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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在封水衿企盼、哀傷的目光中,封玄慎避開了視線。

    “你不需要知道�!�

    他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的,可敏銳的感知驅(qū)使他停了一會,猶豫著抱住了他的弟弟,在發(fā)頂落下一吻:“……早點睡�!�

    良久,封水衿竟乖巧地點了點頭,慢慢勾起嘴角,抿出一個笑:“回去吧,哥哥。”

    封玄慎蹙起眉,感到一絲不對,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手掌撫上封水衿臉,封水衿臥在他的掌心,瑩潤剔透眸子眨了眨。

    封玄慎看著他道:“明日早些起來,帶你去街頭吃湯圓。楊城的湯圓十分出名�!�

    封水衿笑了笑,點頭說好。

    封玄慎終于放下心來,起身離開了房間。

    旋身關(guān)上門前,封水衿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一眨不眨盯著他的方向。這成了封玄慎記憶中最后的一幅畫面。

    21

    涂炭地

    門一合上,封水衿便開始收拾東西。

    他只拿上了自己出遠(yuǎn)門都要帶著的小枕頭,以及幾件衣裳,用小花布統(tǒng)統(tǒng)包起來,背在肩上,溜出了房門。

    隔壁的房間已滅了燈,封水衿下樓時,腳步忽然頓住,回頭望了一眼那處。

    停下來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沒有想,仿佛只是一個告別的動作,而后決絕地離開了。

    楊城是個邊陲小城,這個時辰街上都已收攤滅燈,黑漆漆的只剩下慘白的月光,封水衿慶幸自己提了一盞小燈,一路磕磕絆絆走到了城門。

    城門外,果然有還未歸家的馬夫,封水衿上前問道:“這附近最近的城是哪個?”

    那馬夫看了他一眼,便曉得這又是哪家的公子哥鬧離家出走了,吹了吹指甲道:“雙城。夜深露重,要過去,五十文錢。”

    封水衿“喔”了一聲,從荷包中摸了摸,掏出一顆銀珠丟過去:“不用找了。記住,不許告訴任何人我今夜找過你,也不許告訴他我去了何處。”

    馬夫看著手中的銀子,瞬間直起了腰,看封水衿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他翻身從馬背上下來,殷勤地替封水衿掀開轎簾:“好嘞!少爺,您請上車!”

    雙城雖是離楊城最近的一座城,卻也用了快兩個時辰才抵達(dá)。封水衿在馬車上睡了一覺,一夜過去了大半,來到雙城,尋了家還未滅燈的客棧,一沾床便又睡了過去。

    這家客棧的床板十分硬,被褥也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封水衿睡得不好,夜里總翻身,大夢小夢不斷。

    一會夢到封玄慎要成親,一會夢到自己偷聽到封玄慎對雪重璃說愛,一會又是些過往舊事……紛亂無序,而封水衿終于在夢到自己被封玄慎抓到后嚇醒了過來。

    天光大亮,封水衿下意識看向房門,見門閂還是緊緊扣著的,這才長舒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他下樓躲在角落吃了早飯,又立刻跑回房間,反身鎖好門。

    站在屋內(nèi)簡陋的小桌前,封水衿思索片刻,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張符紙,放在了手中。

    雙城只能落腳,不能久待,今晨醒來發(fā)現(xiàn)他不在,封玄慎必定很快便能找到此處。封水衿身上現(xiàn)下只剩下了這一張傳送符,他沒想好去哪,不過又覺得地點并不重要,他長這么大,在七星澤待了太久,幾乎沒見過外面的世界,說不定,出去走走,他便會好過許多呢?

    說不定,就不喜歡那個人了呢?

    他自欺欺人地這樣想著,心情倒也真好了不少。將靈力灌入符紙,深色的符紋從底部逐漸像燃燒般亮了起來,那光愈來愈亮,封水衿閉上眼,在心中默念:隨便去哪吧,離這里遠(yuǎn)遠(yuǎn)的就好。

    強(qiáng)烈的失重感傳來,接著屁股一疼,封水衿吃痛睜開了眼。

    入眼,是滿地焦黑的土地,陰云沉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壓下來。封水衿往四處望了望,欲揉揉眼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掌黢黑得仿佛摸了煤球。

    他立刻從地上跳起來,若有所感,扯起披風(fēng)看了一眼,后邊果然全黑了,封水衿氣得直跺腳:“什么破地方�。�!”

