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幾經(jīng)思索,他小聲說:“不然我們和離吧?”
入贅的男人,沒有和離權。
一般而言,是被掃地出門。
謝星珩有功名在身,情況又不一樣,他可以寫和離書。
江知與舍不得,也愧疚得很,不敢看他眼睛。
他說:“你剛好要趕考,就早點走。我把堂哥叫回來,你們路上有個照應。去京都后,就先別回豐州了,我家在京都有宅子,或者你再租個小院暫住�!�
“大哥大嫂你不用管,照律法來說,入贅的男人是沒有本家親戚的,我家也不至于牽累到旁支。我買些良田,給他們挪個窩,去鄉(xiāng)里避避風頭。你年后再回來,到時都好了�!�
江知與很擅長忍耐委屈與難過的情緒,雖愛掉眼淚,也是使性子時哭一哭,沒這么難藏,腦袋埋到胸口了,話說兩句,就帶了鼻音。
他想,或許是因為太害怕了。
父親是發(fā)跡以后,有了豐厚家底,才娶的親。
他出生在商戶,身份低微,卻從未缺吃少穿。條件內,給到他的都是最好的。
也因家里條件好,他有記性起,見過太多商戶的起起落落。
有人破財消災,千金散盡還復來。
有人滅門之禍,一夜之間都成空。
他家算好的,能提前做準備,有個“破財”機會。
謝星珩拖著凳子,離他更近。
“小魚,你看著我說,你想好了?真心話?”
江知與是真心舍不得他,也是真心不想牽累他。
抬頭了,眼睛還看著下方,睫毛上濕漉漉的。
說不出話,只點頭。
謝星珩兩手捧他臉,搓揉著笑罵道:“小沒良心的,得了我的人,偷了我的心,你說和離就和離��?”
他語氣堅定的說著玩笑話,聽在江知與心里,酸酸脹脹。
謝星珩跟他理性思考:“說起來還是我惹的禍,我提議接管難民的,也是我釣其他商戶的胃口,誤導他們,讓他們當成朝廷號召,現(xiàn)在恨上我們也正常�!�
江知與搖頭:“不是的,不是因為你。”
他都沒有把其他商戶算進去,縣里出事了,鄉(xiāng)紳富戶哪有不表示的?
是常知縣太貪了,把李家逼狠了。
也是三叔那頭有差錯,不給家里說。
兩頭對上,他們家成了炮灰。
黃家是被迫卷入的。
江知與心冷的想,錢多,沒靠山,族里也沒出個厲害人。只怕早被常知縣盯上了。
他動腦想別的,眼淚可算止住了。
橫豎睡不著,謝星珩說:“我們先去庫房看看?看看賣什么,怎么賣?”
江知與也想找個事做,分分心。
“好�!�
他年少,經(jīng)驗淺,理論知識又著實豐富,正經(jīng)說家務事,他很有條理。
“能賣,要找個由頭送往外地。我家一年要往京都送四次節(jié)禮,鏢局的生意不會對外公開,說走就能走,沒誰知道貨物是誰家的,送往哪里�?筛邢氯瞬荒鼙M信,我便清點一番,七月里,以給三叔送節(jié)禮的由頭,把家里明面上的東西都清理掉�!�
因為錢財都拿去填農莊的無底洞了,所以沒銀子采辦節(jié)禮,所幸家里還有幾個好物件,權當孝敬。
府里上下不會有異樣。
庫房里的精貴物件,他會一并捎帶。
舊貨送去三叔家,新品送去當鋪——在常知縣那里學來的。
他心里窩著火。
秋季的節(jié)禮,堂哥重新列了禮單,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
現(xiàn)在采辦的人還未回來,送信來不及召回,正好助他家渡劫,里外替換。
漂亮,花哨,符合商戶家的浮夸風格。
可它們都不值錢,顯得膽小。大不了再讓人笑話一場。
兩人在游廊上走,謝星珩提著燈籠,手勢傾斜,給江知與照著路。
江知與垂眸看腳下,思緒飛速運轉。
他先問:“你要當票做什么?”
謝星珩不瞞著:“以防萬一。若真有官差上府抄家,抄出滿箱的當票,這不打臉嗎?所以配合當票花銷,還得做幾本假賬。風波過后,如果想出口惡氣,這些當票,便是江老三的年禮。”
江知與若有所思:“留下來的當票,不能都是金玉瓷器的?”
謝星珩笑吟吟夸他,“對,我家小魚真聰明。這些貴重物件的當票,你收好了,我說過我會給你贖回來,我一定辦到�!�
江知與眼圈一熱,差點兒又哭了。
他吸吸鼻子,牽住謝星珩的手。
游廊蜿蜒,夜行途中,有守夜的家仆跟他們打招呼,兩人閉嘴不言,默默前行。
這段路很暗,只一盞燈籠照著。
江知與掌心被撓了兩下,他側目,謝星珩正好經(jīng)過一盞懸頂?shù)膱A燈籠,讓他整個人脫離夜色,像站在了光里。
江知與眨眼,腦海中閃過成親那夜的畫面。
他借醉意,讓喜娘去教謝星珩怎么伺候夫郎,那晚,他站院子里,謝星珩站喜房里,也是一明一暗的。
謝星珩問他在想什么。
江知與說:“想成親那天,你開門的時候好俊俏�!�
入贅的是男人,少個揭紅蓋頭的步驟,驚艷的一瞬間,就給到了牽人下轎、洞房相見的時刻。
謝星珩揚唇:“待會兒找個紅蓋頭,我們玩玩�!�
江知與心如擂鼓。
他學到的東西,都講究一個“合時宜”。
什么場合,說什么話。
什么時候,做什么事。
現(xiàn)在的情況,就不適合“玩”。
可他也很傾心豪情萬丈、不講“理”的時刻。
他小時候跟在父親身邊,看他酒碗一砸,氣勢如虹,好像千軍萬馬都不怕,簡直心潮澎湃。
可惜,這些事情,后來都跟他無關。
江知與問:“喝酒嗎?”
