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日,合歡宮中又送來一批戰(zhàn)俘。
這是第二批。
慕道瑛想起那些被砍頭的仙盟弟子的遭遇,又惦念好友安危,趕在行刑之前提前過去瞧個究竟。
那負責押解的小統(tǒng)領起先不讓。
竹青呵斥說:“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可知曉眼前這大人是誰?”
那小統(tǒng)領遲疑地望著眼前這眉清目靜,雅致如月,行動如柳的男人,臉上也無奈,他當然也認得慕道瑛,知曉他如今風光。
慕道瑛又抿了抿唇,故意作出一番驕橫姿態(tài),言語間多加威脅,那小統(tǒng)領遲疑一會兒,竟當真被他嚇退。
慕道瑛倒也真沒打算跟這小統(tǒng)領過不去,他肯放行,他便柔和了語調(diào),溫絮說,“有勞道友通融,老母那里,我自會去稟報,若老母怪罪,罪責一律由我來擔,絕不會怪罪到你身上�!�
那小統(tǒng)領苦笑說:“男君曉得咱們當差的艱辛就好!”
慕道瑛帶著竹青剛走近。
沒曾想,俘虜之中卻有個灰頭土臉的身影叫起來:“師兄!慕師兄!”
慕道瑛吃了一驚,折身快步走近幾步,拂開那人額前亂糟糟的發(fā),
“吳華云?”
吳華云見他,如見救星一般,“師兄!你竟在此!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
慕道瑛目光自這些人面上一掃而過,定定一瞧,這批戰(zhàn)俘,竟有七八成都是他所面善的玉清同門!
慕道瑛蹙眉:“你們怎會在此?”
吳華云便將近來外界的戰(zhàn)局都說了。
劉巧娥坐擁山河劍在手,又有羅那吉等魔域魔人相助。
仙盟久攻不下她。
仙盟內(nèi)部人心也不齊,尤其是玉清觀弟子,清虛出走之后,繼任的靈微長老,性子軟弱,并不能統(tǒng)御人心。
玉清觀弟子厭戰(zhàn)心態(tài)極為嚴重,又同其他幾家弟子多有齟齬。
戰(zhàn)場反被同盟出賣,背叛,這才導致被抓來的戰(zhàn)俘之中玉清弟子竟占六七成之多。
慕道瑛眉頭皺得更緊。
上回是他去晚一步,這次他自然不可能眼睜睜見他們白白送死。
他便又找到那小統(tǒng)領,向他索要這批戰(zhàn)俘,道是他問到了重要信息,這批戰(zhàn)俘干系重大,要親自將他們解送到二老爺程洵面前。
那小統(tǒng)領哪里會信。
慕道瑛冷冷拂袖:“……我說事關重大,難道還會騙你不成?!若是走漏了消息,延誤了戰(zhàn)機,你可擔得起?”
將那張揚跋扈,目中無人拿捏得倒也有幾分像模像樣。
那小統(tǒng)領不論如何也不肯通融了,非要通報上峰,索要信物。
慕道瑛見不論如何也說服不了他,輕道了聲抱歉,索性出手如電,駢指連點他脈門,將他及那幾個護衛(wèi)都定在當場。
做完這一切,他氣力便有些不繼,喘息也有些急促。
強忍住疼痛,慕道瑛帶著吳華云幾個,走到個安全的地方,替他們解開繩索,放了,又找來合歡宮的服飾叫他們換上。
“我不能送你們出門,能否逃出去,端看你們個人緣法福分了�!�
他說著,取來一張白紙,憑借記憶飛快地詳細畫了宮中地圖,守衛(wèi)路線。
吳華云:“師兄怎么不與我們同去?”
