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可是這些,他都沒有同林晚卿說,萬千思緒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只化作一句平淡無奇的話。
他說:“林晚卿,這是我最后一次等你。我們之間的事,不應(yīng)只是我一人主動。能給的,我都會給。但倘若你再讓我多走一步……”
他靠近了一些,寂夜廊燈下,幽暗的眸子說不出的落寞。
灼然的目光逡巡在她臉上,像一把星火,焚得她出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汗。
她忽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眼前之人已化作流螢。
“我會轉(zhuǎn)身離開,”他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rèn)真。
夜不夠厚,是破的。
清冷的光從破漏的云層中涌出,林晚卿看見石板上那兩個糾纏拉鋸的影子。
下一刻,蘇陌憶的唇落在她的額頭。
他摟住她,將她裹在懷里,悄然在她耳邊喚了一句,“卿卿�!�
充滿眷戀。
*
大明宮,承歡殿。
有人推開了寢屋的門,側(cè)身將一室的燭火挨個燃起。
衛(wèi)姝本就心事重重,此刻正抱膝坐于榻上。她見有人來,一驚,望過來的眼神中滿是防備。
“是本宮,”一道清麗的女聲從屏風(fēng)之后傳來,端莊大氣。
陳皇后由奶娘扶著,從滿室燈火中行了出來。
衛(wèi)姝要起身行禮,被她免了。
其余的人都埋頭退了下去,陳皇后在她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本宮說的事,你想明白了么?”她問,手里的那把團(tuán)扇被她輕輕晃了晃。
衛(wèi)姝霎時覺得背心漫起一股涼意。
她靠近了一點,聲音里帶著哀求:“奴、奴的阿娘還在他們手里,奴若是不替他們做事……”
“可你若是替他們做事,本宮有一萬種法子了結(jié)你。”皇后的聲音淡淡的,毫無波瀾。
“你若是死了,你阿娘會怎樣?”她問,語氣里竟然還帶著笑,“終究都是要死的人,何必枉費心思�!�
“娘娘!”衛(wèi)姝聞言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她是從床上滾下去的,故而那一跪,聲音格外地亮,仿佛膝蓋骨都碎了。
陳皇后往后退了退,不是被嚇的,而是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冒犯到,她皺起眉,用團(tuán)扇捂了捂口鼻,一臉的厭惡。
“哼……”她冷冷地笑,手里的團(tuán)扇被她兩根指頭溜溜地轉(zhuǎn)起來,光影在她的臉上投下一些浮動的條紋,像翕動的老虎胡須。
“你我都是,太后、皇上才是我們的倚靠。蘇世子是太后的心頭肉,你說你針對誰不好,怎么偏生要跟他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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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有點長,分兩個發(fā)哈!
第五十七章
家仇(二)
衛(wèi)姝緊緊抓著自己的裙擺,沒有吭聲。
她只不過是這場宮闈陰謀里,最不起眼的一顆棋,她甚至連幕后那個操縱著她的人,都不知道是誰。
她有什么選擇的權(quán)利,不過唯命是從罷了。
皇后見她這副模樣,當(dāng)下不快,冷笑一聲道:“你若不愿與本宮一條心,那盡管去試試,看看自己那點能耐翻不翻得出這承歡殿�!�
她靠近了一點,一雙好看的杏眼染上明亮的火光,在暗夜里透出一點鬼魅。
“到時候,光是假冒嫡公主這一條罪名,就夠你死上一萬遍的了�!�
言畢陳皇后起身,留給衛(wèi)姝一個蔑視的眼神,仿佛垂看一只可憐的螻蟻。
奶娘跟著皇后離開了衛(wèi)姝的寢屋。
“娘娘,”她擔(dān)憂地回頭看了看,道:“既然她不肯為娘娘所用,何不借太后之手除掉她。這樣一勞永逸,還摘去了他們在安排這里的一條眼線�!�
皇后聞言神色一凜,倏地挺住腳步,看著奶娘道:“你以為本宮不想?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太后一向精明,斷不是什么好對付的深宮婦人。你能肯定她就沒懷疑過本宮?”
