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江知與從背簍里拿出早準備好的幾方手帕遞給她,只聽冬桃說:“姜夫人跟春枝院的走得近�!�
大房二房交好,從前來京城,姜楚英都緊緊跟著宋明暉。
這回宋明暉病倒,對她的行蹤失去了掌控。不知道她跟三房的人好上了。
江知與心里倔,不論爹爹跟小謝說什么,他都一并把三嬸記在名單上。
他沒疏遠,也沒做過激的事,調查途中有所懷疑,合情合理。
親戚總歸沒有親爹重要。
為著這個消息,他又多給了冬桃三方手帕。
江知與手頭闊氣,拿的都是好貨,手帕料子好,花樣也精巧。
冬桃拿著愛不釋手,想到老太太的脾性,怕留不住好貨,分明舍不得,還要讓江知與“退錢”。
這是折現的意思。
江知與給她換了銀子,她捏著銀子,又看江知與。
這些年,她從宋明暉手里拿到的銀子,已經超過五十兩,被克扣了些,也花費許多,剩下的足夠回家探親時,叫父親拿錢來把她買回家。
可她父親拿了錢,不一定會買她走。
她又一次回頭,難得出來,其他小丫鬟也有相熟的貨郎,都在挑貨。
冬桃一咬牙,跟江知與說:“你要是能說動我父親來贖我,我就給你一個大消息。”
冬桃家里的情況,宋明暉打聽過。
娘親早逝,父親后來娶了個三婚夫郎,來時就帶了個兩個孩子,對冬桃不喜。
父親是賭鬼,又嗜酒。轉頭托牙人,把她賣了做丫頭。都沒想過給她說親。
江知與心有憐憫:“你出了江府,回家也過不了好日子。要是消息值價,我送你去上陵府�!�
冬桃知道上陵府,宋明暉就是上陵府人。
她眼睛亮起,張開嘴巴,差點就先把消息賣了,好險捂住了嘴巴。
江知與笑笑,并不介意。
“就這些天,你等著吧�!�
跟冬桃見完面,江知與繼續(xù)賣了會兒貨。
有幾個小丫鬟來看了,喜歡是喜歡,嫌貴,只賣出去一條。
他順勢因生意不好,背著背簍離開這里。回何鏢頭家。
謝星珩回來得早,跟他碰到一起。
江知與說了今天收獲,眉頭皺得可緊,喃喃道:“還得找方太醫(yī)問問�!�
他人聰明,但心機太淺,好在愿意學,謝星珩就教他:“事情已經很明了了�!�
江知與懵懵抬頭:“嗯?”
他倆的行李已經搬過來了,來喜把考籃都帶來了。
謝星珩翻考籃,擺出文房四寶,給他畫個簡要脈絡。
已知,江老三年前得罪人,正月里吃大虧,后邊四處打點,決意送人給老太監(jiān),不可能是憑空而起的心思,春枝院那位,必然早就知道。
江知與靈光一閃,突地明悟。
“所以他看我爹爹把自己弄病了,就猜到我爹爹提前得知消息,故意拖延時間。我避開了,他的孩子就避不開,便憤而下毒?”
