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兵變里,發(fā)生了家變。
江致微徹夜未眠,再從房里出來時,兩鬢生了絲絲白發(fā)。
沒連成片,但數(shù)量多,黑發(fā)遮不住。
僅兩側(cè)有,因臉色也憔悴發(fā)黑,一夜里似心血熬干,現(xiàn)了老態(tài)。
官兵封門,頭頂只有一片青天。
江致微沉下心,在家看書。
事情被拆了個七七八八,江老三也不認。
夏元儀懶得比對,確認禍源之后,掛念著還在城內(nèi),不知安危的江萬川,對江老三厭惡到了極點。
日月更替,越過,府上的人越是沉悶。
被封門一個月后,家里糧米告急。
夏元儀有先見,早讓人提前存井水。用了一個月,也見了底。
再去打水,水色微微發(fā)紅。
鼻子靈敏些的人,還能聞到血腥氣。
沒辦法,只能去叫門。
這回還是江致微去。
他把江老三硬拽著到了后門,江老三死活不開口,江致微就以他的名義開口。
他們能挨餓,小孩子也能忍一忍。爹娘要是餓死了,這怎么算?
以江老三的名義開口,江致微就要讓江老三承受惡果。
“你們主子一定不想后世有人說,他把臣子的爹娘餓死了!”
都逼宮了。
不在乎自個兒的爹,難道要讓天下人都無父無母嗎!
江老三被他嚇壞了!
“你瘋啦!”
江致微指著門:“你今天求不來糧食和水源,我就告訴他們你沒日沒夜的罵……”
罵什么,罵誰。江老三心里清楚。
這是謝星珩斷親時用過的招數(shù),在兵變事,威力成倍翻漲。
江老三的臉皮終是抵不過命,以爹娘的名義,苦苦哀求,求來了米糧,但沒有水。
外頭的兵語氣惡劣:“你們家里有口井,不想喝井水,那就喝尿!”
是用血水,還是用尿,他們自己選。
江致微都不選。
他看著日頭,辨認云彩,讓府上的人再熬一熬。
要下雨了。
大暴雨。
這是趕考之前,他去農(nóng)莊幫忙,跟農(nóng)戶杜大叔學來的本事。
那時不準,一半一半的概率。
來京以后就是禁足,他看云看天,陰差陽錯的,竟把這本事練成了。
天上沒什么云,只陰著,鉛灰一片。
開春的季節(jié),幸好不熱,大家都能熬一熬。
江致微做了簡易的壓榨工具,摘了很多花草葉子,從里榨汁壓水,先給兩個老人,再分給小孩子。
他娘要喝。
江致微把余下的,有很多渣滓的汁水給她。
姜楚英就罵他不孝,虐待親娘。
江致微面不改色,自己把汁水喝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當然不孝。
第85章
補檔章節(jié)二
兵變兩個月結(jié)束,官員府邸逐漸解封,從小官到大官。
江老三家中不溜秋,于五月上旬,得到自由。
一家還沒休養(yǎng)生息,吏部調(diào)任就下來了。
勒令即日啟程,半月內(nèi)抵達津口縣,做知縣。
巧得很。
江老三狠狠摁住的沈欽言就在津口縣。
他去了,沈欽言回京。
離家這天,江老三忍不住找江致微問:“你說,這姓沈的到底是誰的人?”
江致微只知道一個姓沈的官,就是去豐州抄家的沈觀。不知道江老三說的是誰。
他跟他娘,不是江老三的直系親屬,府邸解封,就能得獲自由。
他想走,再找認識的書生們打聽打聽消息,但爺爺奶奶昏昏沉沉不見醒轉(zhuǎn),說不準什么時候就送了命。
他沒分家,也沒斷親,明知情況,最后一程得送送。
夏元儀著急江萬川的下落,她不好滿大街走,給江致微一個理由出去,拜托他一定幫忙打聽一下。
江致微應下,先去顧家找了顧慎行。
顧慎行是住叔叔家,叔叔是國子監(jiān)祭酒,本次有驚無險。
他們因科舉相識,顧慎行跟謝星珩關(guān)系更親近,記著他們是兄弟,這回也給面子,讓江致微進了門。
眼下沒幾個人敢說時局,顧慎行給的消息簡略。
參與的有哪幾個皇子,繼位的是誰,上任帝王如何。
跟江致微說,他有意賣個好給謝星珩,多嘴講了一句:“太子今年四十多了�!�
江致微就懂了。
太子不想做太子了,所以才有此一變。
他在京城里人脈淺,順著問顧慎行,城內(nèi)閑逛的人,都怎么處理的。
顧慎行聽說他來找弟弟的,眼神瞬時同情起來。
“有的被砍殺了,有的被捉大獄里暫且關(guān)著,有些臨時拉到兵營里充數(shù),補充兵衛(wèi)�!�
江致微道謝,顧慎行問起他的打算。
江致微經(jīng)此一事,心境大變,更加沉凝老練。
爺爺奶奶的命吊著,他來年恩科不一定能參加。
說冷血一點,這兩人如果分開死,他好幾年都不能科舉。
他年歲不算大,熬幾年,就沒有年齡優(yōu)勢了,屬于平庸。
他想著,此去津口縣,也是一個機會。
津口縣是邊遠城市,民風彪悍,教育落后,當?shù)毓賳T多數(shù)是本地推選。
他過去,看看有沒有機會,做一番實事。
家業(yè)或功名,他總要有一樣,再返鄉(xiāng),負荊請罪。
現(xiàn)在赤手空拳的,回了豐州,大伯他們心軟,又得在他身上做投資。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他想想,跟顧慎行相交淺,再起一封家書,就送到了何鏢頭家。
鏢局關(guān)門了,鏢局的宅子典當了。
何鏢頭家的雜貨鋪也關(guān)門了,門上砍砸痕跡有,大鎖還在。
江致微沿路敲鄰居的門,知道百姓們害怕,也說明了來意。
“我是何鏢頭家的外侄,來京城趕考的,現(xiàn)在要回家了,給他留了一封書信,他家沒人,我想找個人代為轉(zhuǎn)交,有認識他的街坊們幫幫忙,不用特地去找他,他家有人回來,再把信給他就好!”
