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寧瀾陷入沉默。
大齊之弊,在于三冗,冗官、冗軍、冗費,這是只要有些頭?腦,都?能看出的癥結(jié)所在。
但沒有一個人敢在源頭?上操刀,因為這一刀第一個面對的問題就是“冗官”。
官是什么?,官是可以行使權(quán)力的手臂,既可以為自?己所用?,也可以掀翻自?己,誰敢動?自?己手臂的利益。
而?襲紅蕊就敢,不僅敢,她還有極大的可能做成。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在亂局里弄潮,在狂風(fēng)驟雨中,讓所有人都?自?身難保,然后于亂中取定,踏著所有敗者的尸骨稱王。
不過?巨大的收益,同樣?代表巨大的風(fēng)險,善泳者溺斃于水,善火者終自?焚。
寧瀾好像終于找到了掀翻她的契機,可是,他真?的要抓住這個機會嗎……
第121章
有錢了
大齊的經(jīng)濟那么發(fā)達(dá),
卻還是年年財政赤字,大戶藏稅這個問題繞不過去。
有田有產(chǎn)富的流油的大戶官商勾結(jié),官官相護,
田產(chǎn)百報其一,
千報其一都是常事。
無產(chǎn)無田的百姓逃不了稅,
只能成為最?基礎(chǔ)的稅基,被大戶朝廷雙方盤剝。
有錢的不交錢,
沒錢的被榨成泥,
被盤剝的活不下去的底層百姓不是成為大戶的私奴,
壯大地方豪強和官員勢力,
就?是去當(dāng)兵領(lǐng)低保,
繼續(xù)造成“冗軍”問題,再不直接揭竿而起,
既然活不下去,
那就?全殺了!
鬧到最?后?,對雙方來說最?好的解決方法居然是造反,這樣一來不管死的是百姓還是地方豪強,
反正人?死了,
一大片一大片的死。
人?死了就?不會鬧情緒,
田地和財富也可以重新分配,
時間久了,也就?無事發(fā)生了,可以繼續(xù)過下去。
但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對于頂層的皇帝來說都稱不上友好。
皇帝以國供之,
傷害民生就?是傷害國本?,挖空自?己的根基,
可就?算付出這么大代價,還是收不上錢來,錢去哪了呢,去了一層層的官員豪強手里。
這個龐大的機構(gòu)橫亙在中間,從下面吸食上來一百,分給皇帝其一,再從皇帝那得到一個命令,百倍地盤剝下民。
明?明?最?大頭都被他?們?吃掉了,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可以充當(dāng)一個無辜的角色,一邊聯(lián)合當(dāng)?shù)睾缽�,結(jié)黨營私,不斷壯大的自?己的實?力,讓皇帝拿自?己沒辦法,一邊還可以當(dāng)個“清流忠臣”,指責(zé)皇帝不愛惜民力。
針對這個問題,也不是沒有人?想?變革新法解決這個問題,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歸根結(jié)底,這種畸形病變,受益者就?是執(zhí)行機構(gòu),誰會蠢到動自?己的利益。
襲紅蕊和別人?不一樣,她不是在表面上做文章,而是直接在根子上動刀子。
之前她就?用編納勞工人?口的手段,從“一畝地為啥雇一千個人?”這個角度,清點上來無數(shù)藏田,讓國庫稅收暴增。
但這部分屬于“非法藏田”,還有許多“合法藏田”依然被藏著,所以她便再次重拳出擊,讓“合法藏田”變得不合法。
如果是往常,這一舉動會觸動所有人?利益,是自?取死路,但偏偏現(xiàn)在時局特殊。
官員是一個集體,卻不是一體,想?成為一股對抗皇權(quán)的“黨羽”,那至少需要幾年經(jīng)營,和一個旗幟鮮明?的領(lǐng)頭人?。
現(xiàn)在蕭林二黨已經(jīng)從頭到腳被襲紅蕊徹底干廢了,新的領(lǐng)頭人?是誰,老國公?秦行朝?
