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在最后的時刻,白蘭終于失去了慣常胸有成竹的笑意,眼神甚至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經在概率游戲中抽到了必勝的王牌,卻還是落敗了。
明明只差一點點。
就那么一點點。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點什么,但很快,光柱將他吞沒了。
白蘭當著我的面被五條悟的[茈]擊中了。
這個世界上能在這招下面幸免的可能只有激活了[情人眼]被動的我,白蘭很明顯并不在幸存者的名單里。
所以等到刺眼的光芒散去,我能夠重新睜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空茫茫的,就連片衣袖都沒能留存下來。
同時被擊碎的還有這個被單獨隔離出來的空間。
原本站在我身邊的禪院甚爾表情驚怒,他也被忽如其來的大招嚇了一跳,但他的反應很快,幾乎是瞬間拎著我的肩膀把我拽到了他身后。
“你到底是誰?”
我都顧不上白蘭了,抬手拽住了對方的衣服下擺。
“哈?”
禪院甚爾表情警惕,他一邊環(huán)顧四周,一邊使力不讓我從他背后做出來。
“你在說什么蠢話。我明明……”
他的話并沒能說完,就突然站在那里不動了,表情也變得有些迷茫起來。
隨著空間的坍塌,禪院甚爾原本鮮活的身體變得僵硬,他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定格在那里。隨后,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張被撕碎的老照片,忽然與這片空間一起,碎成了無數個細小的光點。
“等等……”
我驚恐地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竭力想要伸出手,最后卻只撈到了一團冰冷的風。
隨著五指的合攏,它們擦過我的指間,很快不見了蹤影。
“……等等我啊�!�
周圍的一切都在緩慢又無可挽回地崩塌,我卻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兩頰冰涼,像是結了冰,我抬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臉上一片濕潤,竟然是眼淚。
明明觸發(fā)了夢寐以求的he,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系統(tǒng)的聲音使我脫離了剛才那種失魂落魄的狀態(tài),從禪院甚爾消失的那一瞬間起,我的兩只手就一直控制不住地在發(fā)抖。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停下,于是只能徒勞的,用力的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去哪里了?他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
系統(tǒng)的聲音微妙地停頓了一瞬,隨后重復了一遍。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無數的回憶像是大洋彼端翻涌而至的浪潮,亂哄哄地涌過來,沖刷過我的整個身體。
我想起來了。
我終于想起來了我是什么人。
但還沒等我進一步動作,異變在這個時候忽然發(fā)生了。
——白蘭杰索被擊中之后,肉體雖然消失,但卻在原地留下了星星點點的光屑。
我一開始沉浸在甚爾消失的沖擊中,沒空關心這些細微的異常。但是很快,在我的對周圍的感知逐漸恢復之后,那種曾經出現(xiàn)過的奇怪渴望再次降臨了。
我曾經,在和六道骸共享視野的時候,就間接感受過這股沖動的力量。
現(xiàn)在終于親自體驗,那種幾乎快要吞噬靈魂的沖動越發(fā)強烈,我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像是饑餓難耐,被捕獵本能沖昏頭腦的動物。
我好餓啊,我好像已經餓了很久很久了。
于是我朝著那些殘留下來的光屑伸出了手。
它們原本正在這片逐漸崩裂的空間中漫無目的地飄蕩,此刻,卻已經溫順地順著我伸出的指尖爬上了我的身體。
一切水到渠成。
仿佛原本就同根同源,密不可分。
恍惚間,我聽到了腦海中,來自系統(tǒng)的輕聲嘆息,似乎是得償所愿,又似乎是感慨萬千。
——它不再是冰冷又毫無起伏的電子音。
那是一道年輕的女聲。
那是我的聲音。
第117章
尾聲
禪院家作為咒術界的御三家之一,
家風向來頑固而又腐朽。
千年間,這里發(fā)生過無數骯臟的,見不得光的爛事。
它們一邊壓抑一邊沸騰,
最后又全都隱沒在深深的宅院,
變成了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當事人諱莫如深,
守口如瓶,用昂貴的香料掩蓋了行將就木的腐氣。
而出生在這里的禪院甚爾也有自己的秘密。
