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實在?是見不得血腥。

    ……

    菜市口滾落的無?數(shù)顆腦袋，不僅把左相殘黨，嚇得魂飛魄散，連右相那邊都被震到了。

    大齊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除了謀反叛國罪，大規(guī)模殺官，其實并不是一件很常見的事。

    這樣的事，老皇帝當(dāng)然不會獨自背鍋了，所以絲毫沒避諱，襲紅蕊在?這件事中，起?到的主?要作?用。

    鄉(xiāng)野百姓，自然歡呼雀躍，高?贊襲娘娘深明大義。

    但滿朝大臣，都給干沉默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在?男默女淚，左相右相，齊齊閉嘴的時候，襲紅蕊的第二彈就來了。

    朝堂上，崇文帝表示國不可一日無?相，所以新的左相，由褚國公擔(dān)任。

    眾臣：……

    雖然想過爆冷的可能，但沒想到這么冷……

    人在?家中坐，相位從天上來的褚國公，還能說什么呢，當(dāng)然是誠惶誠恐地謝恩了。

    不過謝恩之后，新上位的白相表示，罪相蕭南山，雖然罪惡滔天，但兢兢業(yè)業(yè)地治理國家這么些年，亦有?大功于?國，還請功過相抵，寬憫于?他。

    崇文帝想起?蕭南山昔年的功勞，嘆了一口氣，允準(zhǔn)此奏。

    蕭氏之罪彌天，凡其子孫，以后都不得入仕。

    但念其昔日功勞，又已老邁，允準(zhǔn)攜家人回鄉(xiāng)，賜十萬貫安置費。

    蕭黨殘余，簡直歡天喜地，高?贊皇上圣德，白相仁慈，毫不猶豫地轉(zhuǎn)換門庭，投到新相門下，從此之后，原地改姓。

    曾經(jīng)的蕭貴妃，如今的幽妃，深恨襲紅蕊，所以崇文帝便自己去告訴了她這個處置結(jié)果。

    可是蕭貴妃怎么能不怨呢，永不許蕭氏子孫入仕，便是將她家的根脈都絕了，難道還要她謝恩，手?下留情?嗎？

    崇文帝看著?她哀婉怨恨的眼神，心中十分煩躁，轉(zhuǎn)身離去。

    “你就在?這里待著?，一直待到想通為止吧�！�

    ……

    和蕭貴妃覺得處置得太重了不同，民間百姓卻一片沸騰，什么，那蕭老賊還能帶著?十萬貫，回家養(yǎng)老嗎？

    普通百姓家，一輩子都沒見過十萬貫，聽到這，簡直要氣死?了。

    那新上位的姓白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是什么好?玩意的白先業(yè)，正帶著?群臣，歡送故相。

    他們是政敵，但不是死?敵，君子之爭，坦坦蕩蕩，如今塵埃落定，當(dāng)摒棄前嫌。

    蕭南山站在?群臣面前，他身后，是大清洗過后，低低哭泣的蕭家人。

    這么長的牢獄之災(zāi)，也并沒有?改變蕭南山多少，他抬眼看著?來送行的人。

    打頭的是新相白先業(yè)，新相左邊的是林相林儆遠，而秦行朝雖然并無?相職，卻站在?新相右邊。

    蕭南山舉杯，一一敬了過去，群臣亦舉杯回禮，一飲而盡，只有?秦行朝并未動?作?。

    蕭南山看向他，微笑道：“秦大人，不喝嗎？”

    秦行朝平靜道：“我不飲酒�！�

    蕭南山又笑道：“這是一杯離別酒，就算有?再多齟齬，秦大人也該送老夫一程啊�！�

    秦行朝卻還是平靜道：“我不飲酒�！�

    人群中升起?一些躁動?，這個武人出?身的文人，未免太不識趣了。

    蕭南山見狀，也并不以為忤，對著?所有?人笑了笑，拱手?作?別。

    只是最后的時候，還是回頭看了秦行朝一眼，拱手?作?禮：“請秦大人，勿違此心。”

    秦行朝也正常的回禮：“一定。”

    ……

    原本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告別，然而沒過多久，京中就傳來了消息：蕭南山死?了。

    眾人驚駭，以為又發(fā)生?了什么重大事件，結(jié)果接到消息后，全都沉默了。

    蕭南山攜家人，帶著?十萬貫回鄉(xiāng)，然而沿途，沒有?一個百姓愿意賣他一粒米，一塊布，就算十倍市之，也不賣。

    再大的相爺，也抵不過饑寒交迫，在?他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終于?有?人給他送上了吃食。

    在?他驚喜地吃完后，好?奇地問向獻食的百姓：“這叫什么？”

    那人卻冷冷地回答：“這叫油炸宵。”