老國公是個和稀泥的吉祥物,秦行朝是襲紅蕊的鐵桿狗腿子,鄧義為首的武將勢力默默往襲紅蕊身?邊擠,只有朱爾赤敢光明?正大發(fā)表反對意見。
但你能讓他?當(dāng)頭嗎,不用說襲紅蕊,他?自?己都想?干這種事。
如果真的被襲紅蕊做成這件事,她得到的將是什么?
清晰透明?的征稅冊子,一個龐大的新稅基,既可以獲得實?際的國庫收入,還可以將原本?的底層百姓從沉重的賦稅里解脫出來,可以想?見,會收獲怎樣堆山疊海的民望。
有錢的不交錢,沒錢的被榨成泥這種情況不復(fù)存在,大戶藏不了田,也就?藏不了稅,稅收不會減少,反而會暴增。
底下百姓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安頓流民的耗資就?會減少,為財政減負(fù)。
一漲一減下,國庫肯定會變得豐余,這個時候她就?可以給軍隊提待遇,甚至可以給被剝奪了“接受獻納權(quán)”的官員發(fā)茵田、錢糧補貼。
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但根子上不一樣了。
大戶的納稅對象是她,用大戶的稅錢安置百官軍民的還是她,好人?全是她,凡是越過她的人?,都不合法。
只是輕輕撥動一點,就?讓原本?的惡性循環(huán),竭澤而漁,開始以她為中心,良性逆轉(zhuǎn)起來。
襲紅蕊真的太幸運了,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她這邊。
在戰(zhàn)時,她運用國債的利息,從大戶手中吸引上來巨額干凈的錢源。
錢真的很重要,來源也很重要。
龐大的金錢代表著有效的執(zhí)行力,而干凈的來源,代表著她從最?開始,就?擁有干凈的執(zhí)行力,不必向任何人?妥協(xié)。
寧瀾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保持正常的心態(tài)了。
如果他?是皇帝,襲紅蕊處在客席,他?自?然無比開心襲紅蕊幫他?肅清這個盤子,但他?不是。
襲紅蕊才是真正的“皇帝”,這個盤子再干凈,再穩(wěn)固,都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上天真的殘忍啊,為什么要他?親眼?見到一株如此充滿希望的幼苗,卻又告訴一切與他?無關(guān)呢?
如果襲紅蕊真的做成這件事,那么正向反饋會繼續(xù)帶來正向反饋,她的根基會越來越穩(wěn),越到后?面越強勢。
能抑制她的其實?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襲紅蕊雖然已經(jīng)擁有了皇帝的職權(quán),但她并不是真正的皇帝。
她還有一個很難的坎沒有渡過,那就?是老皇帝的死期,而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就?對百官露出了獠牙。
可能是因為她太自?信了,或者她飄了,總之她在最?不該的時候,暴露了咽喉。
此時的百官發(fā)不出聲音,不代表沒有聲音,現(xiàn)在沒有聲音,不代表將來也沒有聲音。
她在根基未定的時候,將一部分人?逼到了對立面,這個沉默的群體需要一個領(lǐng)頭人?,當(dāng)領(lǐng)頭人?出現(xiàn)的時候,將瞬間顯露出真實?的力量。
細(xì)細(xì)想?來,錨定襲紅蕊皇權(quán)地位的,其實?只是一個孩子和老皇帝。
明?眼?人?都知道,老皇帝那樣的身?體狀況,沒有幾年好活,而那個孩子是他?的,他?和被襲紅蕊干掉的“罪臣之女?”的。
所以他?還有一個機會,只要他?肯妥協(xié),向那一部分沉默的群體妥協(xié),就?會獲得一股全新的力量。
可一想?到妥協(xié)這兩個字,寧瀾的心臟就?要刺痛了。
妥協(xié)意味著讓步,意味著他?要把襲紅蕊收回的權(quán)力再讓出去,意味著一個原本?對他?有利的絕佳局面被他?親手打碎,他?真的要做這種事嗎?