在禪院甚爾五歲那一年,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并不是名義上的主母,
而是真正的,
曾經十月懷胎,
將他帶來人間的生母。
他曾經以為自己生性冷漠,甚至可以說,
他對自己是誰生的,
怎么生的,生了之后又為什么從來沒來看過他這件事,毫不關心。
但是奇怪的是,在他的生母終于被禪院家的人找回來之后,
禪院甚爾卻做了一件多余的,
自己看來堪稱軟弱無能的事情。
他直接逃了當天的訓練,
偷偷跑去看了自己的生母。
當然了,他沒有蠢到直接出現(xiàn)在對方面前,
只是扒著墻角,屏住呼吸偷看。
如此小心翼翼又不露聲色。
毫無疑問,
他的生母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雖然只是最常見的黑發(fā)黑眼,
但是她的頭發(fā)可睥睨禪院家最上等的綢緞,
烏黑的眼睛能將珍珠都襯成魚目。
哪怕她此時面容憔悴,
十分狼狽地跌倒在地,可那嬌艷的容光依舊無可指摘。
雖然和他本人長得完全不像,但禪院甚爾第一次從自己的生母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艷色如刀,原來美貌也能逼得人節(jié)節(jié)后退。
女人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此刻她正在淚如雨下,悲聲哀求。
所有人嚎啕大哭的樣子都不會多漂亮,但她卻不然,骯臟又軟弱的眼淚落在她臉上也像是林間霧凇,擁有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禪院甚爾側耳偷聽了一會兒,原來是這個女人曾經是父親的外室,因為珍惜的美貌招人嫉妒,在生下禪甚爾后沒多久,就被父親送到了遠離東京的一個小鎮(zhèn)子。父親甚至還專門為她建造了一個庭院,里面安排了仆人隨從,一切應有盡有,卻從不允許她踏出門一步,仿佛十分愛惜。
而他也只有偶爾想起來的時候,才會專門去看她,像是去看望一只被豢養(yǎng)起來的金絲雀。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所有人都以為這種狀態(tài)會一直持續(xù)一方色衰愛馳,但意外很快就發(fā)生了。
就在半年前,女人忽然消失在了那個專門為她打造的黃金牢籠中,不知所蹤。
父親大怒,那種憤怒就像是自己珍藏的古董花瓶被人偷走,與其說是擔心人,倒不如說是覺得自己的權威被挑戰(zhàn)了。
但奇怪的是,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武力傍身的弱女子,卻始終都沒能被父親找到,就像是有人故意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跡一樣。
落雁飛鴻,無影無蹤。
但誰想,就在所有人逐漸淡忘她的存在的時候,她卻再次被找了回來,身邊還多了一個孩子。
“大人,大人,你相信我,這真的是你的孩子�!�
她抱著父親的腿,聲淚俱下。父親面無表情,看起來很想把人一腳踹死,但盯著那張臉看了半晌,最后還是僵在原地沒有動。
他動了動嘴唇,木然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博物館里的蠟像,帶著一種沒有生氣的陰森。
“你嘴里說出來的話,我一件也不會相信�!�
“來人�!彼⑽饶�,示意身后的仆從將那個襁褓從女人懷里奪了過來。
禪院甚爾看到她劇烈顫抖了一下,但似乎是自知力量懸殊,所以忍住了并沒有反抗。
她的識時務讓父親稍微卸去了一部分的憤怒,但他仍舊看起來十分嚴酷。
忠心不二的仆從當著所有人的面,從襁褓中的嬰兒身上取走了一小縷頭發(fā)和一小瓶鮮血。
“大人……”女人眼圈通紅,伸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卻被父親一把扣住了雙手。
她驚叫一聲,被人拽著兩只手,直接拖進了房間里,像是在拖拽什么不值錢的貨物,白皙的皮膚擦在地上,磨損了一大片,在藕荷色的和服上印出血來。
原本被割開皮膚取血時候都一聲不坑的嬰兒像是忽然感應到了什么,扯開嗓子哭了起來。
哭聲嬌嫩,卻透著令人心碎的凄厲。
但很可惜,現(xiàn)場會在意她感受的人都幫不了她。
最后的最后,即將被徹底拖進房間的女人忽然回頭,看了一眼禪院甚爾藏身的角落。
對上那雙淚濕于睫的眼睛,他悚然一驚。
獨自在禪院家長大,禪院甚爾最先學會的并不是打架,而是怎么逃跑和隱藏自己。
甚至就連父親這樣的咒術師都沒能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但就在這一刻,禪院甚爾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察覺到了。
也許是母子連心,他看懂了對方的未盡之語。
——救救你的妹妹。
明明他們在今天之前,甚至都沒有見過一面。
那雙眼睛里蘊含了太多的情緒,有壓抑,有怨恨,也有不舍和憐愛。
但還沒等他咂摸出個具體的味道,那道纖細的身影就被黑漆漆的宅院吞沒了。
砰!
