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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這一封封的戰(zhàn)報,再加上朝廷的軍備情況,明眼人都不看好。

    有文官建議和談,劃地給林庚封王。

    理由明確,林庚拿兵權十數年,若有反心,早都反了。拖延到現在,是被逼無奈。

    劃地封王,好好談條件,可熄戰(zhàn)火。

    但這位官員的言辭太過激烈。

    先說林庚是被逼無奈,已有暗指天子犯錯的嫌疑,后面的理論部分,竟大段大段的說大勢已去,講明時機也不對。

    皇帝若真的容不下人,哪管什么國庫不豐、錢財不夠?

    登基之后,就要以雷霆之勢發(fā)動,以皇權壓人,有得是機會逼反林庚,那時出兵名正言順,天下民心不會偏向林庚,都會當林庚才是亂臣賊子。否則他憑什么不聽天子的話!?

    那時出兵,以一國之力,打一個王府世子很難嗎?

    民心不向著他,每到一地,都會是艱難的攻城戰(zhàn),耗也把他耗死了。

    再者,武將有派系,還能不顧家族子孫與祖上榮光,造反這等誅九族的事也跟著一起干?林庚的人馬與帶兵將領也不會多。

    逼也逼了,逼又不逼狠了。以休養(yǎng)生息為由,暗地斂財,豐富國庫,養(yǎng)兵養(yǎng)將,是否籌備太過?

    準備無錯,準備十年就是大錯特錯。

    更別提,這十年間,還放任林庚在南地發(fā)展。

    問就是沒有把握打他,那現在又哪里來的把握?

    有和事佬從中周旋,現在并非是皇上的錯,皇上十年沒有動林庚,就是和解了,不會動他了。

    罪在國師,是國師挑撥太上皇,讓太上皇立賢王為皇帝,這才天下大亂。

    這一言論,讓人抓到話柄,找到了攻擊點,立即說,這是林庚籌備到位,不甘屈居人下,所以起兵造反。罪不在圣上。

    結果顯而易見,圣上愛聽后邊的話,也不愿意和談。

    講和且罵天子的文官,被拖出去廷杖,活活打死了。

    為這場戰(zhàn)事找到合理的譴責理由的官員,升官加職,好不風光。

    霍叔玉根據朝內動向,以及天子展現出來的性情,認為朝廷還有一次大清理。

    哪怕最終會戰(zhàn)敗,這個帝王也會拉一批人陪葬。

    或許是“異黨”,又或者是賢臣。他不會給林庚留忠實能干的人。

    因此,霍叔玉提出猜測,他認為謝星珩是最危險的人。

    謝星珩本就被皇帝懷疑,戰(zhàn)事爆發(fā)后,為著在昌和府的家人,都會備受掣肘,哪怕真的效忠皇帝,都有策反可能。他必死無疑。

    但謝星珩認為,他并不是最危險的那個人。常如玉才是。

    只是他倆沒必要比較,為今之計,是再想個破局之法。

    京城官員都在思退了,海城的官就全是忠直好官了?

    布置一條退路,然后繼續(xù)搞輿論。這次的輿論,針對職官們。

    謝星珩要從內破壞,看看能否讓海城易主。

    退路好尋,拜同僚所賜,他們一家在百姓眼中、在反抗民兵眼里,是大好人、大好官。

    真要跑路,沿路都是幫手,還能有外援接應。

    當初為著烈火烹油,把他們捧殺至死的對策,成了救命良方。

    這頭的布置,需要細細謀劃。

    江知與拿了地圖過來,夫夫倆連日商議,又讓安家兄弟摸路,同時跟劉進賢溝通,讓他找聯絡人,試探一下反抗民兵頭目楊飛的態(tài)度。

    這里告一段落,已經過去兩個月。

    進入十一月,海城迎來冬季。

    這個冬天的海城格外沉寂,走在街巷的百姓面目麻木,各家各戶,只有務工的響聲,人與人之間的對話都少了。

    在糧價回落、參與制鹽以后,城內百姓的生活有了保障。可是好景不長,戰(zhàn)爭爆發(fā),導致游商數量銳減,這座繁華城市,從下半年開始,來的商人屈指可數。

    商人減少,意味著商品流通率降低。

    又因戰(zhàn)時風險,貨物的價格自然上漲。

    在糧食和鹽之外,百姓們的日常所需龐雜,再怎么省,也少不了開支。

    尤其是藥物。從前看得起病的人,現在看不起了。從前舍得抓藥的人,現在要把藥材熬成白水。還有依然舍得花錢,但藥物管控,他們有錢也買不著的人。

    這般境況之下,百姓們?yōu)橹嬉呀浐谋M力氣,再沒心情笑了。

    江知與跟謝星珩上下值走在街上,都感覺這座城市在慢慢步入死亡。

    初來時的繁華喧囂歷歷在目,海城百姓的熱情自豪恍如昨日。

    這樣一座城市,都被消磨成這樣子。別地又是怎樣的光景?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糧商結伴到戶部清吏司,找江知與數次,希望他能放寬糧價。

