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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雨夜堵車,國道上車輛塞得密密麻麻,半天都擠不出去。

    張筱敏的住處離得近,先送她,賀崢和周卓家在一條道上,一個小時賀崢的鞋才落地。

    他道別同事,沉默地打著傘刷門禁進小區(qū),鞋面被細雨打濕,等站到樓棟下,腳步卻驟然換了個方向,直奔地下停車場。

    就算只是普通的高中同學,碰了面也該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

    林向北為什么不跟他要手機號碼,這么急著再甩掉他一回嗎?

    賀崢覺著自己心里被一種很無法言說的東西給填滿了,像是泡飽了水的海綿,充斥著整個胸腔,他必須把這種不利于他接下來日常工作展開的異樣給消滅,取了車開上前往金沙大飯店的國道。

    雨水像斷掉的線淅淅瀝瀝打在擋風玻璃上,左右搖擺的雨刮器發(fā)出摩擦時咯吱咯吱的聲音,路道白霧重重,濕潤難行。

    堵了大半個小時,煩人的雨漸漸停息。

    賀崢將車停在路旁等候林向北上前為自己服務,來的卻是個生面孔,他攢眉,目光梭巡一圈,不見青灰色的身影。

    男人狐疑地望著他,他這才問:“剛才的泊車員呢?”

    “你說小林?”

    賀崢頷首,“我是他、朋友�!�

    “那你得去問問他,好端端的突然鬧什么辭職,弄得大家都不好做......”

    辭職?為了躲他?

    賀崢微怔,垂眸很輕微地發(fā)出一點笑的氣音。

    怪不得和他說拜拜,原來早做好不再見的準備,何必。

    賀律:尋尋覓覓尋不到老婆的蹤跡……

    第3章

    林向北覺得自己很有把任何事情都弄得一團糟的壞能力。

    當他鼓起勇氣跟經理提出離職時,男人的臉憋得像放了一個星期的黑豬肝,切下來能擺一整盤。

    那會兒已經臨近下工,門口沒什么客人,經理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劈頭蓋臉將他一頓斥,“小林,當初是你自己說很需要這份工作,你沒有經驗我們也破格錄取你,現(xiàn)在才多少天你就不干了,年紀輕輕的怎么這么沒信用?”

    迎賓小姐都對之投以同情的目光。

    林向北自知理虧,低著腦袋不駁嘴,找男人罵得唾沫星子干涸咽口水潤嗓子的間隙插話,“我干了二十一天,但可以只要半個月的工資�!�

    經理瞪眼,“你違約在先,還敢提工資?”

    林向北被噎了一下,小聲反駁,“總不能讓我打白工吧�!�

    陸續(xù)有用完晚餐的客人出大堂,經理不耐煩地擺擺手,“客人快出來了,要走就走,別在這里礙事�!�

    “那我的工資......”

    這人簡直鉆錢眼里了,為了不到兩千塊這么厚臉皮!

    “我會跟公司財務跟進,回去等通知。”

    林向北松口氣,感激地笑著并鞠以一躬:“謝謝經理�!�

    今晚遇到賀崢是始料未及的事,他看著他有一種恍惚之感,仿佛在日頭正盛的午后趴在桌面上睡了一大覺,醒來天灰黯黯下著雨,整個腦子塞了漿糊似的有種分不清時間的迷迷茫茫,連見到客人的車都忘了上前招待。

    辭職算是沖動之下的決定,原因很簡單,為了那一縷可憐的自尊心,至少他不想再讓到金沙用餐的賀崢見到他處于這么潦倒的境地,欣喜是有的,很微弱的也激烈的如一點涼水滴進燒沸的油鍋里,極快地被生活的重壓蓋過,眼下林向北沒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緬懷過去,他正趕著前往下一個工作場所。

    好在停了雨,他把未干的雨衣胡亂卷成團塞回車墊下的儲物箱,長腿一跨撐在地面,拿手指撥了撥掉漆的黃銅鈴鐺,是他拯救了這個小東西即將被丟進垃圾桶的命運,跟同樣扎根泥塘里的林向北有奇妙的相依為命的緣分。

    Muselbar坐落在深市商圈的黃金地段,通宵營業(yè)。

    林向北是這里的酒保之一,他比所有人都拼,幾乎沒有輪休日,每晚十二點前準時打卡,今夜因為處理離職的事來得晚一些。

    剛脫下的泊車工裝又換成統(tǒng)一的白襯衫黑馬甲,更衣室的門隔絕不了舞池里震耳的音樂,他有點累,只給自己五分鐘的放空時間喘氣,而后打開金屬大門,迎面跟一個穿得清涼的喝得醉醺醺的陪玩撞上。

