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許知意投了幣,自信滿滿地握住桿子,“看好了。”
抓夾搖搖晃晃地碰到了烏龜?shù)牟弊樱チ藗空氣。
“這次只是練手,不算。”許知意輕咳,“再來一次�!�
足足八次,許知意才把那只笨重的毛絨烏龜給夾上來,一把塞到余愿的手里,“送你�!�
余愿抱著烏龜,眼睛微微彎起,對許知意說:“謝謝�!�
許知意唇角不自覺翹起,又努力壓抑住了。他狀若不平道:“哪有人生日還給別人送禮物的?”瞧見余愿對烏龜愛不釋手的樣子,他揚了揚眉,“我對你不錯吧?”
余愿捏著軟軟的飽滿的龜殼,贊同地點點頭。
“那我要回禮。”許知意頓了頓,“你......也對我笑一笑�!�
他一瞬不動注視著余愿的臉,生怕錯過丁點變化。
余愿把烏龜抱在懷里,半垂著的腦袋抬起來,燈光鉆進(jìn)他的瞳孔。
許知意透過余愿清澈的眼睛捕捉到自己的神情,帶著一點期待、甚至是緊張,就像海盜船升到了最高點,不知道迎接他的將是失重感帶來的不適,還是脫離地心引力的痛快與刺激。
他慢慢地屏住了呼吸。
商場將要打烊,不遠(yuǎn)處的燈一盞接著一盞熄滅。而在最明亮的光里,余愿毫無保留地對他綻放了笑臉。
許知意在這一剎那聽見了闖關(guān)失敗的提示音,伴隨著咚咚咚的心跳聲——Game
over。
開局把真心當(dāng)游戲的人,一定是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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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最后一場研討會,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結(jié)束得比往常要遲些。
一行人收拾回酒店,章書聞讓同住一間的隊友先去洗漱,自個兒走到窗前按照慣例給余愿打視頻通話。
章書聞是明天下午五點的飛機,再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能和余愿見面。
他想象著,當(dāng)他拖著行李箱打開家門時,余愿大抵會忘記了規(guī)矩,情不自禁地?fù)渖蟻肀ё∷?br />
他的笑容并沒有維持多久。
通話響了半分鐘都無人接聽,這不是個好兆頭。
酒店的信號不太好,章書聞掛斷,重新連上網(wǎng)絡(luò),又撥了過去。
這個時間點,余愿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回到學(xué)生公寓,坐在床上靜待他的來電�?墒且淮�、兩次、三次.....余愿雀躍的臉都沒有出現(xiàn)在屏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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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寬闊的廣場上依舊熱鬧。
許知意和余愿坐在石凳子上,看周圍穿著輪滑鞋飛來飛去的少男少女。
十點半了,許知意卻存了私心,并沒有告訴余愿早過了和章書聞約定的時間。
家里人打電話催他回家,他一律當(dāng)作沒聽見。今天是他的生日,就暫且讓他隨心所欲一回。
半晌,許知意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過去租了雙滑輪鞋。
他仗著自己技術(shù)好,沒有穿護(hù)膝,風(fēng)一樣從遠(yuǎn)處竄到了余愿的面前。
余愿還抱著烏龜,許知意卷起的風(fēng)撲到他臉上,他條件反射地閉起眼睛。
許知意手撐著雙膝微彎下身子哈哈大笑,“怎么,怕我撞你��?”
余愿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確保沒有危險后才把另外一只眼睛也打開。
許知意逗他,“膽小鬼。”
余愿嘟囔,“我不是�!�
“你就是�!�
余愿幾乎沒有和同齡人玩鬧過,更別說斗嘴,著急地反駁,“我不是......”
