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別亂想�!碧K大人正直的聲音適時地掐斷了某人的歪想,“戶籍證明上你是我的小妾,分房睡容易引起懷疑�!�
“哦……”被看穿齷齪心思的林晚卿點頭,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更加不對勁。
“為什么是小妾?不能做成丫鬟么?”
蘇陌憶垂眸白了她一眼,“這次我的身份是朝廷兵器庫的周逸樸,皇上查到這人背后不干凈,與宋正行之間有些暗中往來。留著沒有立即動,就是要利用一下他的身份,好去洪州官礦辦事�!�
“那這跟丫鬟有什么關(guān)系?”
蘇陌憶伸手拍了拍她的腦門兒,沒好氣道:“這人沉迷酒色名聲在外,出門就算帶丫鬟,也是要睡在一起的那種,還不如名正言順�!�
“哦……”林晚卿揉著被拍紅的腦門,不滿道:“那為什么不能是正妻?非要弄個小妾……”
蘇陌憶差點被她這斤斤計較的樣子給逗笑了,他輕咳了兩聲道:“去了洪州,官礦上的人一定會給我送女人。一來安插自己的眼線,二來也摸摸我的底,我若是帶個正妻,怎么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幫我擋桃花?”
好的……
這狗官的算盤打得這么好,怎么不去戶部任職打理國庫。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某卿恍然大悟,只剩下點頭佩服的份兒。
趕了一天的路,蘇陌憶也不休息一下,洗了把臉換了身衣裳,就要推門離開,臨走時被林晚卿叫住了。
“大人這么晚了還要去哪里?”
蘇陌憶以為她害怕一個人待著,安慰道:“我就在隔壁葉青的房間,今日約了幾個朝廷安插在洪州的線人,先了解了解情況,你若是累了就先睡。”
林晚卿怔怔地轉(zhuǎn)身,看了看房間里僅有的那一張床。
蘇陌憶倒是不以為意,輕哂道:“昨夜你自己貼上來我都沒有怎樣,現(xiàn)在你在這兒跟我假惺惺?”
林晚卿:“……”
說得好有道理,她根本無法反駁。
“哦,對了!”蘇陌憶邁出門口的腳步又收回來,囑咐道:“我讓店小廝給你備了水沐浴,不用給我留,我在葉青房間洗�!�
“哦……”被當成采花賊一樣防著的林晚卿有些郁悶。
蘇陌憶合上門,去了別間。
店小廝為林晚卿提來了熱水,又貼心的備好了澡巾和澡豆。
林晚卿今日走得匆忙,又是獨自上路,故而也根本沒有帶什么換洗的衣物。她不得已只有去蘇陌憶的行李翻了翻。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在行李中備了三件女裝。從里衣到中衣,從襦裙到外袍。甚至連睡袍都貼心地準備了兩套,方便換洗,還有一些女子能用的精巧首飾和胭脂水粉。
林晚卿覺得手心一燙,趕緊扣上了蘇陌憶的行李蓋,雙手按在了狂跳不止的心口上。
沒想到,這狗官心細起來,倒是還有幾分可愛。
她兀自呆站了一會兒,伸手拍拍有些發(fā)燙的臉頰,這才隨手拿起一件胭脂色的里衣和睡袍,搭在了浴桶前的屏風上,寬下衣袍,抬腿跨進了浴桶。
水聲四溢,忽然漫出浴桶的水濺到地板上,開出一朵朵呱噪的水花。
林晚卿趕緊穩(wěn)住了身形,豎起耳朵聽了聽隔壁的響動。
也不知道這間客棧隔不隔音。
她主動勾引蘇陌憶是一回事,至于這種無心的撩撥,林晚卿覺得還是少些為妙。
省得一板一眼的蘇大人總覺得她不正經(jīng)。
林晚卿雙手撐著桶沿緩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不會再發(fā)出什么曖昧的聲響之后,才輕輕嘆出一口氣,舒服地靠在了桶壁上。
氤氳的熱氣騰騰上升,熏得本就疲倦的她,眼皮更沉了兩分。
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飛遠,落到了隔壁那個此刻正在議事的男人身上。
蘇陌憶能妥協(xié),著實是林晚卿沒有料到的。
她這么孤注一擲地跟過來,其實是抱著死纏爛打破釜沉舟的打算。倘若蘇陌憶真的翻臉要送她回去,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她倏地想起蘇陌憶方才說的,不讓她去,是為了保護她,同時也好把控整個案子。
可是,一貫冷情冷性鐵石心腸的蘇大人,在看到她跟車跑了一小段路之后,好像就變得心軟了起來。
剛才想不明白,現(xiàn)在靜下來,林晚卿才隱隱覺得,蘇大人昨夜的氣惱,會不會還有一份原因,是因為她的不坦白、和不信任?