    林向北扶了對方一把。

    Muselbar的陪玩有男有女,以小時收費,灰色地帶玩的內容尺度通常不小,加之推銷的酒水抽成,敢嚯得出去的通常收入不菲,但如果不是缺錢缺得厲害,林向北不會選擇這樣的工作,日夜顛倒拖垮身體不說,面對騷擾還得忍氣吞聲陪笑臉。

    老板是深市的富三代,姓姚名鋒亮,嫌名字土氣,大家叫他。

    林向北從社交軟件刷到應聘消息,硬著頭皮前來面試,一見到他就親熱地摟著他的肩,當晚讓員工帶著他熟悉環(huán)境。

    初來乍到的林向北對嘈雜喧鬧的環(huán)境很不適應,學著彎腰給客人點煙加冰塊,被摸了手,貓似的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僵硬得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腦子只剩下“他干不來這種活”這句話,可還沒等他找到說明,那摸了他手的客人竟將一瓶價值一千五的洋酒的銷售額算他頭上——林向北能有一百五的提成!

    這十年來,連高中畢業(yè)證都沒有又有過案底的林向北干過很多活。

    他坐過牢的事從離開家鄉(xiāng)后沒跟任何人提起,自己也不太愿意回憶。

    出獄后他先是去了號稱打工圣地的廣市,找了家可以包吃包住的工廠,可惜當時他的左手還幾乎不能使用,跟不上流水線的進度,主管兩天就結算工資打發(fā)他走。

    在廣市的六年林向北做過服務員、發(fā)過傳單、送過外賣、當過保安,還擺過地攤,都是些勉強能糊口的辛苦活,去掉房租和日常開銷所剩無幾。

    三年前坐大巴來深市,前后來來回回也是這些崗位。

    前幾年直播經濟盛行,網上都在鼓吹那是普通人跨越階級的機會之一,有幾分姿色的林向北也學人在互聯(lián)網發(fā)自拍開直播,他拍照技術爛得要命,照片還沒本人一半好看,直播貓在出租房小屋里,面對鏡頭渾身刺撓般極不自在,盯著寥寥無幾的滾動評論尷尬地說歡迎。

    第一場直播實時觀看人數(shù)始終沒破兩位數(shù),兩小時賺了十三塊八毛。

    錢沒圈到,后臺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私信。

    “全國可飛?具體怎么收費?”

    “帥哥我們同城,約嗎?”

    “哥哥好帥,想舔哥哥的腳�!�

    “弟弟幾歲了,原味賣不賣?”

    點進主頁全是男的,林向北氣得七竅生煙,來回“滾,神經病,去死吧”幾個詞,嫌不夠解氣,又從網絡上復制了一大堆罵人的文案一條條發(fā)過去。

    因為罵臟話,他的賬號被惡意舉報,永久封禁,而打賞的禮物達不到提現(xiàn)的金額,兩小時白干且收獲無數(shù)騷擾的林向北從此斷了靠互聯(lián)網發(fā)家致富的心,腳踏實地靠勞動力養(yǎng)活自己。

    直到一年前,林向北的爸爸林學坤查出尿毒癥晚期。

    手頭沒有積蓄的林向北一下子被壓垮了。

    他跟林學坤的關系很一般,他輾轉于廣市和深市打工,偶爾給背井離鄉(xiāng)也在外地務工的林學坤匯錢,父子倆一年見不到兩次面,如果不是林學坤在工位昏倒送醫(yī),醫(yī)院用林學坤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他不會知道林學坤的病情已經到了很險要的地步。

    不換腎,那就等死吧。

    林向北把林學坤接到深市,父子倆面對高昂的醫(yī)療費用束手無策,林學坤抹著老淚說要放棄治療。

    林向北咬著說一定要林學坤活命,說的容易做的難,那段籌錢的日子走到哪里天都是灰蒙蒙的,陽光照下來感受不到一點暖意。

    他跟認識的朋友同事借錢借了個遍,又把網絡上能貸的款都套了出來讓林學坤做透析,但還是不夠,差了整整十八萬,這還只是手術的款,后續(xù)的費用是個無底洞。

    去哪兒找這個錢?