    如今已不是他們貪心不貪心的問題,是外頭的糧價都漲了,他們從百姓那里收糧的價錢也不同往日。

    再照著常價來售賣,他們就得虧本。虧本的買賣誰愿意干?

    若江知與執(zhí)意壓著他們,他們便不做這個生意,不賣糧食了。

    江知與頂著壓力,放低身段,千求萬請,但求熬過今年。

    要漲價,從明年開始。

    這消息內部封鎖,若有人傳出去,他以后想賣糧食,也沒得賣了。

    哪家官員都不能知道,誰要是想著攀交情,提前透露風聲,讓大戶們趁機屯糧,他饒不了。

    明年的糧價,會成為壓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皇商資產在商務受到戰(zhàn)時影響的情況下,只能做沒良心的人,發(fā)“國難財”,才能將一些物資換成現銀。

    再拿銀子去換軍需,送去衛(wèi)所,往外押運。然后被反抗民兵巧妙的劫走。

    劫走的頻次有限,不能次次都出岔子,但在外頭,除了反抗民兵之外,還有落草為寇的其他鄉(xiāng)民。

    真正送到軍營的數目,少之又少。

    江知與琢磨著,不能讓生活的重擔把民眾壓垮,糧價上漲,就再從鹽入手。

    他找謝星珩商議,確定可行性以后,去找盛榮。

    讓盛榮收鹽時,稍稍抬手。

    收鹽的官吏松一點,百姓就能留一點鹽自用。

    有了自用鹽,就可以不用高價去買。省下的銀錢,雖不能彌補購糧的差價,但他們每天保持鹽的攝入量,也能讓身體有勁,算是能量互補。

    跟盛榮說的時候,要換個話術。

    謝星珩為主,江知與做輔。他們跟著劉進賢的輩分,喊盛榮一聲大哥。

    既是兄弟,就為著兄長著想。

    謝星珩問他:“盛大哥近日看過城內百姓的精神面貌沒有?”

    盛榮搖頭。

    冷得很,他不愿意出門。

    出門都有轎子、馬車坐,懶得看。

    謝星珩就跟他細細說。

    民情民貌,盛榮沒興趣聽,他讓謝星珩有話直說。

    “我們這關系,你還怕我不知好賴,怪你冒犯不成?”

    謝星珩就看向江知與,江知與適時接話,跟盛榮說明年糧價會漲的事。

    算算日子,就一個多月的事。

    盛榮家資豐富,又占據要職,有得是人給他送糧食。他不會屯糧,也犯不著。

    他結合謝星珩前面說的民情,笑容都苦了。

    “這群刁民又要生事了?”

    百姓被人逼成這樣,反成了刁民。

    謝星珩跟江知與都聽習慣了,面不改色繼續(xù)跟他去細說。

    謝星珩跟他說利害。

    “糧價上漲,跟大哥無關�?墒乾F在海城的百姓,九成九都在制鹽。他們跟鹽課司的官吏打交道最多,來年真因活不下去,與人起沖突、抱團做匪,別的衙門會認嗎?難不成把罪責歸到糧商身上?這個理由誰敢上奏朝廷?到時又是鹽課司領責。”

    江知與加把勁:“所謂事不過三,大哥已經躲過兩次劫難,敗在這里,豈不可惜?就讓手下的人松一松,百姓留鹽與否,與你何干?來年百姓買鹽少了,也不是你的責任。買鹽要銀子,糧價都漲了,百姓還能每天白口吃鹽不吃米?”