這個時間線算起來,就非常合理。
宋明暉前腳病,后腳就被下毒。
江知與不懂,余春至明明也能給孩子結個親事……
謝星珩把江老三的名字圈出來:“你不是他親生的孩子,還沒養(yǎng)在眼皮子底下,兩地路遠,父親跟爹爹性格又烈,他得做預案�!�
從江老三決意用美人計開始,江知與跟江致寧就必定要犧牲一個。
后院的人,不會每個都厲害。
時代受限,他們眼光見識都困在了那一方天地里。
這個時代不給女人與夫郎機會,孩子就是他們一生的依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余春至的孩子被毀了,他的余生也完了,他做不到太厲害的事,只能這樣暗戳戳的叫江老三吃份大虧。
要他失了錢袋子,再無力四處打點,也就不會動花花心思,再來謀害他的孩子。
謝星珩又在“對家”上畫圈。
“趕巧遇上,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否則余春至搞不來這種陰狠的毒藥,方太醫(yī)也不可能幫忙瞞著。
江知與手指點點,謝星珩在他指尖旁寫上姜楚英的名字。
“意外撞破,為了兒子前途,不敢聲張�!�
也難怪抄家時撇得那么干凈,她就沒想到大房能渡過危機。
謝星珩放下毛筆:“都是猜測,冬桃不是還藏著消息嗎?先看看是什么。”
江知與看著紙上墨跡,半晌才開口:“那個‘對家’,繞的圈子也太遠了�!�
不如沈觀那樣直白。
謝星珩夸他有慧眼:“對。所以局勢才亂。”
江老三能爭吏部侍郎的位置,其他人也能。
水渾而深,每多一人,場面就亂一分。
謝星珩再次提筆,把這幾方人重新列明目,圈出陣營。
皇家父子不動江老三,維持著微妙平衡,兩方升調文官,都有一個“蠢慫”中轉站。
風波平息這么久,沈觀敢直接抄家,必然有所依仗。為官者,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親身上陣。
沈觀也得攪渾水,再拉個人入場。
沈家是敵手,還得冠名“幕后黑手”。
真沖鋒陷陣在前的,反而是小嘍嘍。
那沈觀的依仗是什么?
謝星珩深知權利的威能,他不認為太子會小肚雞腸,這般算計。更不會認為天子會這般委婉的對付臣工。
林庚躲得遠,那就看看沈觀真正效忠的人是哪位皇子。
暗施小計,動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讓這個位置空出來。
盯著這個位置的勢力,自然會打起來。
這個局太大,江知與心念急轉,反復推敲,發(fā)現事情要再更早之前。
或許上任吏部侍郎的退位,就是一個信號。
要換君王了,改天換日的時候,他三叔沒有明確站隊,早早成了炮灰。
居然妄想用個孩子賄賂老太監(jiān)來自救。
江知與沒忍住顫抖。
“那……那我是不是不能報仇了?”
三叔是炮灰,他們家是塵埃,是螻蟻。
謝星珩拖著圓凳,坐他身邊,在他背上拍拍,安撫情緒后,謝星珩語調波瀾不驚。
“怎么會?皇帝還不是有死的一天,我們還年輕,熬著吧�!�
找準時機,龍也屠得。
奪嫡哪有不動刀子的?
死幾個皇子怎么了。
謝星珩看林庚還算講理,人也聰明,找機會接觸接觸。
第48章
小魚難過(一更)
八月二十,到了謝星珩拜訪同年考生的日子。
天公不作美,半夜里下起瓢潑大雨,天明了不見晴。
第一次約見,不好失約。
江知與安排了馬車送他過去。
兩個書童還沒教好,書房的活干得不錯,到了外頭不夠伶俐,今天出門,還是叫來喜陪同。
送他走后,江知與站在屋檐下看了會兒雨。
前些天跟謝星珩聊完當前局勢后,他心情懨懨不見好。
有件事梗在他心口,讓他難以抉擇。
二嬸如果真的知情不說,他又該怎樣面對堂哥?
兄弟倆從小一起長大,同輩兄弟里,就堂哥待他最好。往年來京城,去了三叔府上,也是堂哥不離身的跟著他,怕他受欺負。
這些年來,父親對堂哥的培養(yǎng)盡心盡力,家里大小事務,都會叫堂哥來商量。
小謝說,對事不對人,一人做事一人當。
可越過堂哥,又怎能讓二嬸付出代價?
他記得謝星珩是這樣說的:“我們要的不是兩全其美,是無愧于心�!�
江知與心里難過。
他不想現在跟堂哥撕破臉,也不想以后連兄弟都做不成。
何書文來找他,問他信件寫好了沒有。
“我們得快些寄信回豐州,你的事實在難說,就分開寄吧?下次我專門叫個人幫你送�!�
江知與垂眸。
無愧于心。
什么叫無愧于心?
放任堂哥不管,他真的會安心嗎?
