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知與說的是他讀書習(xí)字的情況，謝星珩講的則是現(xiàn)代學(xué)習(xí)的情況。

    江知與讀書，請的女先生。

    “正經(jīng)學(xué)堂不讓女孩跟小哥兒進(jìn)去入學(xué)，有些人家是請夫子在家教。也有地方有私塾，專收女孩跟小哥兒。不過教官多是女先生，偶有幾個夫子，沒有小哥兒、小夫郎當(dāng)先生的。我聽父親說，在比較偏遠(yuǎn)貧寒的地區(qū)，當(dāng)?shù)貨]什么官員愿意去，一年到頭出不了幾個人才，那里還有女官的。是當(dāng)?shù)匕傩者x出來的有才干的人�！�

    也沒夫郎、小哥兒。

    躲在帳子里，跟夫君夜話，江知與膽子大，敢說些大逆不道的話。

    “聽說是因為小哥兒遮了孕痣，就跟男人沒有差別。若能當(dāng)教官、選官，會給統(tǒng)治帶來很多不確定性。”

    謝星珩：“……”

    他之前居然沒有想到這個。

    但有女官的先例，說明大啟朝并非特別迂腐。

    或者說，朝代發(fā)展三百余年，也開始禮樂崩壞了？

    這是重要信息。

    謝星珩對當(dāng)前局勢，當(dāng)朝的政治情況了解太少，急需大量補充。

    他問小魚：“鏢局有幾個據(jù)點？分別在哪些城市？”

    江知與順口就能答：“共有八個。豐州一個，昌河府府城一個，京都一個，其他的分布散，兩個在沿路的縣城，余下三個是在南地府城。

    “南地的鏢局屬于分舵，有四海鏢局的名頭，只有合作押鏢才分紅，是我父親的兄弟開的，我叫他們叔伯，平時就各自盈利。不過八家鏢局一體，過境的鏢，都會幫襯。只有四海鏢局的名氣大，押鏢穩(wěn)當(dāng)，鏢師的安全和收入才有保障。這方面很有默契，多年以來從未出問題�！�

    謝星珩心道：難怪。

    江家這個家族，都是江承海供出來的，縣里的鋪面，生意再好，受限于人流量、經(jīng)濟(jì)發(fā)展情況，市場很輕易就飽和，掙不下家業(yè)。

    鏢局同理，只在豐州有，生意再多也就本地、沿路接。多幾家就不同了。

    還能黑吃黑。

    他估計江承海的家底，有多半是黑吃黑養(yǎng)肥的。

    近些年該有收斂，所以家有大官罩著的情況下，一次賑災(zāi)，就讓家里捉襟見肘。

    他記得賬本上的名目，賑災(zāi)時，手里銀子就三萬多兩。

    這跟他想象的富商家底差不多。

    但別忘了，這三萬多兩，是要給江老三籌備秋冬節(jié)禮的，其中還有一部分要上下打點，再有江承海的私人關(guān)系。比如霍首輔家的三公子。

    這番計較下來，手頭可活動資金約莫萬兩上下。

    太少了。

    謝星珩也覺得能開分舵的鏢局，單獨用來押鏢、倒賣，太可惜了。

    當(dāng)個情報站多好啊。

    古代信息不流通，各地情況能傳遞，也就朝廷做得到。

    當(dāng)天子的還可能被下面的人欺瞞，他們這做生意的，以交流為名，說些實事，沒什么關(guān)系。

    實事能分析的可太多了。

    比如物價的上漲下跌，官府新宣布的政策。

    像豐州，常知縣跟楓江百姓確認(rèn)返鄉(xiāng)事宜，定下來免稅區(qū)域和戶數(shù)。

    這些要宣布，好傳達(dá)下去。

    對普通商戶而言，可以倒賣糧米，發(fā)國難財。

    謝星珩干不來這種事。但他目標(biāo)是入朝做官，這就不一樣了。

    能為君王分憂解難的前提是什么？

    是知道君主在愁什么。

    總不能讓他每天當(dāng)個看相的，去揣摩亂猜吧。

    他越想越是興奮，躺不住，翻身坐起來，跟江知與說建立“情報站”的事。

    江知與“啊”了聲。

    “爹爹今天也跟我說過。”

    謝星珩無腦直夸：“不愧是他！”

    江知與說：“單純打聽消息的話，我家據(jù)點挺多的。押鏢經(jīng)過的地方多，有時不好隨便住宿，部分落腳點是固定的。有的是相熟朋友家，有的是我爹買的宅子，請當(dāng)?shù)厝苏湛粗�，不過是多給他們分派個活計，很容易的事。”