“當然,”謝星珩點頭:“不醉不休。”
庫房在主院,進了門,里邊兩個小廝被江知與叫去看院門。
夫夫倆一起仰頭,看正院上掛著的牌匾。
海納百川。
鑰匙都在江知與這里,不用進屋拿。
謝星珩說:“我在這兒等你�!�
他把燈籠給江知與。
江知與搖頭,“一起吧�!�
他家?guī)旆繘]多少精貴物件,除卻給三叔家送禮,父親還年年走關系,各路關卡、更高的上官,家里實在攢不下好東西。
金子銀子才是硬通貨,比銀票還管用。所以他也更偏愛金銀。
現(xiàn)在余留的器物,沒幾件是公有,稍一回想,多半是他父親和爹爹給他攢的嫁妝。
他沒出嫁,東西就還在家里。
即是他的嫁妝,謝星珩沒什么不能看的。
庫房貨架多,靠墻的位置,有個兩門木柜,里邊是存檔賬本,還有庫房存貨清單。
送進來時,一樣樣登記。送走之后,一樣樣掛名,寫明哪年哪日,因某事送至誰家。
粗略翻動,入目的都是“吏部清吏司郎中江承湖府邸”。
謝星珩瞳孔一縮。
江老三居然是在吏部?
他問江知與:“三叔是哪個司的郎中?”
江知與嘆氣:“文選司,主職選。他曾經(jīng)放過話,只要堂哥考上舉人,他就能給頂官帽子戴。”
謝星珩:“……”
該說不說,他之前還想過買官的。
什么進士高人一等,舉人在官場飽受白眼,他才不管。
他官袍加身,就高人一等。
入場券怎么拿到的不重要,能走多遠,爬多高,才是真本事。
現(xiàn)在不用想了。
京官那么多,還以為草根出身的江老三只能待在閑衙門里熬日子。
江府上下也是能瞞,當然,他也一直沒問。
難怪常知縣能這么配合。
當了官還有考核,江老三隨隨便便就能給常知縣穿小鞋。
那江老三能得罪誰?搞這么大陣仗。
要給小魚找個太監(jiān)嫁……
太監(jiān)是宮里的關系,他安排人員出錯,挪了哪位皇子的心腹?
或者,就是當今圣上要重用的人,被江老三搞掉了?
被人當?shù)妒沽税伞?br />
這很有可能。
謝星珩記在心里,不想燈下瞎,便問:“家里還有哪門關系在走動?”
江知與往外看了眼,謹慎起見,他湊近了,給謝星珩耳語。
“父親常給霍首輔家送禮,混在里邊不顯眼,實則是他家三公子的關系,早年有拍花子的把他兒子綁到城外了,我父親路過救的人�!�
年年走動,沒盼著回報。
這次三叔要把他送給老太監(jiān)做侍妾,爹爹在京都求上了門,以后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謝星珩記下了。
其他的關系,江知與不清楚。
他給報了一串名字,謝星珩聽職位,知道是各城關口的“小鬼”,關乎貨物檢驗、收稅的,也記下了。
散千金也有技巧,不能白散了。
兩人在庫房逗留時辰久,謝星珩初看,都當是死物。
等到入眼的物件,越來越“喜氣”,他心也跟著揪緊。
送子觀音都有,擺件都成雙成對。
“是嫁妝?”謝星珩問。
江知與點頭,“嗯,家里常備著禮,所以給我的嫁妝有很多超規(guī)制了。”
有事就說是三叔家的,沒事就給他帶走。
父親多年期盼,想他嫁個有機會當官的人。
若跟官家結親,這些也算不上超規(guī)制。
謝星珩握緊拳頭。
草。
他連老婆的嫁妝都守不住了?
江知與很想得開。
“你不是說會給我贖回來的嗎?我等著你光明正大把這些嫁妝都抬到我面前,過個明路,我好擺出來看�!�
放家里也是落灰生塵,沒必要為這些身外物冒險。
謝星珩重重點頭,繼續(xù)在貨架間游走。
他站在布料架子前,布料外都套著粗布套,一水兒的靛青色,外邊縫補一小塊花色布,是里邊布料的樣式。
他分不清,他在現(xiàn)代沒了解過服裝業(yè),買衣服挑著品牌,只選四季西裝——眾所周知,卷王沒有假期。
他睡衣都是可外出款。
他看到一匹很漂亮的布,金綠配色,綠底魚紋,魚紋是金絲繡線。夜里用燈籠照亮,都麟麟生光,他一眼蕩魂。
“小魚,小魚,你穿這個肯定好看!”
江知與走過來看,說他穿不了。
“我們能穿錦緞,繡樣卻有限制,帶獸紋的絕不可碰。魚紋也一樣�!�
謝星珩的心更涼了。
好得很。
漂亮衣服都不配穿了。
謝星珩不抱希望,問:“這是送給江老三的?”
江知與搖頭:“他哪配?這是給三公子的�!�
首輔家的三公子。
不管怎樣,他給了準確消息,讓小魚避開了一場劫難。
謝星珩心里稍稍舒坦了點。
過了會兒,實在憋氣。
“怎么都帶三呢?”
“因為他們生得晚�!苯c一本正經(jīng),還記得哄夫君:“你不是說我穿什么都好看嗎?不差這一件。”
謝星珩不看了,去找紅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