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宋威看他無視江知與，不免皺眉。

    這是一間暗室，是個廢棄酒窖改制的小地牢。

    陰暗潮濕，有老鼠出沒。

    他們進(jìn)來的時候，隱隱能聞到血腥味和惡臭味。也聽看守的人說過，江致寧在里面弄死了幾只老鼠。

    江知與四下看看，跟他說：“你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爹爹了。”

    江致寧扭頭看他，目光陰狠：“你把他怎么樣了？”

    江知與不跟他玩問答游戲，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說道：“我會把你留在豐州。你心毒，若非殺你，放你做什么，我都不放心，還怕連累別人。所以我給你找了個好地方待著。”

    農(nóng)莊上沒有天然沼澤，用油鹽來加工鞣制生皮也太過奢侈。所以莊上新挖了數(shù)個糞池。

    江知與仔細(xì)思考過，放江致寧去挑糞，他都不放心。

    既然如此，那就讓江致寧住在糞池邊上。

    給他個小破屋子，關(guān)他一輩子。

    不干活，一天就一頓飯，讓他沒有體力作惡。

    飲食只有沙子湯圓和生魚。他愛吃就吃，不愛吃就餓著。

    江知與說：“你如果嘗試逃跑，我就把你扔糞池里泡著。”

    江致寧定定看著他，等他說后話。想看看他還有什么威脅。

    比如不老實(shí)，就會對余春至做什么。但江知與沒有說。

    時隔太久，這個仇恨已經(jīng)沉淀，變得深厚無波。

    江知與情緒冷靜。他不會心軟，也不會同情心泛濫，更不會糾結(jié)這樣子的懲罰會不會太過分。

    他不去想余春至的動機(jī)，更不會把江致寧后來去太監(jiān)府當(dāng)侍妾的事，怪到自己身上。

    他不關(guān)心余春至跟江致寧的無奈與悲苦之處，他只知道，他們是仇人。

    他們是仇人，他也深知江致寧的為人，更見識了余春至為了孩子的不講理之處。

    所以他不會問為什么，也不會問毒藥是誰給的。

    他們即使說了，他也不會信。反而會成為談判的籌碼。

    江知與對他的懲罰，只言盡于此。

    多的痛苦，需要江致寧在余生里慢慢體會。

    他定下了最終處罰，宋威又上前，把江致寧的手腳各廢了一只。

    出了暗室，重見天日，聽見后面的惡毒叫罵，江知與的心也放晴了。

    另一邊。

    余春至被捉出暗室，押上了船只。他遲遲等不到江致寧，對未來的恐懼和對孩子的擔(dān)憂，齊齊涌上心頭。

    他在船艙里被大力拍門喊叫，想要見見江承海。

    他同樣知道這是豐州，是大房的地界。

    他愿意承擔(dān)下毒的后果，也愿意說是誰給他的毒藥。

    甚至于，姜楚英為什么會跟他合伙，他也能說。

    只要大房的人，放過江致寧。

    他嗓子都喊啞了：“他沒有下毒，毒藥也不是他給的！你們要報仇，就沖著我來！”

    等見到江承海跟宋明暉夫夫倆，他還試圖讓他們同情。

    “寧哥兒也是可憐孩子，他都被老三送去太監(jiān)府上做侍妾了，這件事他沒有參與，你們也有孩子，你們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去受苦，他去了，你們還想怎樣！”

    這話說得有意思。

    宋明暉問：“難道是我送他去黃公公府上的？”

    余春至離開京城以后，心境開闊了。他從前就知道，禍源是江老三。

    在江府里，他不敢反抗江老三。所以挑了“軟柿子”報復(fù)，也給江老三添堵添亂。

    離開了江府，他發(fā)現(xiàn)江老三不過如此。仇恨就精準(zhǔn)對上了該找的人。

    可已經(jīng)晚了。

    木已成舟，他跟大房的人沒法和解了。

    他反復(fù)咬死了江致寧沒有參與，想要保住江致寧。

    宋明暉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個道理我懂。你對我下毒，我來找你。寧哥兒多年欺負(fù)小魚，小魚去找他。這樣對了吧？”

    余春至猛地睜大眼睛。

    那些孩子之間的陰私事，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江致寧會養(yǎng)成如此品性。