    明明是想體驗新生活,怎么偏偏給他傳到了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平日里封水衿對修習(xí)實在太不上心,不是課上睡著便是直接找借口不去,誰也說不得他。倘若他多翻翻書,或是聽老師講幾堂課,便能一眼明白,這無邊焦黑、寸草不生的“黑原”,便是百年前人魔大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修真大陸離咒怨之隙最近之處——涂炭地。

    發(fā)了一通脾氣,封水衿遲鈍地感覺到一絲燥熱。他疑惑地望了望天,明明也沒有太陽,大冬天的,為何這處這么熱,就好像,好像有個大鐵爐在地下蒸煮著似的。

    封水衿解了披風(fēng),用手給自己扇風(fēng),一邊漫無目的地在這破黑地中走著,僥幸地期待能找到離開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情緒的焦躁與身體的燥熱都快接近頂峰,封水衿低頭看著自己已經(jīng)黑乎乎的繡鞋,這是他最喜歡的鞋之一,今日之后定是不能穿了,委屈得直想哭。

    “到底還要走多久!”

    封水衿對著空氣發(fā)脾氣,幾乎想要將玉鞭拿出來將這一地黑石頭通通砸碎!

    他叉著腰,忽然感覺到一絲微弱的風(fēng)。

    對于早已熱得小臉滿是汗珠的封水衿來說,這點細(xì)微的風(fēng)簡直就像久旱逢的甘露,左右探了探,找到風(fēng)的來向,便迫不及待朝那邊去了。

    隨著距離的拉進(jìn),原本與涂炭地渾然一體的裂縫逐漸顯現(xiàn)出其廣闊撕裂的原貌。

    封水衿愕然望著眼前幾乎與地平線融接一體的巨大裂谷,崖壁光滑得如同是由最鋒利的刀刃割裂而開,他踮起腳,朝裂縫下望去,萬丈懸崖下,翻涌滾動著的原來是暗紅詭譎的巖漿,不由自心底生出震撼與膽顫。

    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永無晴日,入目只有黑、灰、紅之色的死地是何處:

    魔界入口,咒怨之隙。

    這最后一張傳送符,竟將他傳到了令無數(shù)修者聞風(fēng)喪膽的涂炭地腹地,要知道,在此處斬獲的妖獸,最低也是地階級別的,別說過招,將封水衿一口吞了大抵也不是什么難事。

    封水衿嚇得腿都要軟了,自己怎會如此倒霉,人生第二次離家出走便跑到這么個地方,現(xiàn)在又該如何是好?他、他還能活下來嗎?

    封水衿心里害怕極了,卻連離開的法子也想不到,咬住唇瓣,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呦呦——”

    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悠遠(yuǎn)的鹿鳴。

    封水衿望過去,一只通體灰白的鹿在崖邊散著步,看它的鹿角與體型,應(yīng)是有近百年修為了,雙眼暗綠,透著妖鹿才有的血氣。

    封水衿感到不詳,嚇得扭頭便跑,那鹿本未注意到他,此時卻直接被吸引了目光。身為妖獸的直覺令它很快感知到了眼前這個人類的脆弱,長鳴一聲,飛快朝這方奔來。

    “不要、不要追我!”

    封水衿嚇得大叫,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逃跑,可天不遂人愿,他手中抱著的披風(fēng)太過礙事,慌亂間抱不住衣擺,垂下的布料將他絆倒在了地上。

    “��!”手掌被石塊擦破,封水衿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他嗚咽著想要重新爬起來,眼睜睜看著妖鹿逼近,雙腿一軟,又跌了回去。

    “不……不要吃我……”封水衿死死瞪著那鹿,一邊不停朝后爬,妖鹿來到他面前,放緩了腳步,綠瞳閃過一絲得意,欣賞囊中之物垂死的掙扎。

    封水衿不住抽噎,手中幻化出玉鞭,威脅道:“你再過來就完了!我一、一鞭下去,你一定會后悔的!”

    妖鹿瞇了瞇眼,鼻翼翕動,還真從中嗅出了獨屬于強(qiáng)大修士的印記。

    不過,也只是能擋合體期修為全力一擊的程度罷了,它還不足為懼。

    精光閃過,妖鹿猛地朝封水衿沖來。

    “啊!滾!滾開!”

    封水衿胡亂抽動鞭子,慌不擇路地蹬著腿朝后退,眼見那妖鹿的鹿角就要刺入胸膛,卻驟然感到身下失去了支撐,封水衿瞪大了雙眼,甚至來不及抓住什么,整個人直直翻下了懸崖。

    良久,妖鹿幾個跨步邁近崖邊,往下望,人影已消失在滾滾巖漿之中,只剩下破爛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紛亂墜落。

    ——紛亂墜落的,是一碗涼透的湯圓。

    碎裂的瓷片炸開在地面,被碎片戳破的湯圓緩緩流出濃稠黑密的內(nèi)餡,流淌一地。

    往上,是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背,起伏的胸膛,封玄慎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屋內(nèi),臉色也一點點變得可怖至極。

    一切仿佛還如昨天那般,可是,他一眼便看出什么東西少了,什么該待在此處的,消失了。

    樓上的巨響將一樓的弟子嚇了一跳,眾人仰頭看去,男人陰沉著臉從樓上大步下來,衣角如利風(fēng)般從眼前掠過。

    雪重璃見封玄慎如此模樣,不安道:“封宗主,怎么了?”

