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來到小漁村,他以做生意的名義來。
外地商人到哪里都不奇怪,他收各類魚蝦海貨,也收貝殼珍珠。
這都是老本行了。在他販鹽之前,他就是做漁民的。
成天里撈魚,掙不下幾個銀子。他就在碼頭組織人手,收貨賣貨。
碼頭勢力多,他們單干就有人利益受損。
但要掙大錢,就不能怕沖突。都是些平頭百姓,比狠么,他會怕嗎?
從漁夫,到碼頭大哥,再往后沾染販鹽,又一步步藏著身家,明面上轉(zhuǎn)而賣茶。
人生短短幾十年,他生活足夠壯闊。
趕上好時候,往前那么多年,朝廷都沒有管鹽幫,這一下就要宰了吃肥宋威不知道新皇登基以后,會等多久才去上陵府下刀子,他現(xiàn)在就安生做他的魚販子。
他人糙,又懂行,細巧心思瞞不住他,為人又仗義。實在遇到困難的人家,他也樂意施以援手,這幾個月奔走下來,當?shù)卦S多漁民都愿意把海貨賣給他。
宋威還有捕魚經(jīng)驗,水性也好,他中途還跟漁民一起出海,參與捕魚,提供了許多指導(dǎo)。
短短四個月,他就成功打入村民集體,適時透露一點個人信息——外地生意不好做,迫于無奈,遠離故土。
到了當?shù)�,再多的魚,他也不敢收,因為惹不起“大人物”。
村民就猜著,他應(yīng)該是生意上跟人發(fā)生了沖突,商人家又不是官,鬧得妻離子散,也是可憐人。
“可憐人”宋威,從外地商人,到在漁村安家,花了四個月時間。
正值夏日,漁民忙著趕海,村里又來了一對外地父子。
兩人長得都挺好,五官上多處相像。
小的那個,眉心有一處燙傷。讓人看不出他是小哥兒還是小漢子。
時下區(qū)分哥兒與漢子,除非郎中把脈,否則就兩種。
一個簡單直觀,看孕痣分辨。
一個復(fù)雜周期長,跟他們發(fā)生關(guān)系,經(jīng)過長久的嘗試,看他們會不會懷孕。
第二種方式,還有失敗率。因為哥兒懷孕比較難。
同是外來客,宋威還長了一雙火眼。
他們父子二人穿著粗布衣裳,也裝得唯唯諾諾,身上還有臟污,甚至抱著個牌位,活脫脫一副家鄉(xiāng)過不下去日子的小可憐模樣,但眼神里的警惕與審視,多年生活的小習慣,讓他們與普通百姓相差很大。
宋威思緒電轉(zhuǎn),決定利用他“熱心老大哥”的人設(shè),對他們伸出援手。
宋威放下在修補的漁網(wǎng),一身魚腥味的過去,招呼他們,問他們是做什么的。
“來尋親的,還是來問路的?”
或者是過路,討口水喝?
宋威的形象,跟當?shù)貪O民相差無幾,本就糙,又身姿魁梧。
他多年習慣,常在海邊走,膚色自然。語言也在數(shù)月里,有意朝當?shù)厝丝拷瑳]引發(fā)敵意。
這對父子是孩子當家。
額頭有燙傷的正是江致寧,他改名換姓,叫黃寧。
抱著的牌位是黃公公的。
他爹爹余春至,也改了名字。叫余年。
用新身份示人的江致寧,來這里請人送他們父子二人出海。
宋威詫異,邀他們到棚子下邊坐。
外面日頭烈,這里是邊遠小漁村,江致寧看他們說話的時候,還有些路過的村民跟宋威打招呼,一派祥和自然。
他舔舔干燥的唇,看爹爹連月奔波,面黃憔悴,難以維系。便點頭同意。
宋威給他們倒了茶水,涼茶都被氣溫炙烤得溫溫熱,解渴去乏,但平添熱意。
宋威接著話題說:“怎么想到要出海呢?”
他不管江致寧怎么想,自顧往后說:“海外不太平,跟我們語言也不通,那邊亂著呢。沒見他們年年都要往內(nèi)陸里打嗎?打什么?還不是沒吃沒喝、沒女人和小哥兒?”
