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越不想記起來,越是無法遺忘。
神色恍惚了,她防備弱,始終緊抱著的包袱被人搶走了。
還剩下一點(diǎn)藏在肚兜和褲腰帶的碎銀,近乎乞討的上京來,已經(jīng)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京城,飄起了細(xì)雪。
姜楚英凍得發(fā)抖。越是苦,她越是恨。
敲開江老三的府邸,自報家門后,門房從她又臟又憔悴的面容里找到一絲熟悉,先讓她在門房里爐子邊烤火,他去通傳。
姜楚英來了。
江老三一家都非常歡迎。
這意味著大筆的錢財上京了。
江致微也終于從“籠中鳥”的狀態(tài),獲得短暫自由,飛奔出去找娘親。
他想早點(diǎn)過去,讓他娘不要拿銀子出來。
到地方,見了人,他整個都呆住了。
呆完,又是憤怒又是心疼,問一句怎么回事。姜楚英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抓著兒子的手臂,就在門房這處,大庭廣眾之下,狂罵大房的人。
“他們黑了心!哥婿考上舉人了,就不顧你前程!要拿銀子給那贅婿買官,把我們家的家財都搜刮干凈了!我來京的盤纏,還是找別的親戚湊的。你那個好弟弟,還給我喂毒藥!”
江致微聽得腦殼嗡嗡,本能喃喃道:“會不會是哪里搞錯了?”
他從斷親開始,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
困在府上,他什么信息都獲得不了。
他記得謝星珩提醒他的“美酒在前,白刃在后”。
所以三叔越是關(guān)著他,他越是抗拒明年做官。
本來寄信,不想他娘過來。
來了不帶銀子也行。
現(xiàn)在是沒帶銀子,帶來的是更炸裂的消息。
跟三房斷親,跟二房割席。
江致微無法靜下心思考,他的腦子里有另外一股更加急迫的情緒壓著他作出行動。
“小魚給你下毒?什么毒?多久了?”
他回頭喊人,叫人快點(diǎn)請郎中過來。
夏元儀緊趕著來,沒想到是這副情形。
她皺著眉,很是不耐——二房不出錢,這個官斷然不可能買。
不買官,二房就沒必要哄著。
她慢慢悠悠,硬是等江老三發(fā)話,府上才有人去請郎中。
姜楚英安置下來,簡單清洗,再換上暖和干凈的衣物,吃上熱乎的食物,情緒穩(wěn)定不少。
她了解江致微,對大房感情很深。
等她恢復(fù)氣色,江致微此時的憤怒就會減退,到時再讓他離大房遠(yuǎn)一點(diǎn),他不會聽。
姜楚英趁熱,反復(fù)說細(xì)說江知與怎么逼她的,又怎么灌她毒藥的。
她添油加醋,再進(jìn)行刪減。好像大房的人,就是為了謝星珩的官路,把江致微獻(xiàn)祭了一樣。
江致微知道謝星珩不想這么快當(dāng)官。
他也了解江知與的性格。這么強(qiáng)硬冷酷,不像江知與能做出來的事。真能做出來,那必然是怒極了,氣狠了。
江致微還信任大伯人品。這么多年,一直都照拂他們家。如果是為了養(yǎng)肥了再宰,就沒必要培養(yǎng)他成材。
江致微等她喝茶,嘴巴安靜的間隙,輕聲說:“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大伯待我視如己出……”
“視如己出”狠狠刺痛了姜楚英的心。
她猛地把茶杯砸地上。
“我才是你親娘!”
江致微被她的過激反應(yīng)驚得一抖。
他娘在京城拜壽后,回家就怪怪的,一直很神叨,總提醒他一件事——她才是他親娘。
他來三叔府上,沒有問出原因,不知道他娘怎么變成這樣的。
最近事情太多,他卻被人隔絕了信息往來,僅有參與的事件,他復(fù)盤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有清晰片段。
斷親那天,謝星珩讓余春至也吃了湯圓。說他們有恩怨。
江致微自認(rèn)跟大房親密無間,可他不知道余春至的事。
他怔了好久,沉默里,姜楚英氣勢漸弱,目光忐忑。
江致微問她:“你跟余夫郎熟悉嗎?”