    江致寧愛欺負(fù)人，還愛炫耀。跟余春至炫耀，要夸獎。

    余春至哪能不知好壞？自家孩子，他也不想把江致寧養(yǎng)成心毒手狠的惡人。

    可他不夸反訓(xùn)，還激出江致寧的一身反骨——江致寧認(rèn)為是他做得不夠好，所以才沒有獲得爹爹的夸贊。

    小哥兒不好出府，府里的人，來來回回就那么些，只有江知與跟江致微是“外人”，他們來的時候，江致寧會格外興奮。

    可江致微讀書了，江老三不讓欺負(fù)了。

    原有兩個可以欺負(fù)的對象，突然變成一個，可不就變本加厲了？

    余春至后來也沒攔了。

    橫豎都是自家親戚之間，沒鬧到外頭去。

    原來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他又一頓求，宋明暉跟江承海都不為所動。

    為人父，連自家孩子都護(hù)不住，他倆又何嘗不心痛。

    權(quán)與孝壓在頭上，一時忍讓，換來三房不知好賴，還想把他們的孩子送去太監(jiān)府。

    宋明暉看了眼江承海，江承海收到暗示，把手里拿著小瓷瓶拿到眼前，拔掉塞子，走過去捏著余春至的下巴，強(qiáng)硬灌了下去。

    江知與對姜楚英下的是假毒，是精神上的毒藥。

    宋明暉跟江承海，對余春至，則是實(shí)打?qū)嵉恼娑尽?br />
    跟宋明暉中的毒一樣，此行上陵府，每天還會在他的飯食之中做微量添加，到了上陵府，再給他解毒。

    余春至沒有調(diào)養(yǎng)的條件，他此生都會在后遺癥的苦痛之中渡過。

    余春至不在乎這個。

    他想把江致寧帶走。

    父子倆在一處，日子再苦，總能熬一熬。

    宋明暉眼神無波。

    “你就當(dāng)你已經(jīng)死了，死人是見不到孩子的。除非你想他死。”

    余春至不敢吭聲了。江致寧還年輕，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希望。

    宋明暉跟江承海下了船，看著這艘船南下而去，然后轉(zhuǎn)道去農(nóng)莊。

    農(nóng)莊這頭是謝星珩在處理。

    江致寧不是啞巴，他會說話的。

    長期看守的人，必須得是自己人。

    皮匠是個苦差事，工錢高，是個技術(shù)活，再苦再累，有得是人愿意學(xué)。

    首批選拔，他優(yōu)先從知根知底的管事家里選。然后是楓江縣的遺孤。

    這些孩子年歲不一，一批批的安置，總有剩的。

    因沒有父母親人，又養(yǎng)在農(nóng)莊里，對江家的歸屬感和信任度極高。

    但孩子太小了，當(dāng)學(xué)徒都太早了些。

    謝星珩看過以后，決定把他們放到第二批當(dāng)學(xué)徒。暫時先啟蒙，學(xué)點(diǎn)字，也學(xué)點(diǎn)畫，往后設(shè)計皮具樣式也不錯。

    農(nóng)莊的大管事陳大河，把家里幾個孩子都叫來給謝星珩挑。

    不拘男女小哥兒，看謝星珩看中了哪一個。

    他是農(nóng)莊老人了，對東家忠心耿耿。農(nóng)莊變化很大，日子能過好，家里孩子也拎得清，知道心該向著誰。

    謝星珩跟他說實(shí)話，“選學(xué)徒還好，你家我肯定要預(yù)留名額的。關(guān)鍵是我要選個嘴嚴(yán)能管住人的管事�！�

    陳大河秒懂。

    這不是選管事，這是找廠長！

    跟榨油坊、雞鴨孵化場、豬場養(yǎng)殖場一樣，這會成為皮料廠。

    陳大河忙舉薦道：“我小兒子陳實(shí)能行，他上過學(xué)堂，識字會算，也跟著我在農(nóng)莊里當(dāng)差多年，大小事務(wù)都懂！”

    謝星珩說：“我要在糞池周邊關(guān)個人。”

    陳大河立即接話：“我家小子親自看著！”

    鞣制皮料最初的工序，是最讓人難以想到的。

    皮料要泡很久，以月計算。糞池周邊都會圍起來，不讓其他人靠近。

    為了工序保密，每天還得有人往來辦事。

    謝星珩會預(yù)買一批熟皮，讓他們在泡生皮的期間，先熟知皮具的制作流程，從中選拔有天分的人。

    這些人，都會知道江致寧的存在。

    陳大河本著對農(nóng)莊人員的熟悉，占了最要緊的崗位后，別的都無私推薦。

    除了其他管事家的孩子，他還推薦了些佃戶家的、楓江百姓家的人。

    除了年輕人，也有中年人。

    里面甚至有寡夫郎跟寡婦。

    他說：“沉默寡言又能干，不會多嘴的！”

    謝星珩知道完整工序，有重活累活，但不完全是，到時還能進(jìn)行分工。稍作思考，讓陳大河把人選都叫來看看。

    等他親自過眼了，篩了幾個性子相對“活潑”的，初期的皮匠工團(tuán)就建成了。

    等江知與跟宋威把人押送過來時，謝星珩也已劃好地盤。

    農(nóng)莊里人多，之前蓋房子還有多余的材料。拿來起個小單間，快得很，當(dāng)天就有了地基，三天之內(nèi)能完工。

    這一處跟工人們工作的地方分開，隨著皮料廠擴(kuò)大經(jīng)營，糞池也會增多，到時會對這個單間形成合圍之勢。

    江知與跟宋威看了圖樣，又看了地方，看謝星珩的眼神，都是又贊賞又怪怪的。

    謝星珩問：“怎么了？我這樣做是有原因的。什么氣味聞久了都會習(xí)慣，以后就時不時多一個糞池，讓他剛習(xí)慣，就有更濃郁的味道來刺激他。不讓還真的每天喂飯養(yǎng)閑人��？”