江致寧打聽過,是這么個事。
但他們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樹倒猢猻散。
新皇繼位,先皇能免于一死,先皇身邊的爪牙卻一個留不得。
黃公公做到了總管太監(jiān)的職務(wù),早早殺了。
他一死,從前的孝順的干兒子們,也都露了本性。
對他侮辱在前,動手在后。還妄圖拿走黃公公給他的錢財,再利用他們父子二人,從中再支配尚在京中的兄弟。
江致寧從他們的態(tài)度里,知道京城還有人可信。但他們不敢回京城。
走在外頭,他們父子無依無靠,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數(shù)月的功夫,他用盡手段,才帶著爹爹逃出來。
除了海外,他不知道還有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江致寧想了想,說:“大叔,你好像知道海外的情況?能給我說說嗎?”
宋威老辣,對付江致寧這種初入江湖的小毛孩,簡直是張口就來。
他順口就交了一點老底,帶了一些中年男人的得意與懷念。
正事不提,跟江致寧一頓猛猛吹。
吹他曾經(jīng)做海上商人時的光輝事跡,講了他用什么方式,掙了多少銀子,順道罵罵外地人沒見識,活該被他騙。
江致寧根本不耐煩聽這些廢話�?伤麤]有辦法,能打聽消息的地方太少了,有個人知道,還愿意說,他就得忍忍。
另一方面來說,宋威的這種表現(xiàn),也是自然合理的。
從一堆廢話里,尋找出來的線索,才是有用而真實的。
他就沒想到,這是宋威故意制造的假象。
總結(jié)而言,海外能去,若是細心,還能學(xué)會他們的語言。
沿海城市很多人都是兩地跑的,懂一門語言,他們父子無依無靠的過去,也有生存之本。
宋威叭叭半天,終于展露出他的目的:“我當海商那幾年,專門花大價錢學(xué)過�!�
江致寧皺眉,隱約感覺不對勁。太過順利了。
可他細細回憶,每個細節(jié)又都非常合理。
他問:“你能教我?學(xué)費多少?”
宋威獅子大開口:“一百兩銀子�!�
江致寧當即起身走人。
宋威還追著降了兩次價,“哎,你這人會不會談生意,你嫌貴你說啊,你直接走做什么?”
江致寧說:“我看你就不誠心�!�
宋威比個巴掌:“五十兩,不能更低了,過了今天,我還收一百兩。”
江致寧就不信了,還有人成天的來找他學(xué)外語,看把他給自信的。
過了今天又怎樣?銀子在他手里,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也不可能剛見面,就信任宋威。
當天,他在漁村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在村里打聽出海的船只,也問宋威的情況。
“就村口那個破棚子里住的人,他誰��?我看他家里也沒其他人了�!�
村民都知道宋威情況,現(xiàn)在熟悉了,宋威收海貨不壓價,平時還總幫忙做這做那。他們感恩,背后不嚼舌根。
也都聽宋威的話,怕說了他是外地人,本地地頭蛇來欺負他,非必要,就不要強調(diào)這點。
所以江致寧來問,他們都說宋威是海商,遭了變故,妻離子散,現(xiàn)在只能收收海貨,做點小生意。
問起人品,那是沒得說。人人都要豎起一根大拇指。
江致寧沒急著定下,帶著爹爹回縣城,找了家客棧,請郎中來把脈開方子,先在城里,養(yǎng)了半個月,身體見好了,他才又一次出來走動。
他這回沒問海外情況,反復(fù)思索,認為不管有沒有大用,他都必須得懂外語,所以暗地里在找會這門語言的人。
他從前是官家小哥兒,在黃公公府上長過見識,也是關(guān)于財富類型的。
這數(shù)月里,經(jīng)歷的事情多,沒有一樣是跟沿海地區(qū)的特殊時局有關(guān),他連地理都不甚清楚,這一番打聽下來,反被藏在城里的奸細注意,引來了危機。
他警惕,這一劫躲過,回想發(fā)現(xiàn),還是最初遇見的那個大叔靠譜。
他們父子二人,又回到了小漁村。
宋威深捏人心,江致寧來吃回頭草,一百兩的價格,就死也不降。
幾番爭執(zhí)間,江致寧頗為惱怒:“你不是說我可以講價的嗎?”
