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沒想到自己只是尋常一句噓寒問暖,劉巧娥竟當(dāng)真也軟下了態(tài)度。
“我能進(jìn)來嗎?”
慕道瑛回過神來,點(diǎn)點(diǎn)頭,“請。”
他在劉巧娥面前是慣常沒什么隱私的。
劉巧娥渾身上下都有點(diǎn)刺撓。
之前相處,慕道瑛雖然也順從她,可她知道那都是表象,他外柔內(nèi)剛,這只是他迫于她淫威被迫柔身折腰的生存方式。
這次過來,她還以為他會(huì)怪她對靈元出手。
他出言嘲諷,她一動(dòng)怒,又給他一頓好揍,這才是她設(shè)想中二人的相處方式。
可她沒想到,師父被傷,他竟如此冷靜,非但沒責(zé)怪她出手狠辣,竟主動(dòng)關(guān)心起她的傷勢來。
這反倒令劉巧娥有些無所適從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慕道瑛態(tài)度溫柔,著實(shí)令她受寵若驚,語氣也不由自主放輕緩了些。
劉巧娥目光在他房間里搜了一圈兒。
小小的客棧客房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桌上連一�;覊m也無,可見之手腳勤快利落。
她目光落在他桌上一本沒翻完的書上,自顧自地拿起來便看。
慕道瑛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嘆了口氣。劉巧娥還是這樣目中無人的脾性。
“這念什么?什么芳集?”劉巧娥指著封皮問。
慕道瑛垂手恭聲道:“是擷芳集。意思是采摘蘭草。老母,這是一本集句詩集。便是將其他詩家的詩詞,進(jìn)行拼接。”
聽不懂。劉巧娥看向慕道瑛。
月光透過窗欞,照他青青眉骨,眼下雙瞳猶如月光下滟滟的江水。
劉巧娥動(dòng)了動(dòng)唇,她有點(diǎn)不太舍得如今這樣溫和平寧的氣氛。
便明知故問道:“……你認(rèn)識很多字吧?”
慕道瑛道:“不過多念了幾本書。”
劉巧娥將書翻得嘩啦啦作響:“我就不認(rèn)識這些字,就比如這——”
慕道瑛突然近到她身邊,低頭掃了一眼,“這是‘慶’字。”
他心無旁騖,不過順口一答,話音剛落,卻未等到身邊人的回應(yīng)。
慕道瑛微微蹙眉,不解偏頭:“老母?”
他一遇到書,便有些忘情忘形了,全沒意識到兩個(gè)人如今離得有多近。
青年挺直的鼻梁幾乎是斜擦著劉巧娥鬢角而過的。清潤微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
劉巧娥渾身一顫,心跳如擂,繼而大怒。冷笑一聲,丟了書道,“我問你了嗎?怎么?炫耀自己讀書多?我要你教我!”
可慕道瑛卻沒有預(yù)料中的慍怒。
他只靜靜地,用那兩丸黑水銀般的眼瞧著她。
劉巧娥惱怒:“你在看什么?!”
若是之前,慕道瑛心底總要暗惱劉巧娥蠻不講理的。
可時(shí)移世易,他心境一變,又想到趙言歌昔日所言,難免多想了些。
她因?yàn)樾邜�,兩頰憋出兩團(tuán)紅暈來,薄薄的眼皮顫抖著,一雙眼亮得驚人。
慕道瑛心頭微微一動(dòng),不解風(fēng)情如他,此時(shí)也難免驚覺,劉巧娥并不是真的在“憤怒”,這更像是小女兒虛張聲勢的“嗔怒”。
他看著她,歉意中竟又緩緩生出幾分不忍。
劉巧娥最怕他直勾勾盯著他看,情急之下,又要?jiǎng)尤_。
沒想到,慕道瑛仗著人高直接將她手拿住了,他寬大細(xì)瘦的五指張開,將她拳頭包在掌心。
“你!”
慕道瑛心里想明白了,便對劉巧娥生出了幾分近似于對待孩子的包容,處事也從容了許多。
她個(gè)頭不高,嬌小瘦弱,慕道瑛想到自己即將騙她信任,又覺出幾分可憐可愛。他緩緩放下她的手,難得用昔日哄師弟師妹們的語調(diào),柔聲道:
“老母。是我錯(cuò)了。老母想聽什么詩?我念給你好嗎?”
劉巧娥變了臉色,狠狠將詩集砸到他臉上,“誰要你念了!”