許知意笑容更甚,忽而一把抓住余愿的手,將人扯著站了起來。
他圍著余愿繞圈,幾圈后,又壞心眼去拍余愿的肩膀。
余愿左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右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就是抓不住許知意拍他的手,氣鼓鼓地瞪著眼睛,不動了。
“生氣了?”許知意定住,“好吧,我不鬧你了。看好了,給你表演一個�!�
許知意一個發(fā)力,靈活地在廣場上來回穿梭。他躲過人群障礙,跳上了斜坡,遠(yuǎn)遠(yuǎn)的得意地朝余愿抬了抬下巴。
放在斜挎包里的手機又振動起來。
許知意微喘著氣停下來,等待煩人的來電自動停止,手伸進(jìn)去把振動模式也關(guān)了。
他很年輕,還是恣意妄為的年紀(jì),在十二點來臨之前,誰都不能阻止余愿給他慶賀成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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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軒一收到章書聞的信息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墨軒。
余愿的東西都還在,人卻不見影蹤。
李文軒把監(jiān)控里的畫面拍了發(fā)給章書聞,“別太擔(dān)心,愿愿應(yīng)該是跟許知意在一起�!�
視頻里,余愿被許知意一路牽著帶出了畫室,監(jiān)控只拍到了墨軒門口的情況,兩人的身影淹沒在夜色中,但從肢體語言來看,余愿是自愿跟著許知意離開的。
“許知意的手機打不通,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他家里人了,他爸媽也說他沒接電話�!�
“我聽說今天是許知意的生日,也許他們出去玩了�!�
“我現(xiàn)在去你們住的公寓,看看他們在不在那里,畫室這邊我也會留意的�!�
一串?dāng)?shù)字發(fā)到章書聞的手機上。
他沉默地坐在窗沿,臉背著光洇在黑暗里。
隊友感受到他的低氣壓,關(guān)切地問了句,“你沒事吧,書聞?”
章書聞慢慢抬起頭,他的神情很沉靜,語氣亦毫無起伏,“沒事�!�
“隊長說出去吃燒烤......”
章書聞等不及對方說完,“你們?nèi)グ伞!?br />
酒店房間的門開了又關(guān)。
章書聞默然地一遍遍撥打陌生號碼。
獨處之際,他終于舍得完全抬起臉,讓光影一寸寸打碎他總是平靜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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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很好,我沒事,我很平靜。
第66章
午夜即將來臨,廣場的人煙漸漸散去。
許知意帶著余愿瘋玩了幾個小時,通體舒暢。他胸膛微微起伏著,看了眼時間,“我送你回去�!�
余愿手里抓著毛絨烏龜,抬起頭,望向不遠(yuǎn)處一對依偎著的青年男女。
這時路道上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那兩人原先是手牽著手漫步,慢慢地停在了一棵樹下,大著膽子借著樹蔭的遮擋若無旁人的接吻。
許知意順著余愿的目光看去,怔愣后一個箭步擋在了余愿面前。
余愿還坐著,許知意的影子將余愿罩了起來,給了他一種正和余愿擁抱的錯覺。
“你.....”許知意喉嚨微微發(fā)緊,“別人親嘴有什么好看的?”
余愿眨眨眼,把腦袋仰高了點,銀輝下,燈光里,秀氣的五官徹底暴露在許知意的視線中。
許知意拍過拖,兩段,都是別人追的他。
他愛新鮮,圖好玩,三兩句話跟人定關(guān)系。牽過手,也親過嘴,更深一步的倒是不曾,但感覺也就那樣,沒有想象中的悸動,還不如在屏幕里爆了敵人的頭來得激動。
可是現(xiàn)在,只是看著余愿,他的呼吸卻有些急促。
許知意不得不挪開眼神,他也很不明白自己在別扭些什么,大抵因為余愿跟他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他沒法用尋常的相處方式和余愿來往。
不遠(yuǎn)處的情侶親個沒完,真把公共場合當(dāng)自己家了。許知意煩躁道:“沒素質(zhì)�!彼プ∮嘣傅氖郑白�,別看了,小心長針眼。”
他當(dāng)余愿是好奇,又思及對方的特殊,怕余愿模仿,走出一段路后猛地停下來,板著臉像個大教育家,“你可不能瞎學(xué)�!�
“學(xué)什么?”
許知意被余愿反問得哽住,更加確定余愿的懵懂,油然而生一股責(zé)任感,咳了聲含糊道:“就學(xué)人家親嘴啊......”
