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王禪無牽無掛,不知活了多久,也不知在西洲看了多少年的雪。
但他的琴音卻不見清冷蕭瑟,反而開闊遼遠,渾然不懼人事荏苒,時間蒼茫。
燕凌云極喜歡這樣的琴聲,莫恙彈琴的時候,他就練劍,也不用真元,隨意飲一口酒,單憑劍法,便浩如群山,坦蕩無匹。劍在他手中仿若無物,夕陽透過他白衣,勾勒出一副精壯身軀,寬肩厚脊、長臂蜂腰,力若萬鈞,能一拳崩山。
莫恙坐在絕壁邊,也被陽光烘得暖洋洋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潤,身邊蕩著幾根枯黃的蘆葦,被亂風(fēng)吹拂。
他暖得衣袖都是溫?zé)岬模垌飳W⒌挠持�,美極了。
燕凌云常常會看他。
小蛟在地上爬,纏到一根蘆葦上,搖搖晃晃。
月亮漸漸圓起來,它的鱗片一日一日長好,最后,已經(jīng)完全豐滿,全身都覆蓋上了薄薄的淡藍色幼鱗。
而今天晚上,是它最喜歡的滿月天。
燕凌云在山頂扎了個秋千。
莫恙坐著,攏著小蛟,被他輕輕一推,秋千就開始搖蕩。
月蛟在莫恙手里爬來爬去,喜歡這樣的游戲。
今晚是滿月,從出生開始,它還沒有見過滿月,所以現(xiàn)在才午后,就開始高興了。
它和它最喜歡的人,都被推得高高的。
月蛟現(xiàn)在理解不了人族的話,但它聽到熟悉的兩個聲音在交流,就覺得無比的安全。因為在蛋殼里它就一直聽著,所以本能的依戀。
這一天,它從暖洋洋的午后,一直聽到了冷冷的黃昏,米粒大的眼睛閉上,漸漸睡著了。
而燕凌云和莫恙,確實說了很多話。
自葉秋水死后,燕凌云已經(jīng)許久未曾說過這樣多的話。
他們一起看著夕陽沉了下去。
“明天我想回神宮找找路,”莫恙看著崖底浮上來的黑色,“如果能找到黑域,我想回家�!�
燕凌云:“嗯�!�
“我還沒有問你,西洲現(xiàn)在還好嗎。”
“五洲中我從未去過西洲,上界也少有西洲消息,仙尊仍舊避世不出,”燕凌云道,“但我見過昆侖仙宗的弟子,并無異樣。”
莫恙:“那就好。”
但是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忽略了什么,心里有些沉沉的。
直到某一刻,一陣潮水般的銀色從后漫了上來,把沉睡的月蛟也驚醒了。
莫恙回過頭,眸光映出了一輪滿月:“月亮升上來了�!�
*
月亮是升上來了,但山頂也更冷了,燕凌云升起了一堆篝火,跳動的橘光倒映著漫天星河。
今夜萬里無云,滿月光輝格外明亮,月蛟趴在一株草葉上,歡欣吐納,頭頂?shù)男“加行╅L出來的趨勢。
莫恙在篝火邊,枕在燕凌云的腿上,看著它一呼一吸,無數(shù)螢蟲受其吸引,浮在它的周圍。
月上中天,時時有亂風(fēng)吹來,把流螢吹散,月蛟卻還扎扎實實的抱著草葉,不被影響。
還有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燕凌云淡然看向遠方,手指輕輕摩挲莫恙的側(cè)臉。
莫恙看著他的下頜,不知道在想什么,卻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指:“半仙獸的靈智很高,是不是應(yīng)該取個名字。”
“嗯,”燕凌云聲音一如既往,“我已想好�!�
他低頭看他:“叫小滿�!�
“小滿�!蹦υ疽詾槭且驗樵买院芟矚g滿月,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層意思。
燕凌云卻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莫恙聽到了風(fēng)聲,又抓住了他的手,但這一次,燕凌云卻沒再放過他,一腿隨意屈起就抱起了他,垂首擁吻。
……
草地上星河倒映,莫恙被環(huán)緊了,手抓著燕凌云的衣服,又抓著底下的草地。
但漸漸地,他手抓的力度慢慢小了。
抱住了他的背。
燕凌云吻得散漫,卻極為動情,他的面龐堅硬,身軀頹潦,卻沉重健壯,將莫恙完全擁在了懷里,為他遮蔽了懸崖上的寒風(fēng)。
吻逐漸變得纏綿,莫恙手指也隔著衣服,摸遍了他背上的傷疤。
他的指尖敏感,燕凌云的外袍又脫了,裹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多少次生死一線,才能在他身上留下傷疤,燕凌云留著他們,無非是警醒自己。