……
襲紅蕊可不管男主怎么想?,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的,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她又要玩險的了。
老皇帝死也就?兩三年的事,在此之前人?為給自?己找麻煩,簡直有病,但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時機,會比現(xiàn)在這個時機,更適合做現(xiàn)在這件事。
冗官問題,就?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只要她還想?好好過日子,這刀就?必須砍,而不管什么時候砍,都是向全體官員宣戰(zhàn),既然如此,她為什么不挑一個他?們?最?弱的時候呢?
誠然,這也是她最?弱的時候,但強弱從來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
如今蕭黨廢了,林黨嘎了,整個朝堂對她毫無反抗之力,而在“坐穩(wěn)江山”之前,恰恰是她的團隊最?有凝聚力的時候。
當(dāng)官的待遇再好,當(dāng)不上也和自?己沒關(guān)系,黨爭又不是一件可以隨意切換立場的事,已經(jīng)上了她的賊船,又哪那么容易掉頭。
所以襲紅蕊現(xiàn)在毫不猶豫的任人?唯親了,林儆遠(yuǎn)嘎了,新右相是誰,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秦行朝了,誰有意見?
她身?邊的貼身?太監(jiān)言鈺,立了兩次大功,讓他?掌管侯官衙有什么問題嗎,沒有問題。
男女?有別,一群大男人?好意思進?她內(nèi)闈嗎,所以她身?邊的女?官掌握印鑒和核心公文的處置,是非常合理的事。
鄧?yán)蠈④娪X得武將的晉升通路太不科學(xué)了,待遇太低了,想?改一下,問她可以嗎?
那當(dāng)然可以,機政院都你說了算,你說可以就?可以。
上層機構(gòu)完全被她的心腹把持了,她把陽弘懿、茂英之那批經(jīng)過實?戰(zhàn)考驗的人?才,提到中央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合情合理。
安置完中上層后?,那些嗷嗷待哺,剛考上來的新人?沒有二話,像他?們?的前輩一樣給她下基層搞人?口普查,清丈田畝去。
之前襲紅蕊已經(jīng)因為編納無產(chǎn)雇工,搞過一次人?口普查,重整田冊了,現(xiàn)在她要再搞一遍。
這次和上次不同,襲紅蕊決定以民間自?行匯報為主,官員作為輔助核查造冊。
因為“遏止獻納法”剛開始推行,所以過去存在的獻納行為既往不咎,概不追責(zé)。
獻納之人?可以憑借各種證據(jù),收回自?己的田,不管是什么證據(jù),都不犯法。
但從這之后?,全以此次清編的田畝冊子為準(zhǔn),也就?是說原本?參與獻納的人?還可以繼續(xù)獻納,但只要把田記在那個官身?上,那些田就?成為那個官的私產(chǎn),和原主人?沒有一絲關(guān)系。
雖然遏止獻納,但官員依然憑借官級,有固定的免稅田數(shù),超出的部分,只要按照新稅法繳稅就?行了。
也就?是說只要被獻納的官員交一小部分稅,就?可以把原主人?徹底踢開,獨吞田產(chǎn)。
原本?田的主人?獻納當(dāng)然是因為有利可圖,自?己能占大頭收益,但現(xiàn)在再給當(dāng)官的獻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田都不一定。
這個時候,他?們?還能相信當(dāng)官的會信守承諾,在有一個獨吞機會時,依然念著他?們?的情分,給他?們?留一口湯嗎?
