有些瘦弱的青年男子。他絕不會是行伍出身,應(yīng)當(dāng)是做著相對卑微的活計。自卑,生活范圍小,性格孤僻�!�
“何以見得?”依舊是冷淡的,不辯情緒的聲音。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茶甌,朝著蘇陌憶微微一拜道:“敢問大人可還記得受害者的死狀?”
“嗯,雙眼被遮,手腳被縛,下體和胸口多處利器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