她心中煩郁,睜開眼,目光忍不住落在屏風上的那件睡袍上。
長度、尺寸、顏色……
都是她喜歡的樣子。
蘇陌憶不追究她的過往,準她跟著查案,甚至連身份和行李都一早就備好了。
這一切,應(yīng)當不止是為了報她的救命之恩。也許,還夾雜著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私心。
就像今天這突如其來的妥協(xié)。
說到底,大約只是不想看她失望罷了。
林晚卿呼吸一滯,覺得心里的一塊軟肉被捻起,揪了揪。
方才的那股躁郁變成了內(nèi)疚。
她惆悵地嘆出一口氣,將自己全部埋進了水里。
“嘩啦──”
漫出去的水聲,落進了隔壁那個蹙眉凝神的男人耳朵里。
他以拳抵唇輕咳兩聲,扯了扯緊緊交疊的衣襟。
“大人,”葉青察覺他的不對勁,伸手遞去一杯涼茶,“熱的話就開窗透透氣吧,這么晚了,外面不會有人的�!�
“不熱�!碧K陌憶接過茶盞,不動聲色地拒絕了他要開窗的請求。
這間客棧的隔音其實不好。
很不好。
在林晚卿第一次踏水而入的時候,蘇陌憶就聽到了。
只是在場的男人中,只有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故而,在別人都一臉嚴肅地談?wù)撜碌臅r候,蘇大人卻覺得自己胸悶氣短,耳根紅紅。
為了避免自己當著幾個下屬的面鬧出什么不該有的插曲,蘇陌憶以天色太晚改日再議為由,提前結(jié)束了議事。
他在葉青房里沐過澡,又特地將此次出行的事宜反復(fù)交代了幾遍,直到確定隔壁房間沒有再傳出聲響,他才整理了衣袍,往林晚卿的房間走去。
屋內(nèi)寂靜無聲,淡淡的光線從門縫里流出,蘇陌憶輕輕叩響了門扉。
里面響起一陣凌亂。
片刻之后,面前的門被打開了。
林晚卿穿上了他提前備好的睡袍和內(nèi)衫,大小合適,粉嫩的顏色,嬌俏可人,襯她冷白如玉的皮膚剛好。
她的頭發(fā)應(yīng)該還沒有干,此刻被攬到頸側(cè),她正拿著一張巾布絞著。因為要托著長發(fā),她的頭微微歪向一邊,看向蘇陌憶的時候,就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無心之惑。
蘇陌憶胸口一熱,移開了目光。此時門外正好有店小廝經(jīng)過,蘇陌憶閃身一避,抬腳進屋。
“啪嗒!”