江知與閉閉眼:“我沒有其他事,照著小謝寫的信,寄回豐州吧�!�
這天大雨,他穿著蓑衣,帶上師兄何義回一起出門,去找冬桃的賭鬼父親。
來得巧,正好看見賭鬼挨打,家里被打砸一通,里面的人驚叫連連。
江知與想到官兵抄家那天的事。
他捶捶腦袋,轉過身在院墻上踢。
墻壁是泥墻,雨水淋濕,他幾腳踢出一個淺淺的窩,鞋尖都是濕漉漉的黃土。
打砸的人兇神惡煞的來,氣勢洶洶的走。屋里的人持續(xù)了一陣罵架,再才出來一個中年男人。
人很高,腰背彎著都比江知與高,瘦脫了相,人跟個骨頭架子似的,兩頰凹陷厲害。
他出門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看見院外有人踹他家的墻壁,張口一頓罵。
走兩步,看見江知與側邊還站著一個高壯漢子,生生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
江知與停下踹墻的動作,轉身抬頭,露出一張冷峻的俏臉。
他聲音也冷:“你是冬桃的爹?”
男人被他樣貌晃了下神,吞咽著唾沫說:“是、我是……”
江知與遞給他一包銀子:“這是三十兩,你去江家把她買回來。”
男人眼神大亮,貪婪之色不加掩藏。
他手接過錢袋,手指不老實,隱晦伸長,想碰江知與的手。
何義回抓著他手腕猛地一帶,推拉之間扭轉拉拽。
男人骨節(jié)傳出“咔噠”響,跟他的尖叫聲融入雨幕。
附近鄰居似乎聽多了,都沒有人出來看看。
男人家里再次發(fā)出驚叫聲,當討債的人還沒有走。
何義回把男人甩開:“這銀子是給你買回女兒的,我東家交代的事,你辦不成,這條命就不用要了!”
男人跪坐在地上,左手握右手,臉上冷汗與眼淚交雜,連頭都不敢抬,哆哆嗦嗦抖不停。
“好、好……我去買……”
他衣服都沒換,抓起錢袋就往江家跑。
把女兒賣了以后,他常來看,沒別的原因,來要錢花的。
不給就吵,就撒潑,大罵女兒不孝。
江家老太太喜歡孝子,對身邊丫鬟嚴苛。冬桃的花銷,多半是填補了家用。
他來買回女兒,費了一番波折,夏元儀不同意賣。
沒有官員家會無緣無故的發(fā)賣家奴,這還不是發(fā)賣,也不是許配婚事,是直接讓人回家。
當他們家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冬桃是伺候老太太的,老太太品德不好,爛事辦了一堆,出去喊兩嗓子,他們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但冬桃前幾天就做好了鋪墊,跟老太太說了。
現在新買一個丫頭才四五兩銀子,俏一些的七八兩也夠了。
她這幾天還頻繁出錯,挨了好些罰,老太太正看她不順眼。
老太太也在乎兒子的名聲,被媳婦勸住了。
男人一看女兒要不回來,手腕還鉆心的疼,顧不上這是官爺的府邸,他嚷嚷著喊:“她敢!她回去我就給她找個男人嫁了!她敢多說一句,我打死她!”
老太太又心動。
她見識淺,知道女人最不能當反抗的男人有三個。一是父親,二是丈夫,三是兒子。
夏元儀不耐煩:“你回去再生個女兒吧�!�
冬桃咬牙,把她攢下的銀兩都拿出來報價。
“我爹前陣子給我了三十兩,原想我跟老太太稟報了出府成親去,他看我?guī)滋鞗]回,今天急忙忙找來了,我爹是給六十兩買我回去……老太太,求您恩準!”
冬桃買進來時,只出了六兩銀子。
翻了十倍,她又哭求著保證,吃了熊心豹子膽都不敢說府上的事,老太太壓著夏元儀,把她放了。
冬桃捧著身契,出府干干凈凈,連把破紙傘都沒有。
江知與在他們家門外的馬車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