鄰居之間,互相都認識。
去年謝星珩考中舉人,街坊四鄰還來看了熱鬧。
有人開了一道門縫,江致微忙過去,自報姓名,遞上了信件,還有二錢銀子。
他現(xiàn)在能拿出二錢銀子,都是了不得的事。
這件事過,他找去江萬川的鋪面和莊子。
萬幸,江萬川在兵變那天,是帶著幾個朋友來農(nóng)莊玩,寬闊場地里跑跑馬。
外頭有變故,他們早早躲起來了。
江致微找來,這個曾指著他鼻子罵的堂弟,竟抱著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人數(shù)齊全,可以出發(fā)。
夏元儀想要江萬川留在京城。在京城,能有更好的發(fā)展。
江萬川嚇破了膽,皇城是萬萬不敢留的。
商鋪良田都匆忙折價換銀子,他要走。
換來了銀子,就是一家人的盤纏與安家費,再不可能給他。
行在半路,江萬川想到邊遠城市的苦處與不便之處,又想反悔,鬧死鬧活不消停,非要半路在其他府縣安家落戶。
江致微問他:“你知道大伯一家嗎?”
江萬川當然知道。
江致微點頭:“大伯如此好漢,因商戶的名頭,被你們欺負成什么樣了?你沒家人,又沒背景,家底薄,也沒才干。你留在這里,往后出了事,過不下去日子,都沒人照看你。”
江萬川不吭聲。
江致微戳穿他的心思:“你是想去豐州吧?別想了,你去豐州,只有挨打的份兒�!�
江萬川還在倔。
江致微說:“那你去吧,帶沙子的湯圓就是你余生的飯�!�
江萬川歇了心思。
此去津口,一路南行。
水土不服的有,奔波勞碌里,身體不爽的有。
老人不必說,半途就咽氣了一個。
趕著日子上任,半路上也沒親朋掛祭,江老三哭著“兒子不孝”,為活人們的安危,收起眼淚,穿上孝衣,繼續(xù)上路。
姜楚英半路上,也想走。
她讓江致微夜里繞路走,他們回豐州。
江致微問:“回豐州做什么?”
姜楚英仿若失心瘋,她神神叨叨說:“你大伯待你視如己出,你都考上舉人了,不能把前程搭在你三叔一家的倒霉命上,你回豐州,給他認個錯,他會給銀子你去京城備考的,或者你還是去府城讀書……”
還要給他大宅子,要給他添置家產(chǎn),要給他張羅親事,籌備聘禮。
二房只剩下他這個獨苗苗,江承海不能看著弟弟絕后。
江致微聽完了,說:“然后你再給大伯一家下個毒。他們?nèi)澜^了,家產(chǎn)就都是我的了。”
姜楚英竟然點頭:“對,都是你的!”
江致微給她確診。
真的瘋了。
他順著說:“可是我們沒有毒藥�!�
姜楚英說:“找人拿,我去找人拿。”
江致微問:“找誰拿?”
姜楚英說了幾個名字。
有余春至,還有府上幾個不起眼的家奴。
這回去津口,輕裝上路,也是省錢,夏元儀已經(jīng)把人都發(fā)賣了一遍。要找人,是大海撈針。
江致微看他娘愿意說,又問:“你怎么想到下毒的?”
姜楚英滿眼都是淚,抓著他的胳膊說:“娘不會讓你有事的,誰也別想礙你前程!”
江致微默默無言。
又停一鎮(zhèn),他出門請郎中來,提前跟人說好,只演一場戲。
告訴姜楚英,她確實中了毒,然后開方子,給她醫(yī)治。
江致微原想解她心結(jié),開個補藥算了。結(jié)果郎中說她得了癔癥。
真的瘋了。
江致微沉默好久,讓他開方子。
這一天過去,他鬢邊白發(fā)又多了些。
津口路遠,南下再轉(zhuǎn)水路,日夜兼程,他們緊趕慢趕,在截止日期的這天下午,抵達縣內(nèi)。
這是一場充滿離別的行程。
先后送走兩個老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半路夭折。
這座縣城大而空曠,房屋都不規(guī)整,三兩家聚集,趕上飯點,很多人坐在院子里吃飯。
粗略一瞧,看面貌長相,就知道是一家人。
津口縣,是以家庭為集體,以族群為街坊,街坊取名,都是某氏族。
比村落更大,也比普通的氏族群居更復雜。
江致微沿街走著,也在觀察。
縣上氣溫熱,許多光著膀子的人。
目之所及,能看得見高山。
縣衙門庭高,騎在馬上,可以直接定點坐標。
老遠有一隊人騎著馬過來,為首的是個女官,臉上滿是風霜的痕跡,從五官與眼眸亮度而言,又有凌厲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