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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對這贅婿,宋明暉好一番打量。

    穿錦衣,系玉帶,簪的紫金冠,織金扇面黑玉骨,腰間環(huán)佩,穿得很是顯貴。

    模樣上乘,身形瘦高,腰背板正,眼神清亮,雙目有神。不見書生文弱氣,也沒個懨懨懦懦樣。

    很不錯。

    謝星珩對長輩是很尊敬的,這還是小魚的爹爹,他只認人時看了眼,記個樣子,過后就目不斜視。

    宋明暉有一張無暇美人臉,眼尾生細紋,眉心稍上的地方有一顆朱砂痣,色紅而不妖。

    小魚跟他有七分像,或是稚氣未脫,小魚的五官更加柔和,眼神也軟軟的。宋明暉五官自帶冷感,同是桃花眼,他眼神利如細劍。

    直直看過來,只有不動聲色的威嚴。

    就是笑著,也讓人感覺到絲絲冷意。

    謝星珩在他的介紹下,又恭恭敬敬對二嬸姜楚英行禮。

    他倆回來匆忙,手頭沒見面禮,宋明暉說:“還要再擺桌酒,兩家人見見,到時再給不遲。”

    簡單寒暄過,謝星珩先切話題,說正事:“誠哥兒出門辦事,三天沒音信了,我正想去農(nóng)莊問問小魚——”

    他看看周圍侍立的小廝和鏢師。

    宋明暉揮揮手,讓他們退下。

    謝星珩壓低嗓音說:“誠哥兒出去散家財了,岳……爹爹你知道他會去哪里嗎?”

    散家財?

    宋明暉心驚。

    自家長輩若不可信,這局棋就別指望逆風翻盤了,掀桌擺爛得了。

    謝星珩簡要說明現(xiàn)狀。

    如是種種。

    江老三發(fā)難,江承海賭護身符。

    李家為鹽引,愿意出資五千兩給縣里賑災。被江家截胡。

    商戶聯(lián)合捐款,李家明里捐款五千兩,暗里鹽引五千兩。被宰狠了,發(fā)瘋送了個女兒給北方官爺。

    黃家被迫卷入其中,突然大出血。但他家窩窩囊囊,要當墻頭草。

    現(xiàn)在常知縣的立場未知,李家是要江家死。

    “我猜著朝廷賑災的人到了,第一件事就是抄了我們家�!�

    宋明暉不由多看了謝星珩兩眼。

    是個聰明人,臨危不亂,還能撐起門戶。

    江承海給他寫的信里也是這句,說謝星珩一家遭災,他能撐起門戶,事事有條理,處處沒落下,是個厲害顧家的人。

    宋明暉眼里鋒利弱三分,垂眸想想,報了個地名。

    “去林家屯看看,叫徐武帶人去�!�

    徐武是個木頭,抗打耐揍,武力值過人,腦子不靈光。

    兩句話不和,人家撕票了怎么辦?

    謝星珩決定親自去看看。

    宋明暉聽了滿意,但不讓他去。

    “你個書生,就別摻和了。叫徐武帶著楊高去�!�

    聽起來楊高是個“軍師”?

    謝星珩應下,喊了來巧去回話。

    因他給的信息量太大,姜楚英都沒再憂心科舉的事了。

    即將危機臨頭,江家還各處喜慶熱鬧。

    真就是門庭錦繡,內(nèi)里慘淡。

    敘過話,謝星珩讓他們先沐浴吃飯,也叫了個郎中上門診脈。

    有人上門,就看得見家里空空。

    宋明暉不提,由著他來�?此臼掠袔追帧�

    剛清的場子,沒那么快張羅好。

    謝星珩擺規(guī)矩,進門就給人蒙上眼睛,進了屋,郎中能看也不敢看了。

    藥方開了,抓藥就熬煮。

    宋明暉讓他給謝家下帖子,“今天匆忙,明兒我?guī)е◆~,你跟著一起,我們?nèi)ツ愦蟾绱笊┠莾撼灶D飯。正式見見。”

    謝家情況他知道,兩家已結親,就無所謂誰高誰低。怎么方便怎么來。

    別說謝家一家三口傷的傷,幼的幼。單說謝星珩目前還在為江家籌謀,他就能給十分面子。

    又問:“你見過賀管事了?”