慕道瑛:“……”
最終,慕道瑛還是給劉巧娥念了幾句詩。
劉巧娥責(zé)令他之后幾天都要教她習(xí)字。
說這話時(shí),她仍是頤氣指使的跋扈態(tài)度。
但頻頻望向《擷芳集》的目光卻有些閃爍。
慕道瑛看了出來,這是向?qū)W的目光。他心底不自覺又一軟。
她既有向?qū)W之心,他自然欣然應(yīng)允。
說來也怪,自答應(yīng)趙言歌之后,他改變了心境,竟能從一個(gè)更客觀的態(tài)度去觀察劉巧娥了。
劉巧娥回到屋里時(shí),臉頰還是熱的。
也不知慕道瑛今天到底吃錯(cuò)了什么藥!
她早年吃過不少苦,早已習(xí)慣了他人之冷嘲熱諷。
旁人溫柔以對,她反而感到十二分的不適應(yīng),覺得揣了個(gè)重?fù)?dān)。
可要是他人真又冷淡了,她反倒又橫眉豎目不高興了。
她走到窗邊吹著夜風(fēng),散了散臉上的熱氣,正要合窗,目光不由一凝。
劉巧娥的面色瞬間變了,那股小女兒的情態(tài)消散于無形,她直起身子冷冷道:“羅掌教遠(yuǎn)道而來,怎不提前知會(huì)一聲,倒顯得本座有失遠(yuǎn)迎了�!�
窗戶咔啦一聲,一道黑色身影翻窗入戶。
下一秒,她手腕被人攥住,身子前傾,跌入個(gè)溫?zé)�,干燥的懷抱�?br />
來人五官深邃,頗有些胡人的異域風(fēng)情,但眉眼氣度卻十分溫和儒雅。
羅那吉輕笑一聲,扳起她下頜,在她唇瓣柔吻了一下。
在她憤怒還擊之前,飛快地抽身退出丈遠(yuǎn),這才抬起眼,目光輕佻地在屋內(nèi)脧巡了一圈,言辭曖昧:“娥娘,久見了。”
此人正是如今魔門實(shí)際上的話事人,代魔主,惡業(yè)宗的掌教——羅那吉。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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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巧娥目光封凍:“我跟你很熟嗎?”
男人身材高大,
唇角噙著抹盡在掌握之中的自信微笑。
他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輕呷了一口,方才不疾不徐道:
“你我之間有著共同的目標(biāo)愿望,
既有同盟之誼,
又怎么不能稱這一句娥娘?”
“向往仙盟正道多時(shí)?”
“合歡宮從未跟魔門有過牽連糾纏?”羅那吉似笑非笑睇著她,
“都是戚湄暗中勾結(jié),
顛覆乾坤?嗯?”
“多日不見,
娥娘這張嘴倒是越來越厲害了,便這么迫不及待與我劃清界限嗎?”
劉巧娥冷冷道:“你到底來干什么的?就問了蹭這一口冷茶?”
“你還不至令我特地走這一趟�!绷_那吉淡淡道,“我來城中另有他事,
來看看你,也只是順道�!�
劉巧娥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人既看到了,如何?老娘好得很,
快滾�!�
羅那吉不以為意地?cái)R下茶盞,微微一笑,“劉巧娥,我來,不過提醒你一句,
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看你近來是越來越得意忘形了,還收了個(gè)男寵入自己帳下�!�
“我怎么不知羅掌教這么關(guān)心別人床榻私事?”劉巧娥冷冷道。
“那也得分人�!绷_那吉緩緩放下茶杯,“比如,你,我確實(shí)是頗為關(guān)心的�!�
劉巧娥一臉惡心地看著他,
仿佛吞了只蒼蠅。
“別這么看我�!绷_那吉又伸出手來撫她下頜,神情隱隱有些感嘆,
“畢竟我們相識已有數(shù)年了,我心甘情愿為你做了那么多事,
若非他——”
孰料,原本還冷硬如冰的劉巧娥突然爆發(fā),“你休要提他��!”
“哈�!绷_那吉不以為意地抽回手,輕笑道,“我以為你跟那個(gè)慕小子醉生夢死,夜夜銷魂,早已將他忘個(gè)一干二凈了�!�
“也罷,”他臉上的柔情蜜意飛快褪去,轉(zhuǎn)瞬又成冷酷模樣,“盡早拿到返魂燈,于你,于我都有好處。你難道就不想盡快見到他?我自然也想的,這么多年了……”他喃喃。
劉巧娥目光一剎波動(dòng),面色遽變,厲聲威脅道:
“城里的這些古怪都是你背后搞鬼吧?羅那吉,我警告你。返魂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有這么多仙盟弟子盯著,你總得給我點(diǎn)時(shí)間。
“你信不信,只要我現(xiàn)在喊一聲,這些仙盟弟子就會(huì)一擁而上。你今天就別想全須全尾地站著從這里走出去�!�
羅那吉朗笑了一聲,“我不過隨口一問。你又何必那么大的火氣!”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一躍而下,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正如來時(shí)一般神鬼莫測。
只余幾分似真似假,似戲謔般的嗓音悠悠回響夜空。
“娥娘,我相信我們之間合作會(huì)愉快的�!�
“對了,這么多年了,那小子行,我不行?巧娥,也考慮考慮我罷!””