    男人抬起眼,雪重璃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底盡是血絲,往日那般從容鎮(zhèn)靜之人,卻隱隱能窺見失控的征兆。

    封玄慎額間青筋跳動不止,胸腔怒火滾燒,壓抑?jǐn)?shù)百番亦是徒勞,他閉了閉眼,幾乎是一字一頓道:

    “封水衿,他不見了�!�

    22

    猴桃桃

    “哎呦……”

    濃密草林中,一個人影扶著額頭坐起來,用力甩了甩腦袋抖掉頭上的草。他臉上沾了點灰,身上又黑一塊白一塊的,看起來像個臟兮兮的小團(tuán)子。

    摔得頭腦發(fā)懵,好一會,封水衿摸了摸自己的臉,摸摸手臂和腿,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我還活著?”

    掉進(jìn)咒怨之隙底下的巖漿,他竟安然無恙?

    那這又是哪兒?

    想到這,封水衿才想起來打量一下周圍。這里與尋常的城郊沒什么太多差別,唯一不同的或許就是入目所及的土地都是赤紅色。

    ……赤紅色?與巖漿的顏色一模一樣?

    封水衿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荒謬的猜想。

    這里、這里不會就是巖漿下面的世界吧?咒怨之隙下,與人界倒轉(zhuǎn)……

    除了魔界,封水衿想不到第二個答案。

    身體開始發(fā)抖,封水衿抱緊了自己,這下是真的恐懼極了�?v使他再無知,也明白魔界絕不是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在凡間,無論他躲去哪里,他都懷疑只要時間足夠,封玄慎總能找到自己。

    可魔界……魔界與大陸切斷聯(lián)系這么多年,幾乎已成為完全分隔的兩個世界,怎么可能會有人能想到他會進(jìn)入這里?又如何在偌大的魔界找到他?

    他難道,要永遠(yuǎn)留在這里了嗎?

    不、不會的!封水衿連忙制止自己的猜想,眼淚卻不停往下掉,若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娘親爹爹……和哥哥,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從未試過一個人生活,也無法承受孤獨的恐懼。

    揪著裙擺在地上哭了許久,直到天色漸晚,封水衿終于想到今晚該在何處留宿的問題。

    他扶著一旁的樹干站起身,發(fā)覺自己掉了一只鞋,在四周尋了一番也沒找到,怕是摔下來之前掉在懸崖邊了。好在他給自己打包行李的時候帶了另一雙很喜歡的珍珠鞋,好歹不會一只腳赤著了。

    忐忑膽怯地進(jìn)了城門,封水衿發(fā)覺這是一座并不算繁華的邊城——城門前的石碑上便寫著邊城——街上人算不多,每個鋪面卻很大,大抵能抵得上凡間兩個鋪面,居民的住宅亦是比凡間寬敞數(shù)倍。應(yīng)是魔界環(huán)境惡劣地廣人稀的緣故。

    封水衿沒想太多,不知道其實是他運氣不錯,這一月,正是魔界一年內(nèi)氣候最穩(wěn)定適宜的“閏月”,是族民修繕一年下來住處破損的關(guān)鍵時期也是難得可以自在出門的日子,其重要意義相當(dāng)于凡間春節(jié)。

    封水衿埋著頭進(jìn)了一家客棧,故作粗聲道:“給我開一間你們店最好的房。”

    “玄階上品晶石一顆�!闭乒衤唤�(jīng)心的聲音聽著竟有幾分稚嫩,封水衿沒忍住好奇抬起了頭,看見一只半猴半人的“小孩兒”正坐在高腳凳上吃桃子。

    封水衿被嚇了一跳,這到底是猴還是人?

    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一家小小的客棧居然獅子大開口,住一晚而已,怎么還用如此珍貴的玄階上品晶石。要知道,玄階妖獸已是能與凡間元嬰期修士抗衡的存在,誰會蠢到用此等晶石換一眠?

    “我身上未帶玄階晶石,用銀子代替可行?”

    小孩沒聽懂:“銀子是什么?是哪個品階的晶石嗎?”

    “銀子你不知道?”封水衿問完,立刻閉上了嘴——他怎如此蠢,魔界的貨幣與凡間不同不是正常么?他這樣一問,暴露了怎么辦!

    于是封水衿扭頭便準(zhǔn)備走:“算了……你們家要價這般離譜,我換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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