    蕭南山怔愣許久，回去當(dāng)晚，氣淤血滯，嘔血而亡，一命嗚呼。

    得到這個消息，京中所有?人，未免心下惻然，兔死?狐悲，只有?秦行朝依然很平靜。

    他想起?蕭南山對他說的，不要落到和他一般的田地。

    可他想著?宮中那位娘娘的樣子，不由微笑，他怎么會落到和他一樣的結(jié)局呢？

    在?所有?人都因為一場棋局，將自己變成無?悲無?喜，古井無?波，泯情?絕性的執(zhí)棋人時，還有?一個棋手?，會對這盤棋，露出?如此清晰的憤怒。

    所以他們，怎么會有?一樣的結(jié)局呢？

    第89章

    想不到吧

    燈火通明下，

    襲紅蕊也在看著蕭南山的死訊。

    權(quán)力爭斗，君子之爭，是權(quán)貴的游戲，

    百姓有的，

    只是刻骨的恨罷了。

    依照崇文帝原本的心意，

    他是決定獻祭蕭南山，留下完整的蕭黨。

    襲紅蕊卻恰恰相反，

    她可以留下蕭南山，

    但蕭黨，

    一定要大清洗一遍。

    妥協(xié)，

    永遠不會只有一次。

    她為?自己假設(shè)了無數(shù)身不由己的理由，

    只不過?是為?了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蕭黨的勢力。

    她心中知?道，

    那是一具生著?爛瘡的身體，

    可它強大的力量，太讓人著?迷了。

    所以她說服自己，只是暫時?與他們?虛與委蛇，

    等她得勢后，

    立刻把他們?清理出去。

    可現(xiàn)在是她一生中最年輕，

    最強壯的時?刻啊。

    她剛開始起步，

    有無數(shù)希望，有無窮動力，甚至有一個被死亡陰影脅迫著?，可以利用來做任何事的皇帝。

    如果?她在擁有一具年輕、強壯、可以很快恢復(fù)的身體時?，沒有割瘡療傷的勇氣，

    那么大概率，等她長大了變老了也不會。

    所以，

    不能退了。

    她被那個十年為?限，遮蔽了所有感官，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十年結(jié)束的是老皇帝的生命，不是她的，她還?有更漫長的未來。

    想要長成參天大樹，一開始，就不能接受一顆畸形的種子。

    下定決心后，襲紅蕊再看著?被剔得七零八落的殘余蕭黨，心里居然真的生出了一種用刀子，把爛瘡從肉里挑出來的快感。

    從此以后，這部分人，她終于可以無掛礙地收入囊中了。

    親手剃殘自己的身體后，無可避免地，會讓自己的對手，融入自己的血肉。

    但對于林黨，襲紅蕊和對于蕭黨的態(tài)度，是不同?的。

    襲紅蕊當(dāng)然不會因為?他們?自詡自己為?清流，就真的覺得他們?是清流。

    畢竟蕭南山當(dāng)初也是清流，還?是被先帝流放，又被老皇帝召回來那種清流。

    大家?都是人，在人性方面，都是相通的，沒可能套上一層清流的名字，瞬間就無欲則剛了。

    但是清流既然擔(dān)了清流之名，作為?他們?行使力量的來源，那么不管他們?愿不愿意，都要在行為?上向著?清流靠近。

    如果?讓他們?來彌合她的血肉，她可以忍受。

    讓她的敵人變得更強大，她也可以忍受。

    知?道所有劇透的她，自然知?道，作為?男主的最強王牌，林儆遠是她必須要面對的生死之?dāng)场?br />
    可他只是她的對手，是她需要全力打敗的對象，不是讓她妥協(xié)選擇更輕松一條路的借口。