    謝星珩抱著他，親出“啵�！甭�。

    “太好了！”

    他開心，江知與也高興。

    “那我明天就找誠哥兒商量下怎么做，然后再問問爹爹。”

    爹爹跟他說起時，是嘆息著，表示遺憾。沒講要建情報網(wǎng)。

    江知與到了天明，先給爹爹透了口風(fēng)，好讓他安心養(yǎng)病，別為這件事憂心勞神。

    “我跟誠哥兒商量好，也會再問問吳先生，小謝也會幫忙。最后就要爹爹你把把關(guān)啦。”

    宋明暉本想自己做這件事的，聽了微怔，看江知與興頭足，也知道他心里憋著股勁兒，就點頭應(yīng)允。

    “好，爹爹等你好消息�！�

    身居鏢局，也訪客眾多。

    隔天，江知與又見了各家商戶的主君、主母。

    他知道交際場上沒有真友誼，看見梁定文時，眼眸還是暗了暗。

    爹爹是外地嫁來的，親族都不在豐州。上陵府跟豐州隔著三個府，梁定文是爹爹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

    他尚不知李家酒宴時，梁定文的真實立場，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故意挑撥。

    一瞬的當(dāng)情緒轉(zhuǎn)變，轉(zhuǎn)而揚起笑臉，跟他們打招呼。

    來的人是黃家主母武若君，帶著長媳梁青，梁定文今天是來探病，跟他們撞一處了。

    江知與進(jìn)屋問過，爹爹愿意見，就讓梁定文進(jìn)了屋，他在外頭招待黃家的來客。

    小謝說過，黃家是墻頭草，哪邊風(fēng)烈他們就向哪邊倒。

    沒做過真切傷害江家的事，事前還給了八根金條，合計八百兩銀子，換個表面交情，繼續(xù)往來。

    武若君長一輩，她沒說要進(jìn)去見宋明暉，簡單問了問病情，又問他知不知道李家的事。

    江知與忙著家務(wù)，最近也不跟李家開火，沒大事就不知道。

    梁青說：“他家五姑娘在小院里，你知道嗎？”

    兩人慣會打配合，梁青說一句冒失話，武若君忙給壓下，再又解釋：“李家把五姑娘接回家了，我聽見風(fēng)聲，這丫頭原想跟人私奔，據(jù)說孩子都有了。在家拘著，現(xiàn)在老李頭病倒了，李家老大也傷痛在身，對她的看守弱了，她夜里逃出去了，不知所蹤�！�

    江知與聽完，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恨李家，沒到要對個小姑娘下手的地步。

    而且他聽誠哥兒說，林庚在白家院蹲點過。

    李燕白能不能跑成另說，他甚至懷疑李燕白是個魚餌。

    可憐。

    先被父兄推進(jìn)火坑，又成為不知能否安全脫身的餌。

    武若君過來，就為了說這事。

    她不管江家要怎么做，這消息在縣內(nèi)也是一手的，來過，情面就到了。

    閑聊數(shù)句，他們告辭。

    里屋，宋明暉跟梁定文半晌無話。

    梁定文說：“我當(dāng)時不知道黃家的想法，李家讓我坐那里，我也沒法拒絕�！�

    江知與是宋明暉的孩子，頭一次帶夫婿參加酒宴，他躲開也不像樣。

    宋明暉不介意這個。

    “你能幫我個忙嗎？”

    梁家生意小，開了間絲絨鋪子，在縣內(nèi)都不算叫得上號的商人。

    梁定文嫁到了王家。王家做的是倒賣生意，跟鏢局這種沿路隨機(jī)帶貨不一樣，他們有固定的貨源，也固定拿的南邊俏貨，有一條穩(wěn)定的“南路”，上下打點好了，沿路關(guān)卡不會多查。

    近些年，他倆交情好的主要原因是，宋明暉的故鄉(xiāng)在南邊，他的家書，多是梁定文幫忙送。

    他解下手腕上的白玉珠串，放在盤子里，用剪刀剪開，從里面挑了一顆上有細(xì)小裂紋的珠子遞過去。

    “給我哥哥帶個口信，讓他一定想辦法，幫小魚把南邊的路子打通。”