奶娘垂頭,不再說話。
皇后又道:“若是衛(wèi)姝向太后透露什么對本宮不利的消息,太后保不定會去深究。如今蘇陌憶和皇上又盯著前朝的種種,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奶娘應(yīng)聲,“可是,老奴實在是擔(dān)心得很。若是衛(wèi)姝所言為實,去往洪州的真是蘇世子,萬一那頭被整個揪出來,當(dāng)年蕭良娣的事……”
皇后的神情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她緊緊握住扇柄,手腕微抖,指節(jié)發(fā)白,像是要將它折斷了去。
她怕的也是這個。
若說不處置衛(wèi)姝,一半是因為太后,那另一半,就是因為這件事了。
她有把柄在他們手上,若是有心不依,當(dāng)年的事情被捅出來,她活不成不說,還會連累了母家和太子的前程。
皇后心煩意亂,毫無頭緒。
奶娘見狀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慌忙圓場道:“不過章仁做事一向謹(jǐn)慎,不是說他已經(jīng)確認(rèn)那人不是蘇世子了么?就算是,他也沒有透露半分消息,洪州當(dāng)是沒有出問題的�!�
“況且,老奴聽說皇上那邊,也一直沒有對宋正行有什么懷疑,就連讓刑部和大理寺去問話都沒有過�!�
皇后依舊不說話,半晌,才低低嘆了句,“但愿吧。”
*
西市的一家包子鋪子,生意紅火。
之前還在京兆府的時候,每逢下職,林晚卿總會和梁未平到這里來吃個宵夜。
洪州回來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訂親的事,林晚卿總覺得蘇陌憶忽然又忙了起來。
兩人雖然仍是住在大理寺,可見面的機(jī)會實在是少之又少。
蘇陌憶一連幾日都在朝會之后被永徽帝留下來議事,就算是休沐日,他也經(jīng)常被一道口諭就給召進(jìn)了宮去。
林晚卿常常是睡到迷迷糊糊的時候,才會覺得有人悄悄摸上了她的床。
然后次日一醒,便又會發(fā)現(xiàn)床榻的那一半空空蕩蕩。
有好幾次她甚至都懷疑,晚上抱著她睡了一夜的人,也許只是她的幻想。
不過,好在蘇大人忙歸忙,每次只要回來,必定會趁著她睡熟,偷偷在她的掌心或是枕下放上他從宮里,亦或是從街坊早市上尋來的小玩意兒。
從書簽到話本子,從她用得上的筆架到她用不上的脂粉,每次都不帶重樣。
于是心里的那一點忐忑,又被這些小物件撫平了。
“呼呼——”
眼前的梁未平埋頭吃著包子,投入得滿頭大汗。
最近晚上蘇陌憶都不在,林晚卿一個人老是亂想,故而拉著梁未平半夜摸出來到處閑逛散心。
她看著他,百無聊賴地用手扯著包子皮,興致缺缺。
“我說,”梁未平用舌頭掄著嘴里的東西,口齒不清道:“你這段時間都去哪里了?我好幾次去大理寺找你,他們都告訴我你不在,問你去哪兒了也不說,我還以為你被派去哪里當(dāng)細(xì)作了呢唔�。。 �
林晚卿聽到梁未平的話,趕緊伸手捂住他的嘴。
“人多口雜,莫議公事!”
梁未平嘴里還含著滾燙的包子餡兒,被林晚卿這么一捂,頓時燙得涕淚橫流。他掙扎著點點頭,林晚卿才放開了他。
“我……哎……”林晚卿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蘇陌憶說要娶我�!�
“噗——”
梁未平聞言,嚇得嘴里的包子整個噴了出去。
“咳咳咳咳……”他狂咳不止,一張臉憋得通紅。
“你、你……”梁未平結(jié)巴道:“你說什么?”
“我說,”林晚卿嘆口氣,“蘇陌憶說他要娶我�!逼�。--更多po文關(guān)注gzh:臆想快樂星球--
梁未平終于冷靜了,呆愣地看了林晚卿半晌,然后招手喚來了店小廝。
“包子多少錢?”他問。
“兩屜六文錢�!�
“拿著,”梁未平豪氣地將六文錢放到店小廝手里,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片刻,他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林晚卿笑得雙眼放光,“承蒙世子妃賞臉,這一頓包子,梁某不成敬意,呵呵……”
“……”林晚卿看著他抽了抽嘴角,翻了個白眼,起身就走。
梁未平懵了一會兒,追出去,半道上想起那兩屜包子還沒吃完,又折返回來讓店小廝打包。
這才拎著兩個油紙包,匆匆跟了出來。
“你、你走什么?!”梁未平追得氣喘吁吁。
林晚卿忽地停步,看著他道:“有沒有什么方法,可以……”
她頓了頓,仿佛在尋找一個最合適的詞,“可以拖延一下婚期?”