相信當(dāng)官的會守信,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在這次重編田冊前,好歹有個“合法機會”要回自?己的田,過了今天,當(dāng)官的侵占他?們?的田可就?變得合法了。
在切身?利益面前,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所以襲紅蕊覺得此次清丈田畝,重編田冊,處理獻納人?和當(dāng)?shù)毓賳T豪強的官司才是大頭戲。
既然如此,她讓那些剛考出來的純新人?當(dāng)欽差大臣,帶著禁軍去下面主持這件事。
希望他?們?能一路平安,順利的完成這項工作。
如果問題出在他?們?自?己的小心思和能力上,沒有二話,這輩子告別仕途,當(dāng)官的待遇再好,也輪不到你們?享受。
而問題如果出在地方上,正好現(xiàn)在和北戎無戰(zhàn)事,大家都很閑。
柔和的手段解決不了,就?不要怪她帶兵平叛了。
說到底,她雖然對著全體官員操刀,但沒準(zhǔn)備把他?們?真逼到死處。
該有的福利依然給他?們?發(fā),該有的灰色收入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這個福利得朝廷來發(fā),官私勾結(jié)這種事,不允許合法存在。
所有人?只可以通過她行使權(quán)利,不允許越過她。
明?眼?的官員當(dāng)然知道此舉削減了他?們?的利益,壓榨了他?們?的生存空間。
但如果他?們?的腳指頭敢不按照她的鞋子長,她就?要把他?們?的腳指頭砍斷!
新鞋剛穿上,總會有點磨腳,沒關(guān)系,磨磨就?好了,時間長了總得適應(yīng)。
不想?適應(yīng)也沒關(guān)系,換個人?穿,這可是一雙金絲玉縷鞋,想?穿這雙鞋的人?永遠(yuǎn)不會少。
所以在那些新欽差走之前,襲紅蕊幾乎是毫不掩飾的明?示:一個蘿卜一個坑,有人?出來,才能有人?進?去,你們?明?白嗎?
陽弘毅、茂英之那批人?的際遇還歷歷在目,想?不想?上,可就?看自?己了。
這次的人?口大普查,加重編田冊,她要將這個國家的每個細(xì)枝末梢都攥在手里。
秋后?收完最?后?一次稅后?,又要出今年的財報了。
襲紅蕊十分期待,這次的財報,將會給她怎樣的反饋呢?
第122章
亮個相吧
要問六部哪部人最慘,
戶部人肯定要說是戶部。
全國各地的戶籍、田冊、人口、稅收、支出都要從戶部走,最近幾年還頻修籍冊,一車車的往戶部搬賬本,
搞得戶部人一看密麻麻的數(shù)字就想吐。
這還不算,
從侯官衙進修好多年的秦行朝又回來了,
你猜怎么著,他當(dāng)?宰相了!
以前他在戶部時要跟他對接工作,
現(xiàn)在他不在了,
還要跟他對接工作,
這就是戶部人的命運嗎?
尹戶曹現(xiàn)在特別想逃離戶部,
重新做回?他的京兆尹,
但襲紅蕊表示干得不錯,就在這待著吧,
做京兆尹屈才了。
尹戶曹:……
沒辦法,
一入戶部深似海,從秋后最后一批稅收收上來?,戶部就啪啪清理往來?賬冊,
一直清理到年底。
當(dāng)?所有賬目理順完畢,
籍冊歸檔后,
看著最后匯總上來?的賬冊,
戶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時間,所有人都爭先恐后地想去報這個賬。
到了年底,臨近戶部出賬的日子,襲紅蕊也開始焦躁不安。
畢竟理論歸理論,實際操作起來?肯定會有許多出入,
這是她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意孤行推行的新政,財報就是最好的服力?,
要是在這方面拉胯,相當(dāng)?于啪啪打臉,底下?人立馬要有話。
襲紅蕊來?回?打轉(zhuǎn),急得冒煙,戶部人干什么呢,就是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肯定也不能虧了吧!
在焦急的等待中,終于等來?了戶部的奏報,掀開冊子,看到總賬頁后,襲紅蕊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