姜楚英回答得極快:“沒有,我跟他不熟�!�
江致微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楚英話題繞回去,要他立刻跟大房斷絕關(guān)系。
江致微搖頭:“沒必要�!�
趕在姜楚英再次拿話砸他前,江致微說:“爺爺奶奶簽了斷親書,大伯一家被分出去了,以后我們這一脈,只有我們家跟三叔家�!�
姜楚英前面說的“謝星珩要買官”,不成立。
要買官,怎么會跟三房斷親。
江致微不再問。
兩家這么嚴(yán)重的事,他要面談。
郎中來得快,把脈過后,只說姜楚英神思憂慮,體虛乏力,開了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
姜楚英要換大夫,要太醫(yī)來。
她知道,有些官員也能請動太醫(yī)到府上看病。
她就是中毒了,庸醫(yī)才診斷不出來。
夏元儀不拿帖子。
她跟江老三說:“大房的孩子什么性情你能不知道?再氣再急,還能動手殺人?這毒多半是嚇唬人的�?尚�,二房的還真被嚇住了。”
江老三轉(zhuǎn)念一想。
也是。
真是毒藥,姜楚英早死在了半路上。
姜楚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她想,她就好好養(yǎng)著,總能活到明年。
等她兒子當(dāng)了官,她死就死了。
江致微的喜悅,只有很短暫的一瞬間。
從他娘房間出來,他神色里滿是疲憊。
好好的家,怎么突然就散了。
第59章
京都來客(捉)
十一月里,豐州雨雪交加,北風(fēng)也大。
雨后下雪、雪后下雨,再連著雨夾雪,終于有一天,雪壓過了雨,半夜里簌簌落下,清早推門一看,滿目皆白。
江家新修的宅子很簡約大氣,主院坐標(biāo)不變,其他地方都大開大合的,少了彎彎繞繞的隔斷,視覺效果很顯大。
臥室要小,以前都是用屏風(fēng)隔開一段,現(xiàn)在是另開了小門。
聽風(fēng)軒里新種的樹是柿子樹,移栽的大樹,已經(jīng)掛果。
樹離臥室遠(yuǎn)著,從里開一道窗縫,恰好看見雪壓柿子樹的景觀。
光禿無葉的樹上,墜著橙橙果。白的雪在上覆蓋,樹干和柿子的顏色被稱得越發(fā)顯眼,真是好美的冬景。
江知與給銅盆里添了木炭,開窗透氣時,舍不得挪步。
謝星珩把他從窗戶邊撈走,順便往外瞧了一眼,講話不像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張口就是:“哇,好漂亮,可以吃凍柿子了�!�
江知與沒忍住笑,說:“我去給你摘柿子�!�
謝星珩不要他去。
才凍一晚上,能等等。
他倆起來,院里小廝們就都動起來,鏟雪的鏟雪,端熱水的端熱水。
各院的煙道都重修了,也重新盤炕,更加暖和一些。
聽風(fēng)軒還留了個小廚房,冬天取用熱水方便。謝星珩讀書費(fèi)腦子,平時想吃點(diǎn)什么,就近能給他做。
夫夫倆在家養(yǎng)了一個月,吃了睡,睡了吃,精神都養(yǎng)足了,身上也有了肉,到寒冷時節(jié),反而賴不住床,精力無處釋放。
江知與早飯過后,圍著柿子樹打轉(zhuǎn),拿小罐子取了些干凈的雪,用來泡茶喝。
再摘了幾顆柿子,拿去房間。切了一個,留下兩個,余下的給父親和爹爹送去。
才凍了一晚上,柿子就已凍硬。切片的口感很像流沙冰棒,入口即化,滿口都是柿子的甜香。
房間里燒著銅盆,比外頭暖和。放一會兒,凍柿子就軟了,咬開一個小口子,里面的果肉就成了濃郁的甜汁,爭相趕著往外流,吸溜一口,別提多美味。
江知與吃得極為滿足,讓人再看著買點(diǎn)梨,埋雪里面,可以吃凍梨。
謝星珩還想吃豬皮凍,也想吃栗子、烤紅薯、烤年糕,還有烤腸、烤肉、涮火鍋。
冬天真是一個品嘗美食的好季節(jié)。
當(dāng)天中午,夫夫二人就挪步去住院,一家四口,窩一處吃火鍋。
用的銅爐,下面燒炭,上面懸著鍋?zhàn)�,桌上全是燙菜。
江知與說:“大嫂快生了,待會兒吃完,我跟小謝要去那里看看�!�
陳冬夫夫已經(jīng)回了縣城,生孩子在縣里生。宋明暉給他們安排好了,穩(wěn)婆、郎中,孩子的奶娘,都請好了。
生孩子是大事,鬼門關(guān)前走,趕上冬天,不便之處很多。
謝家今年才在豐州安家,只這一門親戚,他們要多看顧著點(diǎn)。
江知與也順理成章被“催生”了。
都說要茍著過日子,鏢局都關(guān)門了,鋪面缺貨就缺貨,暫時不補(bǔ)。
家里吃著余糧,其他全是農(nóng)莊的產(chǎn)出。二房的家資,還算不錯。
書齋也沒補(bǔ)新貨,當(dāng)?shù)鼐陀锌逃∽鞣�,常用書籍能跟上�?br />
茶館里,一到冬天生意更加好。戲班子到年底時,也忙得很。
再有新得的錢銀,保持現(xiàn)在的開支用度,都能過五年。
外務(wù)不用憂慮了,就只剩下家務(wù)事。
家里人少,就該添丁了。
反正都是茍日子,閑著也是閑著。
江知與悶悶吃飯,紅著臉不接話。
閑著也是閑著,他們最近胡鬧多,但懷崽的事,得看緣分,看時機(jī)。不是他想要懷上,就能懷上的。
飯吃一半,門房來人報,來喜帶著兩個書童,還有何鏢頭夫夫倆,載著兩車行李,已經(jīng)進(jìn)府。
江知與忙起身。何鏢頭夫夫跟他們家關(guān)系近,他算晚輩,該去迎一迎。
京都鏢局的人做了餌,吸引開了明面的追殺。江承海心里掛念,一起起身。
宋明暉身體留了隱疾,畏寒得很,見風(fēng)就咳,在室內(nèi)沒出去。
謝星珩出來,叫廚房的人再加菜,也另擺一桌酒。
何鏢頭夫夫倆,跟他們一起吃。
新開的席面,讓來喜帶著書童吃。
何鏢頭提著兩只木箱,這都是謝星珩的書。
一箱是鹿鳴宴那天,主考官孟培德贈與他的。
另一箱是謝星珩找顧慎行要的。顧慎行的叔叔是國子監(jiān)祭酒,當(dāng)時謝星珩只要了書單,沒想到顧慎行如此仗義,給他送來這么多書。
大啟朝紙價平常,根據(jù)種類,便宜的、貴的、有價無市的,都有。
書價卻一直沒下來,尤其是科舉用書。拋開基礎(chǔ)的四書五經(jīng),其他書目,價格都極高。
有個參考,謝星珩初來豐州時,用抄錄的大家文章,就換了五兩銀子。
這兩箱書的分量與情義都很重。
寒暄一番,入座后,何鏢頭拿了兩封信出來。
一封是給江承海的。豐州說要關(guān)了鏢局,他們聽話照做了,后續(xù)兄弟們怎么安置,他們要來面談。帶來的信里,是幾位先生草擬的基礎(chǔ)情況。
四海鏢局能以民間勢力穩(wěn)穩(wěn)扎根,與鏢局的“義”字文化息息相關(guān)。
活著管吃喝,死了管妻兒。
關(guān)門以后,活人還好說。其他傷亡鏢師們,又該作何安排?
故土難離,鏢局又多是武師,聚集的人數(shù)多了,朝廷當(dāng)土匪剿殺,他們連冤都不能喊。
京都鏢局是直屬江承海的財產(chǎn),不是南地那種掛名分舵,另有許多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涉及到銀錢,他們只能不顧麻煩的,一條條確認(rèn)。
另一封信,是給謝星珩的,是鏢局近段時間打聽到的消息,郭先生親筆寫的。
不重要的在前面,他掃一眼,就能過。
比如趙銘,中秋那天挨打過后,他被顧慎行和許行之送去了醫(yī)館。
后來不敢再住江家宅院,灰溜溜回來,收拾了東西,另找住處殘喘數(shù)日,出了成績想返鄉(xiāng),卻沒銀子,街頭擺攤賣字,又找辛苦活干,處處受挫。正絕境中,被江萬川找到了。
趙銘現(xiàn)在的夏元儀陪嫁的鋪面里打雜。
不知道江老三一家留著他想做什么。
還有江老三去了太監(jiān)府,出來就吐。
謝星珩對這條消息很好奇,他詳細(xì)問何鏢頭。
何鏢頭說:“他先去了衙門,又去了太監(jiān)家,估計是想拿回斷親書�!�
他拿不回來。
還被喂了一碗湯圓?
謝星珩心里琢磨著,對江致寧刷新印象。
過后簡要提及了江致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