“你不想嫁他?!”梁未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可知道在這盛京尚未婚配的兒郎之中,論家世、長相、才學(xué)、前途,蘇大人若是排第二,排第一的人就會被太后連夜派人暗殺。嫁了他,可謂是要身份有身份,要清靜有清靜,比當(dāng)太子妃還一勞永逸,你不會真這么想不開吧�!�
“……”這是什么破比喻。
林晚卿看著梁未平青筋暴起的臉,梗了梗脖子,“也不是不想嫁,就是……不能這么快……”
“哦~”梁未平恍然大悟地點頭,“那還不簡單,就說你有個指腹為婚的竹馬,現(xiàn)在要先退親才能再與他訂親�!�
——————
林晚卿:……這也可以……那梁兄,麻煩你了……
梁未平:我靠……你們談戀愛還嫌誤傷我不夠多嗎?!
蘇大人:竹馬?呵...退婚這么麻煩,直接喪偶吧。
梁未平:????
這只是段子,不是劇透。嘿嘿!
第五十八章
暗謀
林晚卿的眼皮跳了跳,道:“算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月色稀松,亥時兩刻,萬家皆已入夢。街上除了偶爾幾個醉鬼,已經(jīng)看不見什么人。
梁未平要送林晚卿回大理寺,兩人沿著街坊走了一陣,直到不遠(yuǎn)處傳來幾聲嬉笑。
林晚卿抬頭,看見三個人影于街燈昏暗中行來。
為首的那人一邊與身后兩人說笑,一邊吃著手里打包的什么東西。
“啪!”
三人經(jīng)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林晚卿忽然覺得自己的耳鬢被什么砸了一下。
定睛一看,是方才看到的那人手里的打包油紙。
油紙落在地上彈了幾下,骨碌碌地滾到了墻角,留下一路的油膩湯汁。
林晚卿怔了怔,抬手去摸自己的頭,只摸到一手的油……
他吃的是灌湯包。
“站��!”林晚卿氣急,喝住了幾個已然行出一段距離的男子。
幾人聞聲停住腳步,滿不在意地轉(zhuǎn)身,與她視線撞個正著。
林晚卿這才看清楚,砸她的人,是個錦衣玉袍的公子。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滿眼的不屑,和看人趾高氣昂的態(tài)度,一看便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草包紈绔。
“你隨街亂扔雜物,若是傷到了人,可是會被官府問罪的�!绷滞砬涞溃[忍著怒火。
面前的人冷呲一聲,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兩個跟班先開了口。
“亂叫什么,一只野狗也敢擋了夏二公子的道!”
兩人說完作勢就要掄袖子上前,被二公子攔了下來。
他側(cè)頭斜斜地瞄了林晚卿一眼,目光落在她一身錄事的官服上,眉宇間盡是嫌惡與鄙夷,“我當(dāng)是什么,原來就是個九品小官,京兆府?還是大理寺的?”
說話間他朝著林晚卿又近了兩步,張口就是一股酒氣,熏得林晚卿側(cè)頭捂住了口鼻。
在盛京呆了一年,林晚卿還是聽說過一些有名的紈绔,這夏二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身為南衙禁軍統(tǒng)領(lǐng)夏衍的獨子、陳皇后的表侄,這人平日里就為非作歹、惡貫滿盈。
曾經(jīng)她還在京兆府的時候,李京兆沒少幫他擦屁股善后。
“咚咚�!�
腳邊傳來兩聲碎響,像什么小而硬的石塊落到地上,彈了兩下。
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兩塊碎銀子。
“拿去洗洗毛,大半夜的就別出來,野狗會被人打來吃的�!�
忍無可忍的林晚卿默默攥緊了拳頭。
按照她原先的脾氣,今日鐵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墒侨缃裉K陌憶忙成那樣,林晚卿也著實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故而那口快要崩裂的脾氣,到底還是被生生吞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夏二公子的兩聲慘叫驚住了。
一向慫氣的梁未平不知哪根筋不對,在林晚卿兀自糾結(jié)的時候,他一鼓作氣地將手里包著包子的油紙扯開,然后整個摁到了夏二公子臉上去。
“你才該躲起來,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也不怕半夜出門遇仇家直接給你了結(jié)了!”
說完他對著幾人擼起袖子,準(zhǔn)備開干。
“你干什么?!”林晚卿懵了。
“我早就看他不順眼,如今有你給我撐腰,我要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罪行昭著的紈绔!”
梁未平的放音方落,只聽耳邊“簌簌”幾響,街道四周便不知從哪里冒出了數(shù)十個身帶刀劍的暗衛(wèi)。
林晚卿:“……”
梁未平:“……”
怪不得夏二公子樹敵頗多,還能大半夜在街上大搖大擺地逛,原來是他爹早有算計,暗地里安排了暗衛(wèi)保護(hù)。
“這……”梁未平白了臉,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晚卿,“怎么辦……”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腳下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我們打不過的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點頭。
“這里離大理寺不遠(yuǎn)了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