門被死死合上。
禪院甚爾偷偷跟在了那個仆人的身后。
像是禪院家這樣的家族當然不會倚靠現(xiàn)代醫(yī)學做什么DNA測試,但是古老的家族自有一套完備的確認方式。
在這個偌大的家族,沒有人看得上他——沒有出生顯赫的生母只是其中的一個理由,更重要的是,禪院甚爾生來身體里就沒有絲毫咒力,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這讓他在視咒術傳承為全部的禪院家成了無足輕重的廢棋,比起厭惡,更多的反而像是無視。想來要不是他的生母擁有驚人的美貌,在生出他這個廢物之后,她就會被當成恥辱直接處理掉。
但就在此時,禪院甚爾忽然發(fā)現(xiàn)天與咒縛的體質并不是全無好處,除了能讓他體格異于常人,從不生病以外,就連禪院家號稱固若金湯的咒術結界也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
他悄悄綴在那個仆從的身后,一起溜了進來。
禪院甚爾從小擁有了驚人的殺手天賦,膽大心細,雖然尚且年幼又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他還是趁著對方不備,完美地將頭發(fā)和鮮血都替換成了自己的。
沒有被察覺,那個仆從全程對此一無所知。
被所有人輕視,就代表他的行為不會被任何人關注。
他們甚至懶得給他一個多余的眼神,養(yǎng)著他就像是養(yǎng)了一條不會出聲的狗。
父親很快就得到了結果,對方帶回來的孩子,確實顯示是禪院家的血脈。
但這個消息也沒能讓他的心情變好,因為就在當晚,受盡蹂躪的女人投繯自盡了,她向來沉靜又溫柔,活著的時候輕聲細語,所以死的時候也無聲無息。
他倒不后悔,只是可惜。
早知道就應該先等等,畢竟這樣的美人世間難尋,美貌尚在的時候就死了,多少暴殄天物。
但那點可惜的情緒也稍縱即逝,只在他心頭淡淡掠過,就成了過眼云煙。
他甚至懶得看一眼那個孩子,隨口說道:“養(yǎng)著吧�!�
說完轉身就走。
“大人,小姐的名字還沒取呢。還有,需不需要給小姐安排人照顧?”
“她算什么小姐。”
他倦怠地抬起眼睛,庭院外栽了一顆櫻花樹,此時正值春日,它開得紛紛揚揚,明媚燦爛。
“至于名字,就叫櫻子�!�
他的仆從也是禪院家的人,只不過因為咒術能力一般,便像個奴隸一樣跟在禪院甚爾的身后。習慣了在比自己強大的人面前卑躬屈膝,在比自己弱勢的人面前洋洋得意。
自己主人不放在心上的人,他當然也懶得多花一點心思。
于是櫻子就被直接扔給了甚爾,也沒人在乎他其實才五歲而已,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
反正死了也沒關系,每年死的人太多了,難道還要一個個去記嗎?
禪院甚爾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人都走光了,才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嬰兒的臉頰。
很軟,也很嫩。
堪比枝頭剛剛綻放的櫻花瓣。
他把襁褓抱在自己胸口,遲來的緊張和興奮讓他呼吸略微急促了起來。
我有妹妹了。
盡管只是同母異父的妹妹,但是不要緊。
這是我的秘密,我會守口如瓶,不會告訴任何人。
誰都沒有想到,櫻子不僅沒有死,反而茁壯的長大了。
甚爾這么一個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家伙,居然就這么把一個孩子從襁褓中拉扯大了。
他這些年展現(xiàn)出了特殊的天分,雖然身體里依然沒有任何的咒力也用不了咒術,但強大的肉體力量讓他幾乎戰(zhàn)無不勝。
人都是慕強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雖然大部分人對他仍舊是無視的狀態(tài),但他逐漸也有了一兩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伙伴。不過也只是說得上話而已,畢竟甚爾討厭禪院家的一切,在他眼里,就連禪院家宅中的樹木都比別處更礙眼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