“我受了傷,他們又都認得我,走不遠的�!�
“你們走罷,那小統(tǒng)領……”慕道瑛頓了頓,搖頭,“也是奉命行事,是我逼他難做,仍需跟她解釋請罪,日后若有機會,說不定還有相見一日。”
說完,便不顧吳華云等人勸說挽留,強行將他們趕走。
劉巧娥不在宮中,慕道瑛自去了陳玉柔洞府領罪。
他做這些事,也并非全不計較后果。他心知吳華云這幾個人到底有幾斤幾兩,其生死根本無關乎大局。
在他借骨基礎之上,陳玉柔不太可能不給予通融。
果不其然,陳玉柔聞他來意,只委婉地責備幾句,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反而是問:“老母明日要回宮一趟,慕君可曾聽聞?”
這些時日,仙盟同合歡宮戰(zhàn)局膠著,又有傳言說羅那吉要趁機攻打太和宗,奪得最后一件道器——溯世鏡。
仙盟似隱隱也流露出退兵回援之意。
劉巧娥倒是難得能在這連日以來的緊密攻勢之下,緩過神,歇口氣。
慕道瑛聞言默然,拱手說:“多謝大總管告知,如今卻是聽聞了�!�
只是劉巧娥雖回宮。他如今卻仍不知到底要以何種態(tài)度來面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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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惦念著劉巧娥將要回宮的消息。
從今天一早起,慕道瑛便表現(xiàn)得尤為魂不守舍。
不是不慎打翻了硯臺,就是不慎喝藥嗆到了喉嚨�?鹊没杼旌诘�,枯瘦如柴的脊背弓成個蝦米。
唬得竹青慌忙來扶,以手拍背,為他理氣。
慕道瑛急促地喘息,艱難地擺擺手。
隔了好一會兒,他緩過氣來。
小僮仍憂心忡忡望著他,準備給他遞水。
慕道瑛瞧他一雙黑葡萄一般的眼,冷不丁地開口,“竹青,我病已好得差不多。接下來也只能交給時間慢慢溫養(yǎng)。”
竹青年紀雖小,人卻靈敏,他聞言呆�。骸暗篱L,你是要趕我走嗎?!”
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雖然相處日短,可他打心眼里就已經(jīng)喜歡,敬佩上了這個大哥哥一般溫柔好性的仙長了啊。
慕道瑛見了,忍不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你不能再待在我這里了,我會牽連你�!�
他遲早是要走的。
“這些時日�!蹦降犁D了頓,懇聲說,“多謝你,若沒你相伴,我亦不知如何是好�!�
這大孩子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竹青總讓他想起昔日還在玉清觀時的時光,他的出現(xiàn)的確帶給了他許多的慰藉。
那些頑皮的師弟師妹,笑臉相應,脆生生喊他師兄。
慕道瑛微闔了眼,可如今他們卻在戰(zhàn)場上,如被一輪輪刈過的麥一般倒下,叫他如何忍心坐視?
“你走罷�!蹦降犁犻_眼,語氣已多了幾分不容置喙的堅決。
小孩子還不能接受別離。竹青眼淚流滿了臉。
慕道瑛見了不忍,難免又多安慰了他幾句。
二人正說話間,有宮婢來報說,老母過來了。
慕道瑛微一僵,冷冷說:“就說我病了,無法見客�!�
宮婢:“可是……老母……這……”
慕道瑛冷聲道:“還不快去?”
竹青遲疑著:“道長?”
慕道瑛定了定心神,溫軟了容色語氣,“不妨事,我們繼續(xù)說。”
他與劉巧娥之間已注定分道揚鑣,與其見面,又弄個不歡而散,不如不見。
“小竹,你聽我的�!蹦降犁p輕嘆了口氣,委婉道,“我……并不會長久待在這里的……”
竹青紅著眼,目含悲戚,他聽懂了。
慕道瑛又輕輕拍拍他的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我總有分別一日,早些,晚些,并無任何區(qū)別,不是么?”
“可是道長……”竹青咬咬牙,突然撩起衣袍,跪下來咚咚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他不再堅持,只是說:“道長你的傷勢還需要再換五天的藥!”
慕道瑛一怔,“竹青,或早或晚——”
“有差別!”少年昂揚打斷他,“對竹青來說有差別!能與道長多相處哪怕一時一刻,也是竹青的福分!請讓竹青再為道長換最后五天的藥!”