    梁定文不知道南邊的什么路子，商戶么，一想就是生意的路子。

    江家受了重創(chuàng)，父子倆連個安睡的窩都沒有，手里有營生了，該是想銷路的時候。

    他應(yīng)好：“要換季了，我家也有船要南下，就這兩天，給你帶去�！�

    宋明暉放心了。

    養(yǎng)病的日子過得快，動土的地方休整得慢。

    時過七月二十五，謝星珩收拾東西，準(zhǔn)備二次進(jìn)京趕考的時候，老江回城了。

    故里還未逢春，他人笑得春風(fēng)滿面。

    回家了。

    又一次安全回來了。

    他很想念夫郎，掛懷著夫郎近況。

    也很惦記孩子，憂心家里哥婿是否數(shù)月里，秉性如一。

    老樣子，從東門進(jìn)。

    他回得滄桑潦倒，浩浩蕩蕩一群人，有的騎馬，有的坐著木板車。

    這次押鏢，沒有帶貨。他們九死一生，傷了些人，總算都活著回來了。

    進(jìn)城不久，就有百姓認(rèn)出他們。

    老江挨了很多夸。

    夸他家贅婿好，夸他家賑災(zāi)好，夸他家時來運轉(zhuǎn)，將來必定更上一層樓。

    這些消息聽得江承海心里癢癢的。

    賑災(zāi)好，時來運轉(zhuǎn)。

    怎么說？朝廷的欽差下來了，要有封賞了？

    夸他家贅婿，他同樣疑惑。

    不過無礙，姓謝的厚臉皮，慣會哄小魚，定是在外頭顯擺了。

    年輕人，沉不住氣。

    他喜歡，哈哈哈哈。

    進(jìn)東門，先經(jīng)過聞鶴書齋。

    伙計招順老遠(yuǎn)認(rèn)出鏢局的人，趕忙出來打招呼。

    “老爺，你可回來了！”

    江承海揮手，讓兩個鏢師先走，一個回府，一個去鏢局。

    余下的人，全須全尾的趕車，帶傷員去醫(yī)館。

    他歸心似箭，但他想先了解了解情況。

    ——這不是，家里多了個贅婿么。

    分別一趟，他得找找感覺。

    根據(jù)姓謝的表現(xiàn)，決定他回家的態(tài)度。

    招順不敢胡說，說起謝星珩，那叫一頓夸。

    夸得江承海都沒耳朵聽。

    更讓他胸懷暢快的消息是，李家鋪面、油坊，甚至家宅門口，都掛了幌子，對江家低頭認(rèn)錯。

    暢快完，江承海意識到了不對勁。

    李家能倒得這么快嗎？

    不至于吧。

    他笑容逐漸凝固，顧不上聽招順吹，快步往府上跑。

    跟從江府回來報信的鏢師撞到了一處。

    “家里沒人，房子破破爛爛�！�

    江承海當(dāng)即急了，他闊步快跑，進(jìn)門一看，何止是破，影壁都給他推了！

    要不是里邊還有動工的人，他現(xiàn)在都急瘋了。

    兩頭離得近，江知與收到父親回城的消息，就忙從鏢局出來，門口等一陣，轉(zhuǎn)頭就往家里跑。

    他手上還包著紗布，輕薄許多，揮手顯眼。也喊得大聲：“爹！爹！”

    孩子好著。

    江承海過來迎他，看見他手上的傷，就怒急紅眼：“誰干的？”

    江知與生生止步，硬著口氣轉(zhuǎn)移話題。

    “爹爹在鏢局，家里修繕，我們都暫住鏢局，他可想你了，你要不要先去見他？”

    夫郎是要見的，江承海路上走著，明明自己身上血腥氣未散，一身狼狽里，傷口頗多，偏惦記著江知與的受傷念叨個沒完。

    宋明暉下榻，站在廊下。

    時近八月，天氣將將涼。白天日頭曬著熱，他比旁人早系上了披風(fēng)。

    他身形瘦高，臉上只有少許歲月痕跡，人逢喜事，笑容淺淺，站在那兒就是一處風(fēng)景。

    江承海從后門進(jìn)來，直達(dá)后院。

    嘴里念不停，看見宋明暉又突地閉上嘴巴。

    在外粗獷豪放的漢子，回了家，見了成親十幾年的夫郎，還跟毛頭小子一樣，破衣服都要扯扯，也擦臉上剛冒出來的汗。

    混著一路風(fēng)塵，臉越擦越黑。

    宋明暉輕笑了聲：“讓我好等。”

    江承海就咧著嘴傻樂，到了近前，因身上臟，人都不敢碰，開口還是記掛江知與的手傷，語氣卻從憤憤，變得略帶委屈。

    “這孩子，藏心事，親爹都不說，我累得很，問了一路，嘴巴可緊。”

    宋明暉失笑：“那怎么辦，你罰他喊你十聲爹？”

    這話說的。

    小魚本來就該叫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