他眼睛忽地不知道往哪里放,飄來飄去最終落在了余愿的嘴唇上,語速慢了下來,“這不是什么隨隨便便的事情。”
許知意說得有點心虛,畢竟按他的標(biāo)準(zhǔn),他也成了一個隨便的人。
他以為余愿什么都不懂,可是余愿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余愿的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那是人在回憶時特有的動作,“我知道。接吻是很親密的行為,只能和最親密的人一起做�!�
這句不像是余愿能獨自組織出來的語言,許知意明知故問,“誰教你的?”
答案顯而易見,“我哥哥�!�
許知意的牙像咬了一口酸梅,酸得他不禁吸了下腮肉。畫室的人都知道章書聞和余愿相依為命,許知意當(dāng)然也不例外。
毫無疑問,許知意所擔(dān)憂的,章書聞要早他很多年教導(dǎo)過余愿。他酸溜溜地說:“那你哥教沒教過你,喜歡一個人才能親他?”
此言一出,余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許知意,像是聽到了十分了不起的言論,連瞳孔都微微擴大。
許知意被直白的注視盯得不自在,“看什么?”
“喜歡......”余愿復(fù)述這兩個字,好似撥開了一直遮在眼前層層疊疊的云霧,他眨了眨眼,“你也會親喜歡的人嗎?”
許知意的耳根子猝然呼呼發(fā)熱,如臨大敵,“你這么問我是什么意思,你是我什么人,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相比許知意沒來由的慌亂,余愿只是很輕微地側(cè)了下腦袋,神態(tài)像極了某種剛出巢穴時嗅到新雪氣息的幼獸,好奇地探索著雪地里隱埋的用來過冬的貝果。
夏風(fēng)灼灼,許知意的手心很燙,圈著余愿的手腕,五指收緊,企圖抓住點什么。他又被架到了過山車的最高點,心跳一下重過一下,車廂緩緩地往下傾斜,做好失重準(zhǔn)備的許知意也不自覺地彎下了身體。
他的目標(biāo)很明確,可還沒等他觸碰到兩瓣柔軟,先聽到了難以置信的一聲,“哥哥�!�
許知意愣住。
余愿黑亮的眼瞳閃閃發(fā)光,帶著一點羞怯和興奮向許知意分享雪地里挖到的果子,“喜歡哥哥......”
許知意頓時直起身,震驚得半個音符都發(fā)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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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二點多,出租車停在學(xué)生公寓樓下。
車門打開,里面儼然是許知意和余愿。
久侯在公寓的李文軒帶著怒意上前,劈頭蓋腦一頓教訓(xùn)。
許知意興致不高,也懶得裝乖,敷衍地應(yīng)了兩句。
兩人“失蹤”了一晚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跟章書聞報平安。李文軒又累又氣,沒有心思跟許知意問責(zé),將余愿落在畫室的手機遞出去,“章書聞?wù)伊四阋煌砩�,給他打個電話吧。”
余愿一看時間,瞪大了眼睛。
從前太多的等待讓他難辨時間流逝的長短,兩刻鐘和兩個小時對他而言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他看向許知意,臉上是被欺騙過后的氣惱。
許知意早在打車時就發(fā)現(xiàn)手機有幾十通未接來電,除了父母和畫室打開的,還有陌生號碼。他不必過多的揣量就能猜到號碼的主人是誰,可他不想接,特別是當(dāng)聽見余愿近乎震耳欲聾的那四個字后。
許知意避開了余愿質(zhì)問的目光,用力地咬住了牙。
遠(yuǎn)在蘇省的章書聞筆直地站在窗前,他不知站了多久,四肢微微發(fā)麻。窗外的枝葉像極了炫耀的得勝者,在夜風(fēng)中張牙舞爪。
急促的鈴聲劈開沉寂。
他指骨微動,先是走到了床邊坐下,才掛斷響鈴,改而給余愿撥視頻通話。
“哥哥.....”
屏幕里的余愿焦急地喊他,入鏡的還有許知意的半個肩膀。
章書聞氣定神閑,“很晚了,玩得開心嗎?”
余愿以為哥哥會生他的氣,但章書聞還是那么溫柔。他眨巴眨巴眼睛,將毛絨烏龜舉到鏡頭前,“元元!”