    經過半年多的煎熬,終于成功等到腎源,走投無路的林向北畫押借了高利貸。

    借錢的男人花名叫大飛哥,下午剛給林向北發(fā)簡訊提醒他還款,林向北到現(xiàn)在還沒回。

    這三個月來,林向北以貸養(yǎng)貸,錢沒還上多少,利息越滾越多,再這么下去,他遲早會被大飛哥把另一只手也打殘。

    所以即使再不習慣Muselbar的氛圍,林向北還是選擇留了下來,上個月兩萬三的工資幾乎全用在還債上了。

    勸過他,以他的條件要是肯陪客人玩一玩,收入會成倍地漲。

    玩什么不言而喻——附近有酒店,常常能見到店里的客人帶著陪玩出入。

    人一旦賺過快錢就很難再回到正途,在這樣的大染缸里,林向北也不知道自己能堅守底線到什么時候,從一開始被摸個手就想逃跑到現(xiàn)在面對客人的調戲能強迫自己適應,他只用了兩個星期。

    煙霧噴到他臉上,他嗆得皺了皺眉,被拉到卡座上喝酒也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

    “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晚?”熟客黃敬南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端著盛滿的玻璃杯,“把這杯喝了,這瓶就算你的�!�

    這年頭同性戀已經不是什么稀罕事,整個Muselbar都知道黃敬南泡林向北很久了,林向北大部分酒水提成也來源于他,是得罪不起的客人。

    林向北提前吃過醒酒藥,沒說什么,接過酒杯仰頭一口悶。

    黃敬南很高興地大笑著,手從肩膀摟到腰身,“就愛你這種不扭捏的勁。”

    酒是烈酒,灼燒感迅速從喉管燒到胃里,林向北喝得太急咳嗽起來,黃敬南趁機貼到他耳朵邊兒,吹了口氣,“給你點了那么多酒,什么時候給個面子跟我出去吃頓飯?”

    林向北假裝沒聽到,勉力一笑說:“黃少,我先去工作�!�

    黃敬南覺得掃興,顯然對林向北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很不滿,臉耷拉著,林向北不心慌是假的,但也只好當作察覺不了,起身快步從卡座繞出去。

    有驚無險的一晚,凌晨四點Muselbar依舊熱火朝天。

    在渾濁里待得太久的林向北忙里偷閑從后門出去吹風透氣。

    壓力太大,他染上抽煙的毛病,一包十幾塊的平價煙,喀嚓一聲觸燃打火機,剛把煙點燃,身后傳來一聲厲喝,“林向北�!�

    被追債追多了,聽見這個聲音本能地感到恐懼想跑,但那群人把他的工作地點和住處都摸清,他能跑到哪兒去?

    林向北硬生生定在原地,煙夾在手指縫里回過頭,“大飛哥�!�

    微胖的男人帶著兩個打手朝他逼近,“你長本事信息不回、電話也不接,我只好來找你,怎么,不想還錢啊?”

    打手一腳踹在林向北的腹部,他的背脊吃痛地撞到墻面,彎腰捂著肚子抬頭費勁地說:“再通融幾天,等月底工資一發(fā)下來......”

    手指的香煙被抽走,閃爍著的煙頭換了個方向掐滅在林向北的肩頭,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被痛叫取代,一股焦味在鼻尖彌漫開來。

    林向北打架挺厲害,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從圍攻里沖出去,他躲了下,左右手皆被摁住,大飛哥把滅掉的香煙丟進水溝里,戳著他的太陽穴,“別廢話,有多少還多少。”

    林向北把手機給他們翻來覆去檢查,好說歹說才讓他們相信他手頭是真沒什么錢了。

    大飛哥抓虱子似的來回撓自己的頭皮,“這樣,月底還可以,再加三千�!�

    高利貸是沒有規(guī)則可言的,為了催債無所不用其極,急于脫身的林向北只得應下。

    他目送男人大搖大擺走遠,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喘氣緩解肩頭和腹部抽動的痛感,完全地呼吸不過來了。

    也不是故意把日子過成這樣的啊。

    少年清亮的、憤怒的聲音猶在耳畔。

    “林向北,你不要后悔。”

    沒有雨,林向北的眼前卻變得濕淋淋。

    To小北:

    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第4章

    賀崢和林向北都出身于一個叫荔河的小縣城,在成年之前連鄉(xiāng)鎮(zhèn)都沒出過。

    時間往前倒數(shù)十一年,在考場突發(fā)腸胃炎導致高考嚴重失利的賀崢決定復讀,轉到了高三二班,林向北也在這個班里。

    兩人雖然不曾結交,名聲卻一樣狼藉。

    林向北的爸爸林學坤是縣城里出了名的窩囊廢、軟骨頭,早些年經媒人介紹娶了個家里窮得響叮當卻貌美如花的老婆,多少男人羨慕不來的艷福,可惜他一沒有能力二沒有錢,女人跟著他只能過一眼看到頭的苦日子,是以兒子才兩歲老婆就跟情人跑了。

    林學坤喜提綠毛龜?shù)姆Q號,從此一蹶不振,日日借酒消愁,清醒時靠給工廠卸貨過活。

    林向北對媽媽沒有丁點印象,僅憑照片記住女人的樣貌,因他長得更像他母親,林學坤每次見了他都唉聲嘆氣,跟他哭訴女人拋夫棄子有多么的狠心,哭著哭著又抱著照片承諾只要女人肯回頭,日子還一樣過下去。

    林學坤時常不知醉死在哪個犄角旮瘩,小小年紀的林向北肚子餓在家里找不到吃的就放開嗓子哇哇大哭,鄰居的幾位嫂嫂都是有孩子的母親,見他實在可憐,今個兒你喂一口飯,明兒個她喂一勺粥,林向北就這么吃著百家飯長大。

    到了上學的年紀,從小學到初中整整長達九年的時間,林向北因綠毛龜?shù)膬鹤舆@個身份遭受了大量的言語侮辱和肢體暴力,沒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就算有也會受不了異樣的目光跟他漸行漸遠。

    最過分的一次,他們逼迫林向北好不容易交到的還不清楚他家庭情況的轉學生伙伴站隊,讓對方大冬天把一桶水往林向北頭上淋——他以為的朋友為了融入集體,照做了。

    那天很冷,浸飽水的校服寒津津地貼著他的身體,寒氣像蟲子似的刁鉆地往他的毛孔里鉆,他拼了命地跑回家將女人所有的照片從柜子里找出來通通撕成了碎片,從那以后,再沒有參照物,名為母親的面孔在他的腦海里逐漸變得模糊。

    林向北恨上離開的母親,恨上軟弱的父親。

    學校帶給他的都是很不好的回憶,勉強上了高中后,他開始厭學、逃學,在招待未成年人的黑網吧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會兒古惑仔播出雖已過好些年,但江湖道義這股風氣依舊于整片近港地區(qū)風靡,在法律普及度不夠的縣城更是盛行,拉幫結派、不良少年打架斗毆、飛車黨搶金、迪廳KTV兜售非法用品諸如此類現(xiàn)象屢禁不止。

    在網吧過夜的林向北誤打誤撞目睹了一場浩大的群架,不知道怎么的,鬧事的人居然把他也當成了目標人物之一。

    他那時讀高一,才十六歲,只在影視劇里見過這樣的場景,相比起來校園里小打小鬧的欺凌就顯得是小巫見大巫了,但一個常年生活在同齡人惡意里的少年對危險有著絕對的敏感度以及躲避能力,棍棒即將落下來時,他本能地推開了身旁險些被擊中的身軀。

    混亂休止后,他得知了對方的名字:鐘澤銳,是這一片地區(qū)小有名氣的老大,說是老大,其實才剛滿二十,比林向北大不了幾歲。

    那年頭在社會上交朋友可太容易,因為林向北的仗義相助,鐘澤銳把他劃進自己人的圈子里。

    得知林向北逃學的原因,第二天鐘澤銳氣勢洶洶地帶著幾個小弟“護送”他上學,揚言誰要欺負林向北就是跟他過不去。

    面對同學們好奇的打量林向北既尷尬又難為情,恨不得找個洞鉆進去。

    但也是從這一天起,林向北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發(fā)覺哪怕大家依舊不和他往來,卻不敢再當著他的面喊他“小綠毛龜”——原來欺軟怕硬刻在這些人的骨頭里。

    放學時鐘澤銳騎著改裝過的摩托車來接他去網吧,他貓在破舊的皮椅里打一整個晚上的拳皇,打得頭昏眼花、昏天暗地,仿佛把曾經欺負過他的人都痛扁在地,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嘗到甜頭后,林向北跟鐘澤銳等人走得更近,結交的朋友也越來越多,再不是形單影只。