    謝星珩隔著屏風,老實答話:“嗯,他讓我跟小魚和離,我把他罵走了�!�

    宋明暉贊了聲:“無礙。老三要政績,而且他換了五哥兒去當侍妾�!�

    謝星珩知道五哥兒,從小魚嘴里聽見過幾次。

    不知叫什么名字,聽起來是經(jīng)常欺負小魚,讓小魚下意識較勁,五哥兒沒有的,他有,他就開心。

    對江老三的選擇,謝星珩不做評價。

    宋明暉簡要說明江李兩家的恩怨后,謝星珩臉色就跟吞了只蒼蠅一樣。

    合著全是江老三造的孽。

    先得罪李家,再去京城得罪個更狠的,回頭兩個對家聯(lián)手,回旋鏢打到了大房身上,冤不冤吶。

    他是贅婿,府中家主不在,不好在爹爹房中久留,信息交換完,謝星珩就要告辭。

    宋明暉問他:“今年鄉(xiāng)試下場嗎?”

    謝星珩要考的。

    不論如何,舉人必須考上。

    考上了舉人,才好入仕。

    否則就要大機緣,才能另走偏門。

    宋明暉點頭:“該去催辦了,等致微回來,你倆一塊兒去縣衙,先把試卷買了。你戶籍在楓江,要找常知縣給個條子,你就能易籍去京都考。到京都,還得去衙門報備,得提早幾天走�!�

    這么算下來,留給謝星珩處理家務事的時間不多了。

    他今日不辦,聽來巧說,有人去農(nóng)莊報信兒了,他就張羅了一桌席面,給兩位家長接風洗塵,也給堂哥和小魚吃頓好的補補。

    農(nóng)莊事務好交接,人心安定,都有活干,各司其職,就是人多,外來者多,要仔細盯著。

    得知宋明暉跟姜楚英回來了,兄弟倆歸心似箭,當即分頭行動,把人都遣散了。

    已經(jīng)熱鬧了好久,該說的賑災細節(jié)都說爛了,故事也都耳熟能詳。地里要種豆子,小麥曬好要交稅,佃戶們也該分糧了,再在這里不合適。

    書生們有應考的,該回家準備。

    今年不下場的,也要趁著記憶熱乎,回家默寫下來,留待日后復習。

    這邊散場順利,紅榜不摘,每日收入支出一列列的加,哪怕楓江百姓說相信他們,沒幾個人來看,也都貼著。

    夏日長,兄弟倆回到江府,天邊剛現(xiàn)晚霞。

    兩個人都跑野了,江知與還沒進家門,就姿態(tài)急躁,老遠就喊“爹爹”。

    江致微穿了一陣裋褐草鞋,再穿書生袍服,各處不習慣,感覺熱、不方便,一路走著扯扯拽拽。

    一家吃飯,就在堂屋大圓桌邊,江知與進屋,乖乖叫了二嬸,又甜甜叫了小謝,然后撲到爹爹懷里去。

    都是一家人,他唯獨在小謝面前會顧著幾分面子,可小謝也看他哭過,這便不在意了,趴爹爹肩上掉眼淚。

    “我讓你擔心了,也沒把家看好……”

    他瘦了一圈兒,下巴都尖了,皮膚底子好,久曬不黑。日頭烈,有幾處脫皮,臉上起了紅斑,哭起來可疼。

    宋明暉摸他頭,又撫他背:“好了好了,爹爹不是回來了嗎?都會沒事的,你也做得很好,都成親的人了,你夫君還在看著�!�

    被寵愛,才會縱著性子來。

    江知與抱著他不撒手:“小謝不會介意的。”

    宋明暉跟謝星珩相處不久,就看他在家逢變故時,能守著一家子人,就知道是個品性好的。

    也就客氣兩句,他哄了小魚好一會兒,才叫孩子洗洗臉再上桌吃飯。

    江致微是個男人,對娘親撒不出嬌,母子見面,被襯得干巴巴的。

    好在他農(nóng)莊里打滾過,知道做兒子的,除了撒嬌外,還能調(diào)皮。

    他往常不會說什么俏皮話,尤其在娘親面前,那叫一個端方,細細回想,母子相處很客氣。

    江致微黑了很多,瘦了,也壯實了。

    他給姜楚英說:“娘,你看我好久了,不會沒認出來我是你兒子吧?”