是他落鎖的聲音。
林晚卿的心跟著屋內(nèi)的燭火一道顫了顫。
“大人,”她拎著頭發(fā)坐在窗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我頭發(fā)還沒干,大人若是想睡了,就先熄燈吧,不用管我�!�
蘇陌憶“嗯”了一聲,卻沒有熄燈,而是隨手解了外袍,從行李中翻出一本書,坐到床上兀自翻閱起來。
靜謐無聲的房間里,只有燭火嗶剝和紙張有一下沒一下擦動的聲音。
書頁翻得勤,他卻沒怎么看進去。
夜風吹送,撩動床頭的紗帳,從林晚卿所在的那個窗口帶來一陣陣清新的皂角香氣。
蘇陌憶忍不住從書頁間去窺視她。
他很少見到這樣的林晚卿。
慵懶、愜意、安靜得像一只無所事事的貓兒。
美人就是舉手投足間都自成風景。
比如此刻,她就是這么隨意地斜坐在美人榻上,往窗欞邊一靠,身體便形成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像一盞上好的鳳尾瓶。
她側(cè)頭看著窗外,一只腿翹起,一只腿足尖點地。繡鞋從腳上滑落一半,露出瑩潤光滑的足跟,她整個人就變成了鳳尾瓶里的一枝白梔子,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遍。
從來都自詡坐懷不亂的蘇大人倏地想起,晚間自己要與她同乘一馬,其實也不過是想找個理由,用雙手去丈量一下這件難得的工藝品罷了。
“大人,”林晚卿回頭,四目相對,蘇陌憶又拿起自己手邊的書。
“嗯?”他應(yīng)了一句,沒有抬頭。
“我的頭發(fā)干了,要熄燈了嗎?”她問。--更多po文關(guān)注gzh:臆想快樂星球--
蘇陌憶怔了半晌,才將書往旁邊一放道:“好�!�
燭火應(yīng)聲而滅。
第三十五章
洪州
林晚卿趿著繡鞋,輕聲行了過去。
蘇陌憶不動聲色地往里面挪了挪,給她留出外面的一溜空間。
床上的玉鉤晃動,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林晚卿躺在了蘇陌憶身邊。
房間的門窗都關(guān)上了,還放下了床帳,林晚卿知道蘇陌憶睡覺不喜光,故而也沒有留下一盞夜燈。
客棧有些年份,地板是木質(zhì)的,有人走過的時候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把本該有的睡意也踩沒了。
身邊的男人呼吸平穩(wěn),輕得仿若沒有。
但林晚卿知道,他沒有睡。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她張了張嘴,從喉嚨里擦出一聲幾欲不聞的氣音,喚了句“大人”。
沒有人應(yīng)她。
林晚卿等了半晌,將聲音提高了兩分,又是一聲“大人”,像門外驟然想起的木板吱喲,讓人心頭一悸。
身邊的人嘆出一口氣,輕聲呵斥道:“不睡覺就出去守門。”
林晚卿撇嘴,好在她早已經(jīng)習慣這人的狗脾氣,當下倒也不覺得惱,只是大睜著眼睛,看著虛空的黑夜道:“大人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對宋正行的案子如此在意么?”
沒有人回答她,那個問題變成自問自答。
林晚卿的手在錦衾下拽緊又松開,緩慢道:“因為他害死了我的家人。”
她聽見自己故作平靜的聲音,是抖的。
“你的家人過世了?”蘇陌憶問。
“嗯,”林晚卿點頭。
蘇陌憶沒有再問什么。
氣氛沉寂下去,夜如墨,暈開水波,將人卷入漩渦。
黑暗似乎給了她勇氣,林晚卿打開了話匣子。她微微側(cè)身面向蘇陌憶,兀自又起了個話頭,小心探問道:“大人你不怕黑嗎?”