    高二時期,林向北的名字成了反面典例,遲到、早退、上課睡覺那是家常便飯,被教導主任請到辦公室喝茶的次數(shù)不勝枚舉。

    至于為什么沒被開除,本來荔河高中的生源就少且質量堪憂,考得怎么樣另說,只要不是過分到無可救藥,考場能多湊一個人頭是一個人頭。

    這就不得不說到作為荔河高中為數(shù)不多有望為母校爭光的優(yōu)秀學生——賀崢。

    “他爸是殺人犯,我聽說這種暴力傾向是會遺傳的。”

    “別說了,他看過來了......”

    通宵打游戲困得哈欠連天趴在書桌補覺的林向北拿手推搡了下交頭接耳的前桌,沒好氣道:“吵死了,小點聲�!�

    他是真的被吵煩了,但也聽清楚他們的談話,不禁抬起埋在臂彎里的腦袋,瞇起一只眼睛打量被議論的主人公,這不是林向北第一次知道賀崢,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聽聞對方的大名:歹竹出好筍,殺人犯的兒子居然是成績優(yōu)異的三好學生,真有趣。

    長得也很不錯,身高腿長,朗目挺鼻,有種跟荔河格格不入冷冷清清的書卷氣。

    如果沒有那個殺人犯父親會很受歡迎。

    這就是林向北在和賀崢真正打上交道之前對他的全部印象。

    咔擦、咔嚓——

    風太大,林向北一遍遍地擦燃打火機,又任紅藍色跳躍的火苗被風吹熄。

    他從煙盒里捏住一根煙嘴往外抽,抽了一半動作停住,幾瞬,又塞了回去,隨意地將煙盒揣進褲兜里。

    其實他十六歲就學會了抽煙,起初是為了能和鐘澤銳等人有更多的共同話語,抽得多漸漸有癮,一天五六根起步,但因為賀崢的一句“我討厭煙味”,他愣是硬生生把煙給戒了。

    如果不是近期壓力大到無處排解,他不會再碰這玩意兒。

    說來也巧,他戒煙那么久賀崢都不出現(xiàn),一開始抽煙倒和賀崢結結實實地打了個照面,他偷偷地給賀崢封了個“戒煙大使”的名號,又想方才兩人離得那么近說話的時候,賀崢有沒有聞到他身上的煙味?

    被香煙灼傷的肩頭隱隱作痛,林向北抬手碰了碰衣料上燙出來的小洞,揉掉燒焦的灰燼,碰到傷口嘶的倒吸一口涼氣,別是把肉燙熟了吧?

    “有煙嗎,來一根�!�

    同樣出來透氣的陪玩哆嗦著朝他伸出手,煙癮犯得很厲害的樣子。

    林向北把收回去的煙盒掏出來,想了想將整包煙都塞給了對方,笑說:“戒煙中。”

    至少今晚不抽。

    接近凌晨才收工,一肚子酒精的林向北跑到洗手間吐完,連衣服都沒有換倒在休息室的沙發(fā)睡到中午才從Muselbar離開。

    身負一堆債務的他一刻都不敢停歇,沒了泊車員這份工得找其它來路補上。

    林向北沒急著回家,揣著兜坐在馬路邊的花壇大理石上曬太陽,隨手點開加的各種兼職群,消息很多,飛快地往上劃拉甄別,最終停在一個試藥招攬群里。

    他當過試藥員,報名后先做詳細的身體檢查,各方面指標符合再簽保密協(xié)議,住在封閉的宿舍里,給什么藥吃什么,醫(yī)務人員會時不時量體溫抽血觀察他們的臨床反應。

    三天,林向北拿到了三千八的報酬。

    當然也有副作用,試完藥后的一個星期,他吃什么吐什么,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指腹摁在屏幕上猶豫地來回劃動著,想到這個月莫名其妙多出來額外的三千塊的債務,狠一狠心,報名參加了其中一個項目,還是三天,這次的藥應該很猛,因為報酬有足足五千,但比起副作用他更擔心以他的身體狀態(tài)能不能通過體檢。

    臨時抱佛腳戒兩天酒會不會好一點?

    他把頭發(fā)曬得微微發(fā)燙,感覺冰冷的手腳恢復點溫度才站起身準備回家,然而起身的動作太快,眼前幾乎是瞬間就黑掉了,半天才緩過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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