    姜楚英心疼他吃苦了,眼里濕潤,又被他逗笑。

    “怎么會認不出?你也黑太多了�!�

    說笑一陣,正式入座。

    宋明暉在主位,左側是姜楚英,再左是江致微。

    小魚挨著爹爹,謝星珩挨著小魚,坐在兄弟倆中間。

    席間上酒,家里清存貨,趕上好日子,把窖藏的瓊酒都拿出來喝。

    桌上就兩個男人酒量好,其他人兩杯下肚就不再喝。

    家里沒有旋轉桌,江家人吃飯守禮,要留丫鬟布菜,否則就只夾得到面前的菜。

    如今家里出事,好久沒見,許多話要說,就把家仆都使喚得遠遠的。

    謝星珩怕小魚吃不飽,給小魚夾菜。

    小魚臉紅紅的,被爹爹看得不好意思,反過來給爹爹夾菜。

    江致微吃過幾天大鍋飯,站起來夾菜不覺有什么,一下給他娘碗里堆得冒尖尖。

    是變了很多,可瞧著比從前更有個人樣。姜楚英心里熨貼得很。

    宋明暉問事情進展,才知道謝星珩入贅江家,還給了一份大禮。

    那么多營生,二房也有留,姜楚英為之側目。

    江知與可勁兒給謝星珩拉好感:“他可厲害了,又體貼,又周到,農(nóng)田的事懂,還會孵小雞,我跟他對賬,他連賬目也懂的!”

    宋明暉笑瞇瞇:“讀書怎樣?”

    謝星珩:“……”

    干嘛啊這是。

    這次換江致微夸:“一等一的好,我才知道他是廩生,每個月能領錢糧的�!�

    謝星珩:“……還成,好久沒看書,腦子有點木�!�

    他不再說他可能考不上,考上的人是萬里挑一,家人有期待,卻沒給他壓力。

    江知與很想念爹爹,吃著飯,嘴里都咕嚕咕嚕,夸一陣小謝,又夸一陣哥哥。再把他怎么察覺不對勁,又有哪些不對勁,后邊跟謝星珩怎么商量,具體做了什么,堂哥又補充了哪方面,現(xiàn)在進程在哪里,都細細說了。

    一頓飯吃完,菜肴撤下,換上茶點,一家人轉去小院乘涼繼續(xù)說。

    宋明暉不愧是一家主君,聽完就補了一個缺口。

    “以工賑災是朝廷的事,朝廷出錢,災民務工,是安置也是給朝廷服勞役。現(xiàn)在給我家務工,還是以工賑災的話,我家依然占了便宜。挪用善款的罪名跑不掉�!�

    散盡家財又怎樣?

    農(nóng)莊還在呢。

    新蓋的廠房在,新開的荒地在。

    東西擺在那里,那就是別人捐錢,難民出力,江家得好。

    這是流氓說法。

    一開始是江家提供了地盤、活計,盤活了楓江百姓的經(jīng)濟,讓他們快速安定。

    這也是得到常知縣同意的,遭災的縣不是豐州,豐州沒有多余的活給楓江百姓做。

    工錢實實在在發(fā)放了,賬單都有,他們還能私吞不成?

    謝星珩想過這個問題。

    “廠房還沒動工,可以說是糧倉�;牡匾矝]撒草種,可以說單純給他們找活干。”

    所有款項名目都在,余額盡數(shù)上交。

    營生要來年才見效,可以避開這陣子風頭。

    宋明暉搖頭:“這件事壞就壞在常知縣什么都不干。他但凡叫個人做監(jiān)工,這些都好說�!�

    沒人監(jiān)工,又明確知道背后有人使壞。

    他們連賑災的人是誰都不知道,別人已經(jīng)上了眼藥。

    現(xiàn)在不能靠嘴說,要有實際行動。

    散財就散得徹底一點。

    拆了就太難看,楓江百姓心里會不好受,好像他們這陣子的操勞都是白拿錢。

    留著就要分出去,讓它從江家私有,變成百姓公有,或者縣衙占股。這樣子,這個“工”才是給公家做的。

    縣衙胃口太大。

    常知縣賑災,不出人不出錢,也不出力。白撿政績還想挨夸,吃相難看。跟他合作,營生遲早易主。

    找百姓合作又太散,不確定他們會不會留在豐州。

    再者,天降橫財,更顯心虛。

    宋明暉還有個門路,可以掛衛(wèi)所的名頭。

    豐州有小江南之稱,每逢征戰(zhàn)、演習,都會加賦稅,商稅更重,以充軍餉。

    江家根基在這里,江承海自闖蕩江湖以來,去哪兒都打點,熟人密布。

    宋明暉雖居內(nèi)宅,也有人脈。

    兩頭打點,不至于連銀子都送不出去。

    掛上衛(wèi)所的名號,先把眼前難關過了再說。

    鐵打的衛(wèi)所流水的兵。

    跟給縣衙比起來,只是易主的時間不同罷了。

    謝星珩支持跟百姓合作。

    “只要百姓向著我們,這件事就十拿九穩(wěn)。理由很好說,我是楓江縣人,與他們是鄉(xiāng)親。此番遭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更應互幫互助。一時的活計能讓他們掙到安家費,長久的活計才能讓他們養(yǎng)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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