蘇陌憶似乎輕哂了一聲,片刻才緩緩道:“小時候挺怕的,總要留燈。所以我阿娘每次都會等我睡了,才滅燈離開。”
“哦……”林晚卿羨慕道:“那挺好的。”
“可是后來,我學(xué)會了自己滅燈。”
平淡的語氣,跟蘇陌憶以往說的每一句話一樣波瀾不驚,但林晚卿聽出了苦澀。
身邊的人頓了頓,才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不怕黑了�!�
隱隱約約的,林晚卿覺得自己好像觸到了蘇陌憶的傷處,她一時有些窘迫,慌忙順著道:“我小時候也挺怕黑的,因為我總覺得人睡著了,靈魂會到處跑,如果沒有光,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所以睡覺的時候,我娘親會拉著我的手,她說這樣,我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呵呵……”
黑夜中綻出兩聲尷尬的笑,某人好似在嘲諷自己的傻氣。
“那你現(xiàn)在不怕了嗎?”他問,聲音還是嚴肅的。
林晚卿想了想,搖頭道:“不怕了。自從我的家人都離開以后,我覺得回不回來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什么區(qū)別。每次睡過去,我反而希望自己的靈魂可以飄到他們在的地方�!�
“但是我一次都沒有找到過他們�!�
她吸吸鼻子,伸手揩了揩略有些濕潤的眼角,不好意思笑道:“后來我就知道了,人睡著了,靈魂是不會跑走的�!�
話音散落,逝匿于風,輕輕地找不到一絲痕跡。
很久很久,沒有人應(yīng)她,林晚卿以為蘇陌憶睡著了。
她輕巧地翻了個身躺平,雙手無聲地摁住已然濕潤的淚腺,瞪大了眼睛,盯著什么都看不到的床頂。
一只溫熱的手尋了過來。
那是只光滑又干燥的手,大得足以將她的拳頭包裹在掌心。
細細密密的溫度傳化作一股熱流,酸了她的眼鼻。
還是那個平淡的,不近人情的聲音,僵硬而沒有起伏,一點也不像在安慰人。
黑暗中,蘇陌憶牽起了她的手,說:
“睡吧,我會帶你回來�!�
*
馬車轆轆駛過人潮洶涌的長街,艷陽高照,從車幔間投下一廂斑駁。
林晚卿放下手中的小銅鏡,頗為惆悵地看了眼正閉目養(yǎng)神的蘇大人,幽幽嘆出一口氣。
“大人……”她問,“兵器庫的周大人是個瞎子么?”
“什么?”蘇陌憶冷不防被這個問題一驚,倏地醒了過來。
林晚卿將手里的銅鏡晃了晃,蹙眉道:“他若不是瞎子,這種容貌的女子,怎么可能成為他的愛妾?”
“……”蘇陌憶看著林晚卿那五顏六色,俗不可耐的妝面,頓時也無話可說。
這些胭脂水粉,唇脂眉黛都是蘇陌憶為她準備的。
一開始,林晚卿還覺得蘇大人心思細膩,考慮周到�?墒窃谒嫠杳忌蠆y之后,林晚卿真恨不得把這些東西全都扔陰溝里去。
他本就與女子接觸甚少,再加上又不解風情,不近溫柔。故而他對于女子妝物的審美品位,實在是一言難盡。
唇脂是油膩俗氣的艷粉色,眉黛是最黑的炭色,胭脂更是最紅的那一款,不管怎么抹淡,林晚卿的兩頰都像是紅彤彤的猴屁股。
“我把它擦了吧?”林晚卿小心詢問,生怕惹得白忙活了一陣的蘇大人不悅。
“可是……”蘇陌憶猶豫,“不用脂粉會不會太素了,不太像?”
“怎么會!”林晚卿趕緊加把火,拍著胸脯保證到,“寵妾在魂不在妝。真的,精髓我已經(jīng)把握到了�!�
蘇陌憶還有些遲疑,林晚卿干脆湊近了一點,眨巴著一雙水盈盈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被瞧到心虛的蘇大人終于妥協(xié),讓葉青打了一盆水來。
林晚卿倚在一邊專心洗臉,沒發(fā)現(xiàn)蘇陌憶靠在另一邊,余光全落到了她的身上。
原來不染鉛華,不施粉黛,是真的可以用來形容美人的。
他虛虛地閉上眼,假寐,但一顆心早已落入了她面前的那盆清水里,波漪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