宋威嘿嘿樂:“那你不是沒有同意嗎?我就降那一天的價,你錯過了,就沒有了。我每天忙得很,這銀子我本來就可掙可不掙�!�
江致寧聽懂了潛臺詞。
一百兩看似很多,但萬一教了個蠢笨如豬的學(xué)生,這輩子都耗上了。
江致寧試圖用他的熱情助人性格,來壓壓價——他們父子沒有掙錢的本事,時至今日,所剩銀錢已經(jīng)不多了。
宋威聽笑了:“我這事兒,本來就是順手幫你們的,我又不認識你們,真想掙錢,我找搜船,挑個無風無浪的好日頭,把你們帶出海,你們都不知道我會把你們?nèi)雍@镞是扔荒島上,我真把你們送去外邦,你們又怎么活?我們這里有人牙子,外邦也有啊�!�
江致寧聽到后邊,背脊一陣陣的生寒。
他低頭算賬,跟宋威說:“我沒有那么多錢,你要一百兩也行,你給我們在村子里找個住所,我跟你學(xué)語言方便�!�
住所好找,宋威也不欺負人。
村里找個孤兒寡母家,兩邊湊一湊,他做保,也叫鄰里多看顧。
空置房屋能多幾個房租錢,兩頭都開心。
至此,江致寧帶著爹爹在小漁村安家了。
他聰明,會找事做。
宋威是商人,但沒有幫手,他要從宋威手里掙銀子。
宋威才不收他。
江致寧鍥而不舍,磨了他一個月,宋威才同意了。
自己花費心思找到的工作,讓江致寧很是放心。
累了點,錢也是真的少。好在漁村開銷低,這點工錢,夠他跟爹爹生活。手里的銀子都攢起來,以后到了海外,要用錢的地方多著。
日子平靜往前過,直到年底,小漁村年貨都籌備完了,各家各戶守歲過節(jié),很多人家看宋威孤零零一個人,實在可憐,都叫他一起來。
宋威不去,他說他想家,也想夫郎孩子。
“我實在笑不出來,就不去影響你們心情了,各位新年好,我們來年見!”
年間容易生事,安逸久了也容易放松警惕。
宋威要守著村口破房子,他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守夜方式。
他要看看,年底有沒有外來客找人。
看看那對父子,會不會帶來禍事。
這般等待里,又是個安詳平和的夜晚過去。
等年過完了,宋威履約,帶江致寧去碼頭交貨。
也從海外商人那里買些外邦特有的貨色,回城里零散著售賣。
江致寧用他新學(xué)會的語言,慢而生澀的充當翻譯。
交流順利。他這一百兩銀子,沒白花。
相處半年,江致寧日常里有表露些本性。
比如殺魚宰雞的手法,非常殘忍。一刀能要命的事,他愛細細慢慢切著玩。
村子里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有老流氓對他爹爹出言調(diào)戲,還敢堵人動手動腳。也有小混子纏著他,問他是小哥兒還是小漢子,看他年輕,長相出眾,要跟他睡一覺。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有莫名其妙的倒霉事。
最過分的一個,家里房子半夜著火了。
宋威心知肚明,沒拆穿。
也是熟了,江致寧說話直接。
“你這生意做得好小家子氣,那么多好東西,零零碎碎進十兩銀子的貨,辛苦跑半天,能有幾錢的利潤?”
宋威愈發(fā)確定,這小子從前是個富貴命。
“你一個月五百文的收入,還好意思嫌我十兩的生意小?”
江致寧無話可說。
離開京城以后,他才發(fā)現(xiàn)十兩銀子,真的很多。
他嘴硬。十兩再多,于生意而言就是少。
宋威做的小生意,十兩銀子就夠了。
江致寧學(xué)會了外語,夠基礎(chǔ)交流,他可以帶著爹爹出海了。
或許是這里太過寧靜,也或許是他自己學(xué)會了劃船看日頭的原因,他沒急著走。
回村路上,宋威問過一次,沒深入的問。
他對江致寧父子的事,只是留心注意。沒有一定要管。
不走就不走。
家里要添置些日用品,宋威跟江致寧分頭采購。
夫郎、小哥兒愛俏,海邊日曬風吹,他們臉上、手上,都受不了。貴的東西買不起,便宜的膏子一買一大盒,油汪汪的涂抹。
宋威跟他不順道,同時也是例行查看,看特定的區(qū)域,有沒有聯(lián)絡(luò)暗號。
距離兵變,已經(jīng)快一年了。距離他離開上陵府,已經(jīng)一年多。
從來沒有標記的地方,突然出來了收購東珠的牌子。
宋威心神一震。
有下屬找來了。
他上前對暗號。
他定下來的暗號,是宋明暉著手修改過的。整體聽上去就是談生意,但算賬的時候,有個接頭技巧。
先砍三成,不論同意與否,再砍一成。
同樣,不論同意與否,咬死一成。
這里要請示掌柜的或者東家,就能引到后面去說話。
然后說貨色,上中下品的貨色,比例是三一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