    這樣還叫懲罰嗎？

    江知與只是笑，宋威卻對他動手，大手連著往謝星珩肩上拍了兩巴掌，把謝星珩拍得矮了身子，還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江說得沒錯，你做事很對胃口，哈哈哈！”

    謝星珩揉著肩膀，笑得無奈。

    他對還沒見過的阿秋叔，無比期盼，盼著他早日來豐州，收了舅舅的神通。

    中午在農(nóng)莊吃飯。

    都來農(nóng)莊了，自然是去謝家吃。

    宋威之前特地抽空，見過謝星珩的大哥大嫂，給他們家三個孩子都準(zhǔn)備了一份豐厚的見面禮。

    這回去家里，十分自在。宛若回到了自己家。

    陳冬讓孩子們叫人，小豆子謝川叫得快，這個小夸夸機(jī)全不怕生，對著外向開朗的人更是好感飆升，才兩面之緣，就跟宋威好上了，一聲聲的老祖宗喊得宋威樂呵呵的。

    親戚關(guān)系扯得有點(diǎn)遠(yuǎn)，能叫聲舅公，也能叫老祖宗。

    謝川還沒有“老祖宗”，喊一聲，得了好大的禮，這稱呼就定下了。帶著兩個弟弟，也喊老祖宗。

    江承海跟宋明暉來得遲一些，剛好趕上飯點(diǎn)，看宋威在謝家也站到了食物鏈頂端，又是說謝根太啞巴，又是說陳冬太客氣，逗著小孩子，玩得樂呵呵的，兩人相視一眼，都對孟秋無比想念。

    席間不說二話，聚在一起，說說家常話，也說說孩子。

    他們一家都出來了，兩個小寶在家里，叫來喜照看著。這會兒指不定已經(jīng)鬧著要哭了。

    宋明暉養(yǎng)好了身體，閑來無事，也受謝星珩說的“幼兒園”影響，想給自己找點(diǎn)事情做。

    天璣寶寶跟錦鯉寶寶是他跟老江帶得多，現(xiàn)在看見小豆芽跟小豆苗也長大了，便說到時一起接到府里做啟蒙。

    幼兒啟蒙不用太難，以娛樂為主。他帶著，謝根跟陳冬也放心。

    都是自家孩子，自幼多相處，有個玩伴，以后也親厚。

    農(nóng)莊離縣城不遠(yuǎn)，往來方便。謝川還要到縣里上學(xué)，能帶著弟弟們一起走來回。

    謝根夫夫倆稍作思考，便同意了。

    他倆是窮慣了，也獨(dú)立，現(xiàn)在是忙不開，才在家里請了幫工，正經(jīng)帶孩子，也是散養(yǎng)著。

    兩個小的，經(jīng)過章郎中的方子調(diào)理，身子好了，活蹦亂跳的，他倆就少憂心。

    真就見風(fēng)長，晃晃眼的功夫，都會走跳會喊爹了。是該啟蒙了。

    手里有了銀子，孩子就該識字讀書！

    飯后，一行人又在謝家逗留了會兒，然后才去皮料加工的糞池區(qū)看場地。

    江致寧暫時在莊上找了間屋子關(guān)著。陳大河不放心，現(xiàn)在就帶著小兒子陳實(shí)來守著。

    等東家一家過來看，他已經(jīng)聽了滿耳朵的叫罵。

    今天份的沙子湯圓，他都不想送了！

    江知與說：“那就不送。”

    還有力氣罵，一頓不吃餓不死。

    他們都不用再看江致寧，這頭轉(zhuǎn)轉(zhuǎn)，就轉(zhuǎn)道回家。

    氣溫轉(zhuǎn)暖，白晝延長。

    陳大河叫人加班加點(diǎn)的，提前半天把小屋子搭好了，派人來府上送信，說江致寧已經(jīng)去了那里。并說他當(dāng)天就嘔吐不止的情況。

    江知與看過后，就把這事放下，轉(zhuǎn)而叫廚房準(zhǔn)備灌湯包，做的蝦仁湯包跟蟹黃包。

    還沒到時節(jié)，依然是冰庫里的存貨。最后一點(diǎn)兒了，全給做完，家里留些，余下都打包好，他跟著爹爹一起去徐家。

    徐誠回門的日子到了。

    他們要去看看。

    嫁到王府，說起來是高攀，不真的進(jìn)門過日子，旁人無法推斷好不好。

    回門是林庚陪同，這一回沒特別高調(diào)，只是遠(yuǎn)超商戶規(guī)格的大馬車讓百姓們有所猜測。

    徐家門前早有人候著。徐誠嫁到王府，即使名義上是貴妾，也是徹徹底底成了貴人。

    爹娘哥嫂，都還要對他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