慕道瑛對上少年清亮堅定雙眼,終是不忍心,作出了讓步。
輕輕嘆口氣,“那便聽你的,過幾日再說罷�!�
竹青擦擦眼淚,破涕為笑。
“我這便去準備替道長換藥�!�
他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之后劉巧娥又來了一次。
但慕道瑛一律托辭病痛,不肯相見。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借”他劍骨給了程洵,她本就心虛氣短,心懷愧疚,他托病不見,她竟也未曾勉強他。
慕道瑛心里也清楚,其實一直靠這樣的借口并非長久之計。他心中自嘲,他當日勸說竹青說得好聽,但或許正如他所言。
或早或晚,一日兩日,也是有區(qū)別的。
且能拖一日便是一日罷。
然而,第三天一早,慕道瑛起身,卻并未瞧見竹青。
當時他心里便直直打了個突,感到不對勁。
竹青手腳勤快,精力旺盛。每每他起身,他便在門口侯著了。
他曾憐憫他年幼,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不愿叫他一早便來貼身伺候,可少年渾像個小牛犢子,滿身的力氣,眼神亮晶晶的。
只說不累,越干活越有力氣。
慕道瑛沒見他,扶著杖出門找了一圈兒,問了身邊宮婢,都說沒見。
他心里生起不妙預感。
要命還的是,他的預感一向十分準確。
直到問到個宮婢。
“竹青呢?”
那宮婢也有不太確信:“好像……今日一早被人叫去了,說什么老母要見他?”
慕道瑛心頭一沉,快步向浮花殿趕。
時隔多日,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浮花主殿。
宮婢引他去了后殿,穿過重重回廊,見如瀑的紫藤花拂著花樹,縈著架子,萬朵次第齊開。
而宮殿的主人,正一襲白衣,仰頭瞧著滿架的紫藤。
慕道瑛憂心竹青的安危,可乍瞧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仍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心里緩緩漾開無言的空茫。
他險些忘記了自己的來意,怔了好一會兒,這才回過神。
張張口,正欲說話。
那道小小的身影,卻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的靈息。
劉巧娥轉過臉,不咸不淡地看向他,替他直述了來意:
“你不肯見我,我也不想逼你,只能用這種方法請你主動來見我了�!�
慕道瑛一時啞然,準備的滿腔的話毫無用武之地。
她這是承認自己帶走了竹青?他聽她言語荒謬,不由微慍,齒間擠出幾個字:“這是‘請’,而不是‘逼’?”
第54章
原是我錯了
劉巧娥不置可否。
若是從前,
她或許還有閑情逸致同他恨海情天,多糾纏一番。
只如今大戰(zhàn)當前,已不容兒女情長。
她連日以來都忙于戰(zhàn)事,
男女之間那點情情愛愛自然也被沖淡了七七八八。
她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不若快刀斬亂麻,
不問三七二十一,
統(tǒng)統(tǒng)一刀斬個干凈。
若不快點打消他的希望,
誰知道他二人又反反復復糾纏到幾時去。
她心里有了決斷,
話說得也不冷不熱,云淡風輕:
“當初將他撥去伺候你,倒是個正確的決定。”
劉巧娥將他通體打量了一遍,
“你看起來很喜歡他�!�
慕道瑛面露失望:“竹青還是個孩子!”
她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顯然激怒了他。他再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憤怒。
“怎么?”劉巧娥面色一變,似乎也被他激怒,
態(tài)度突然變得激烈起來。
“你以為我會對個小僮下手?!”
慕道瑛微微闔眸,只覺她簡直不可理喻,他已經(jīng)不想再跟她虛與委蛇了,冷淡道:“他到底在哪里?”
劉巧娥:“你我已經(jīng)多日未見,好不容易說上兩句話,
他難道就比我重要嗎?”
“慕道瑛,你那晚強迫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冷淡的態(tài)度!”
慕道瑛:“……”
慕道瑛一時語塞,自知理虧,微微抿唇,
頓了頓,方才開口,
“……我要看到他的下落。”
“他死了。”劉巧娥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