    明年零售鹽量降低,就是百姓在鹽與糧里二選一,都去買糧食去了。跟鹽課司無關。

    而鹽課司的人客氣一些,跟百姓們的沖突少一些,就少一些把柄。盛榮的位置就坐得更穩(wěn)。

    盛榮與他們相交,知道他們有私心,不忍百姓受苦。這番話卻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確實不能再犯錯了。尤其是逼反百姓的錯誤,絕對不能再有第三次。

    零星落草的人另算,明擺著被大批逼反的人,真會要了他的命。

    他領了好意,還頗為感動。

    “我來海城也有十余年了,這個位置坐得牢靠,全倚賴我對圣上的一片衷心。除了我那表弟,你們是最為我著想的人。其他的……不提也罷。”

    他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在這里任職,為其斂財了。

    謝星珩跟江知與默契笑道:“大哥客氣,我們夫夫倆受你照拂,你好,我們才會好�!�

    心里則腹誹:那你挺慘的,被你點名的三個人,對你都不真心。

    真心要你死倒是真的。

    遲則生變。

    盛榮執(zhí)行力很強,今次會面過后,就回鹽課司下達了指令。

    下邊的官吏巴不得松一點。

    城里百姓有苦之外,官吏也各有苦處。其中以鹽課司的官吏最苦。

    他們收不到夠數的鹽,要受罰。為著鹽,采取的手段稍有不合適,就有被貶入鹽戶灶籍的風險。

    百姓們一日日消沉,他們看在眼里,不敢過分壓迫,心里也一日日壓著巨石。

    上官命令可以松一些,他們都發(fā)自內心的感到輕松。

    進入十二月,海城的職官們開始走動。

    謝星珩早前為他們定制的心理戰(zhàn)術,開始發(fā)力了。

    大大小小的職官,在年禮走動之時,都能從送禮的人嘴里聽到一些外地的消息。

    這些消息,包括林庚的軍隊勢如破竹,所過之地,百姓開城門迎接,以及京中百官思退。

    局勢如此明了,他們這個年,也都過得沒滋沒味。

    他們要思索未來,也想謀個退路。

    他們都是皇帝的人,這般時刻,除非是過命的交情,有點親戚關系,否則不敢找人商議。

    也因他們都是皇帝的人,退路就更加急迫。他們不比其他地方職官,其他地方職官還有留任可能,換誰當皇帝都一樣。

    海城是重地,林庚絕對會換人。

    他們現在投誠,還能保留官職,調任去別地。

    不識時務的話,以后清算起來,只有死路一條。

    職官們嘴上不說,見面以后,看其臉色,就都知道各自心中愁苦。

    讓謝星珩意外的是,清吏司的高大人,竟然還沒腦子的問他:“謝大人,你跟那位還有聯系嗎?”

    謝星珩很難相信,這種城府的人,竟然能在清吏司做郎中們的領頭人。

    他來這里快兩年了,他懷疑其他郎中是故意捧著高大人。畢竟槍打出頭鳥,出事總要有人擔責。

    謝星珩不跟他客氣:“高大人,慎言�!�

    高大人苦笑,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早想好了,不管謝星珩聽不聽,他都自顧說起來。

    說他來海城多久,從幾品官升上來,這些年的政績有哪些。

    “雖沒做多少好事,但我也沒做什么壞事。”傷民之事,他沒主張過。

    海城的經濟足夠好,戶部的賬本漂亮得很。

    謝星珩無語。

    這是投名狀?

    投給他做什么?

    他自認沒有暴露。所有事情都是經過劉進賢的手,稀釋又稀釋以后再執(zhí)行。

    他平時就是個小透明,偶爾動怒搞事情,都是為著自家夫郎。

    投誠也不至于找他。

    想不明白的事,謝星珩一律當試探處理。

    他叫停,阻止高大人繼續(xù)往后說。

    “高大人,我來海城任職以來,對你不算尊敬,可你我同官同職,我本沒道理討好你,對你伏小做低。你對我有意見,我們開誠布公的談。但你不必如此害我�!�

    高大人張張嘴,表情愈發(fā)苦澀。

    “是我唐突了�!�

    過了會兒,高大人又說:“我先挑起的話題,不算害你。”

    潛臺詞是,謝星珩大可告發(fā)他。

    謝星珩白了他一眼。

    “近段時間的風向我聽說了,我們遠在海城,你慌什么?”

    高大人驚訝:“謝大人不慌?”

    謝星珩反問:“我為何要慌?”

    這話題在季大人進來值房以后,戛然而止。

    謝星珩敏銳的注意到高大人神色不自在,似乎很怕季大人在門外偷聽到什么。

    謝星珩:?

    真是個蠢貨?

    謝星珩:“……”

    他寧愿是試探。

    年假到來,衙門點人看門。

    謝星珩跟江知與各有官職,在留守官吏的名單上勾畫,就能回家。

    這個勾畫也有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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