羅那吉走后,劉巧娥仍站在窗邊,但方才少女悸動(dòng)已經(jīng)消散于無形,心里只升騰起一股無邊的焦躁。
她跟羅那吉的相識,早在數(shù)十年前。
羅那吉想要解開昔日魔主姜重冥的封印,這近乎是東華界人盡皆知的秘密了。
仙盟只知道,解開封印需要返魂燈,溯世鏡,山河劍,這三樣道器,卻唯獨(dú)不知道,這三樣道器只是門。
解開封印,還需要一把鑰匙。
而這把鑰匙便是劉巧娥。
這倒不是因?yàn)樗鞘裁刺爝x之子。
只因?yàn)�,修真界的傳言沒錯(cuò),她的確是得到了圣君姜文昭的傳承。
早在數(shù)十年前,她機(jī)緣巧合之下,曾得到了失傳已久的圣君武典殘頁。也正是靠這卷殘頁,她才得以殺了前任老宮主篡奪了合歡掌教之位。
羅那吉想要開啟圣君布置下來的封印,不僅僅需要圣君血肉遺留的道器,還需要以圣君自身武學(xué)靈氣為引。
最重要的是這個(gè)“引子”,還必須能承受得住來自姜重冥的魔氣侵蝕。
魔氣是濁氣。
合歡宗功法,同修陰陽清濁。劉巧娥作為當(dāng)世合歡功法第一人,無疑是滿足這些條件的唯一人選。
早在數(shù)十年前,她跟羅那吉便因?yàn)橥粋(gè)人的存在而走近,也因?yàn)檫@個(gè)人的存在而達(dá)成了約定。
當(dāng)初她謀逆篡位,羅那吉也曾暗中替她謀劃許多。
某種程度上而言,羅那吉的確是她的老熟人,老盟友。
但這并不妨礙劉巧娥討厭他。
更討厭……
更討厭他提起、他……
不過略略一想,五臟六腑便要炸開一般的疼痛。
劉巧娥閉了閉眼,強(qiáng)壓下心頭洶涌的情緒。
羅那吉這個(gè)傲慢的自大狂!她早晚定殺了他!
-
因?yàn)榱_那吉的到來,導(dǎo)致劉巧娥這一整晚下來都沒什么好心情。
第二天一早,才出客房門,就遇到有人在長廊上爭吵。
吵架的還是她手底下的合歡宮自己人。
另一方的少女十分眼熟。劉巧娥皺了眉,認(rèn)出來那好像是慕道瑛的師妹,叫什么素心的。
張素心叉著腰,瞪著眼,“我呸��!明明是你們老母強(qiáng)迫我?guī)熜郑 ?br />
合歡宮弟子冷笑道:“技不如人,輸給咱們老母便活該做咱們老母的玩物!”
“你你你!”張素心氣得漲紅了臉,“你不許侮辱我?guī)熜郑∥規(guī)熜直逵駶�,光風(fēng)霽月!”
合歡宮弟子笑得曖昧而惡意,“喲,還是玉女呢?咱們老母最愛玩玉女了,你師兄越是冰清玉潔,床上說不定叫得越浪。你個(gè)毛孩子懂嗎?”
張素心不可置信,又羞又急,氣紅了眼圈。
劉巧娥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人吵得腦瓜子嗡嗡亂叫,便皺了眉,走上前去,微微加重了語調(diào),“你們一大早不修煉,在這里編排本座來了?”
她一現(xiàn)身,原本吵得熱火朝天的玉清,合歡弟子紛紛噤聲。
“老母!”為首的合歡弟子在她積威下,嚇得變了臉色。
“還不快去修煉?”
那些合歡弟子,喏喏地散了。
這些玉清弟子似乎還有些不服氣。
見合歡弟子鳥獸群散,不知是誰嘲笑了一聲。
“是誰說話�!眲⑶啥鹈鏌o表情道。
四周鴉雀無聲。
“站出來�!�
人人噤若寒蟬。
劉巧娥冷笑著走到一個(gè)男修士面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