    仔細想想，如果?不接受對蕭黨的妥協(xié)，就斗不過?他了嗎？林儆遠值得她這么害怕嗎？

    論強大，他是真強大。

    就算老皇帝不喜歡他，也不得不重用他，而他也不需要老皇帝的喜歡，因為?下一任皇帝，會喜歡他。

    所以林儆遠參與爭儲，是很容易理解的事，畢竟現(xiàn)在的皇帝把他當(dāng)“貴妃”，并且可能會一直是貴妃，他只能賭下一任皇帝。

    賭皇帝的死期，這真是一件很冒險的事，而他的賭運很好，只要再熬過?四年，就可以見到勝利的曙光。

    但是，他愿意賭，他的手下也愿意嗎？

    不管是什么群體，都有一個共同?性，那就是由尖端的一點?，向下擴散，越向下數(shù)量越龐大，與頭部的聯(lián)系越散。

    林儆遠作為?林黨的尖端，只要他賭贏了，就會獲得難以想象的利益，所以希望哪怕只有一線，他也愿意賭。

    那些分不到多少?肉湯，卻更加龐大的下層，也愿意嗎？

    她用褚國?公，截斷林儆遠的上層，用秦行朝，截斷他的下層，被架在中間，明顯失勢后，底下那些人，還?相信他能賭贏嗎？

    我自鮮血淋漓，林相爺，你也是骨質(zhì)疏松啊。

    既然如此，我賭你在我手下熬不過?四年，等不來你的高光時?刻。

    ……

    大清洗過?后，很快就迎來了資源重新分配，首先就是秦行朝。

    他倒沒繼承蕭南山多少?政治資源，但扳倒蕭黨的名，全被他得了。

    得知?蕭南山攜十萬貫風(fēng)光回鄉(xiāng)后，百姓對朝廷那些大官，徹底失望了。

    果?然，不管嘴上怎么說，背地里都是一丘之貉。

    只有秦大人在蕭南山歡送大會上，奸相遞來的酒，一點?都不喝，清楚明了的劃清界限。

    當(dāng)年襲娘娘進宮的時?候，也是他力排眾議，舌戰(zhàn)群儒，支持娘娘進宮。

    如今看來，真的會為?他們?著?想的，只有出身貧苦人家?的襲娘娘，和剛正不阿的秦大人啊。

    他們?真的，我哭死，在這個污濁的世界，他們?就是唯一的光！

    百姓們?為?襲娘娘和秦大人怒殺貪官的事，感動得熱淚盈眶，市井的話?本，開始越來越趨向于這二?人做主角。

    當(dāng)然了，皇上和娘娘是一體的，這倆人肯定要同?時?出現(xiàn)。

    看著?自己戲份越來越多，形象越來越好，崇文帝也開心極了，他真是個明君啊，看，老百姓多愛他，哈哈哈！

    年輕的時?候當(dāng)昏君享受生活，年老的時?候當(dāng)明君享受贊美，沒人能了解崇文帝的日子，過?得有多么愜意。

    所以明君版崇文帝，再次順應(yīng)民?心，任命秦行朝為?京兆尹，作為?京畿百姓的父母官。

    其實這就是正常的刷資歷，秦行朝是言官當(dāng)過?了，六部進過?了，書也編過?了，你別管他干了多長時?間，你就看干沒干過?就完事了。

    按理說，這時?候就應(yīng)該下放到地方，積累一些政績，鍛煉一下能力。

    但不管是崇文帝還?是襲紅蕊，都不可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調(diào)他去地方的，那就直接在京都練手吧。

    原來的京兆尹怎么辦呢，嗯，去戶部吧。

    對于這個決定，所有人都很滿意，就連原來的京兆尹，都樂不顛地去戶部上任了。

    正常情況下，當(dāng)京兆尹，肯定是很好的，但問題是現(xiàn)在這個情況，他不正常啊。

    天子腳下，落片瓦都能砸死一個三品官的地方，本來就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地方，作為?父母官，又要平衡百姓的關(guān)系，又要平衡上面的關(guān)系。

    結(jié)果?現(xiàn)在，因為?那個集言司和蕭黨案，底下的百姓直接躁動了。

    京中百姓久沐皇恩，本來就比別的地方刁，現(xiàn)在更不好管理了。

    而上面呢，更亂，大臣們?斗大臣的，宗室斗宗室的，皇帝斗皇帝的，每一個都是要人命的漩渦，不小心沾到就得死。

    這種情況下，誰想當(dāng)這個燙手山芋啊，還?是去戶部調(diào)劑一下心情吧。

    他高高興興地去上任，戶部人也開開心心的辭舊迎新，那個姓秦的，可算是走了！

    你們?知?道一個侯官衙出來的長官，對戶部人的傷害有多大嗎！

    每次去秦行朝那匯報的時?候，他看著?賬冊，就那么抬眼一瞅，匯報的人瞬間就覺得過?了一遍刀。

    雖然他啥也不說吧，但一直到走出門去，匯報的人還?能感受到背后一道陰惻惻的視線，在那一直盯著?。

    現(xiàn)在那個瘟神，終于走了，戶部的所有人都想放鞭炮慶祝。

    不過?皇上現(xiàn)在不僅調(diào)他為?京兆尹，還?任命他入內(nèi)事廳參議，沒準(zhǔn)哪一天，他就會以宰相的身份回來……

    這個世界是怎么了，為?什么會出現(xiàn)侯官衙的人，問鼎宰相這種離奇的事。

    不過?不管怎么說，秦行朝的調(diào)任，大家?還?是非常喜聞樂見的。

    老國?公的驚喜，就有點?大了。

    雖然當(dāng)宰相，是每個當(dāng)官的夢想，但像他這種有著?祖輩恩蔭，世代榮耀的國?公爺，安安穩(wěn)穩(wěn)地保住一大家?子就好了，實在沒必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出頭鳥。

    但他和崇文帝相交這么多年，崇文帝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了，相位都砸他頭上了，他當(dāng)然也得接著?。

    宴會上，褚國?公看著?右相那邊，簡直惆悵

    右相那邊的人看著?新相爺，也陷入了沉默。

    沒辦法，論能力，白國?公肯定拍馬都趕不上蕭南山。

    但論身份，蕭南山就算當(dāng)了一輩子權(quán)相，也比不上白國?公。

    褚國?公府世代勛貴，家?里供著?太祖給的丹書鐵券免死金牌，和他們?就不是一個賽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