余愿是笑著的,開心與否已經(jīng)不需要用言語回答了。
章書聞也很淺淡地笑了笑,“你們?nèi)プネ尥蘖耍做了什么?”
他的語氣再平緩不過,仿佛發(fā)現(xiàn)聯(lián)絡(luò)不到余愿后第一時間求助李文軒的不是他,仿佛往許知意的手機里打了十幾通電話不是他,仿佛在酒店的房間里竭力壓制焦躁與不安的也不是他。
他只是真心實意地關(guān)切余愿去哪兒玩、玩得高不高興的兄長。
余愿有問必答,下意識地看向今晚待在一起的許知意,但這幾個小時他們做了太多事情,他沒法立刻地轉(zhuǎn)換成語言。
章書聞也不為難他,笑說:“等我回家再一件件告訴我吧�!痹掍h一轉(zhuǎn),“知意,我能跟你說兩句嗎?”
猝然被點名的許知意擠進(jìn)了屏幕里。
章書聞看著對方和余愿挨在一塊兒的肩膀,笑意不減,“我聽文軒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先祝你生日快樂�!�
做好迎接章書聞怒火的許知意沒想到對方這么心平氣和,唔的一聲,反倒尷尬起來,“謝謝......”
“但過生日歸過生日,凡事還是得有個度,以后不要再做讓家里人擔(dān)心的事情了�!�
章書聞其實比許知意大不了多少,卻寥寥幾句把對方放在了晚輩的位子上,“你可能不太清楚愿愿的情況,從小到大他沒怎么離開過我,我們約定好的事情他也從來都不會食言�!�
“今晚是個例外,不過我相信愿愿不是故意不接我的電話。”他目光轉(zhuǎn)向余愿,“是嗎,愿愿?”
余愿馬不停蹄地點頭。
章書聞又溫聲說:“時間不早了,回家去吧,愿愿也該休息了。”
許知意壓根沒有插話的機會,實際上也確實是他理虧,而章書聞甚至連半點責(zé)怪都沒有,這使得他只能被迫接受章書聞的“教誨”。
“文軒,今晚辛苦你了�!笔謾C轉(zhuǎn)到李文軒的手中,章書聞?wù)\摯道謝。
李文軒長出一口氣,“人找到了就好。快到門禁點了,我得趕快走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今晚這場鬧劇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章書聞直到親眼見著余愿鎖了房門才掛斷通話。
屏幕暗下來,他的肩膀也微微地松動,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在余愿失聯(lián)的這兩個多小時里,他一再地告訴自己不必胡思亂想。
跟朋友出去玩、給朋友慶生是每個人都會有的普通到無足掛齒的人生經(jīng)歷,余愿也該去體會、品味這份快樂。
他當(dāng)然希望余愿能一直樂樂陶陶,可是在屏幕里見到余愿的笑臉,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并不是那么純粹,他也沒有那么大方。
他好像在無形之中變成了一個斤斤計較的商人,非得用最精準(zhǔn)的秤砣計算余愿每個笑容的重量,細(xì)致到一克一兩。
不對,這不對——不管是他今晚過分緊繃的情緒,還是故意給自己披上鎮(zhèn)靜的偽裝和許知意對話,這樣的行為從哪個方面看都是異樣的。
余愿有獨立的人格,哪怕他保障了對方的衣食溫飽,他也不該有這么強烈的控制欲望。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從來沒有想過要余愿回報他什么,更沒有要向余愿索取什么。
如果他當(dāng)真想索求,根本無需等到現(xiàn)在。
章書聞因自己這個陡然冒出來的念頭而心驚不已,太過于荒謬,以至于反倒迅速冷靜了下來。
他緩緩地闔眼,用道德和禮法為縛,主動把自己架上了高臺,逼退了洶涌滋長的藤蔓。
可惜這時候的章書聞還不能明白,藤蔓有著驚人的生長力,即使沒有陽光的養(yǎng)潤,也會在陰暗潮濕里瘋狂植根,終有一日會積聚足以穿透鐵壁銅墻的澎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