他縱到如今,也不是不死之身,也不是天下無敵。
從未有一刻,他真正放松過警惕。
過了許久,燕凌云貼著莫恙面頰,指節(jié)輕撫他的后頸:“你不愿意�!�
莫恙也抱著他:“嗯�!�
兩人額頭相抵,莫恙的眼光映著月光,里面是喜歡,但又是清澈的清醒。
也像月光一樣,動人、剔透,卻虛幻。
燕凌云是燕凌云,但他的因緣,只在那個燕凌云。
未來、過去,終究不是現(xiàn)在。
“回家罷�!毖嗔柙剖终瀑N在他的臉側(cè),“回去吧�!�
滿月已到最皎潔之時,而在莫言的眼中,兩人身側(cè)忽然出現(xiàn)一枚圓珠,圓珠承接月華,無限放出月暈,古老洪荒之意如潮水漫出,只見其模糊的輪廓,卻看不見一點實質(zhì)。
那枚圓珠受燕凌云神念所控,將光華引渡到了莫恙身上,即便燕凌云仍抱著他,與他額頭相抵,莫恙的身形卻一點點在變模糊。
莫恙看著他。
他道:“這是尋仙珠,可渡人穿越時空,它能帶你回家�!�
他又撫了撫莫恙的眼睛:“莫要哭了�!�
莫恙卻抱緊了他,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月蛟受燕凌云其桎梏,飛入了莫恙的儲物袋,被鎖死在了里面。
時空漸漸扭曲,兩人之間剎那相隔了數(shù)千年時光、數(shù)萬層屏障,莫恙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看見他的音容,如一縷月華遁入星海,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
……
花海孤崖上,只剩下了燕凌云一個人。
他衣襟上的眼淚已經(jīng)干了,飲著酒,看遍漫天繁星。
忽而,他又想起了那個日出的時候,仿佛又有海風(fēng)吹來,將往事翻到了他的眼前。
孑然出師,十年潦倒。
茫茫海域,只余他孤舟漂浮。
他只剩一把劍、一個酒葫蘆,映著朝霞,破船出海。
尋仙珠是能引渡時空,但三千世界,如洪流下泄,一時一刻皆可分化萬千,難覓原本。唯有因果牽連,才能回返無誤。
莫恙在他的世界有牽連,所以可以回去,但燕凌云沒有,他在此世的因果又已了結(jié),所以這一離別,他們再也不會見面。
但哪又如何?
男人脊背盡是傷疤,又飲了一口酒。
是他燕凌云擁有他,未來、曾經(jīng)、過去,皆是他。
相伴不相伴,又有何區(qū)別。
飲近清晨,尋仙珠回歸,他御劍而去。
這高山之上,仍舊花海連綿,只是多了一間,遲早會在漫長時光中坍塌的小小木屋。
*
造化神宮
界碑
乾坤棋與抱樸劍不相上下,相撞放出浩瀚金芒,引爆了神宮的靈流。
鐘聲回蕩,樓閣轟鳴,似有巨獸咆哮,激蕩風(fēng)流。
東方衡眼底盡是不可置信:“你這是何劍!”
燕凌云:“殺你之劍。”
法寶無法壓制,兩人修為同樣相當(dāng),劍修卻天克陣紋師,一旦被他近身,東方衡只能攢避鋒芒。
“少主!”
東方衡瞳孔猛然睜大,他的棋子忽而不受控制的震顫,脫體而出,于半空匯成星圖,變化無窮,卻明顯缺了一點,只有一千零三顆。
半仙器驟然發(fā)威,神光沖出,而燕凌云面前,卻憑空而生一道月華所凝的輪廓。
輪廓漸漸成型,映在了他的金眸里。
“……莫恙�!�
莫恙往前一撲,落在他的懷里,和他抱了個滿懷。
第105章
傳送
第二賽季,
從九月到次年三月。
九月十五日,眾弟子進入秘境。
三月一日,他們將從這里出去。
九月,
莫恙在戈壁遭遇血尸;十月,
他們掉入鬼界;十月中旬,他們找到陰陽太極泉,
整頓完后,
朝神宮進發(fā)。
十一月十六日始,西霄反擄劫掠弟子。
十二月,莫恙被擄走。
途徑三日,來到神宮,又被東方衡扣留九日,時間,
已至十二月中旬。
……
燕凌云是一匹孤狼,
第一次照面時,
東方衡便看清了。
即便位尊紫霄首席,即便與徐家血脈相連,
他身上冷傲孤勇之氣卻怎么洗也洗不凈,
就算有朝一日自斷牽絆遁去五洲,
東方衡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觀相之術(shù)向來不錯。
所以照他所想,道侶被奪后,燕凌云必然不會再與西霄之人同行,
而是撕裂空間緊隨其后,緊跟著進入神宮。
如此莫恙回到雪山,
兩人便恰巧錯過,
西霄四分五裂,
也就不足為懼。
但事實卻并未如他所料。
燕凌云遷就了徐饒等人的速度,
來到神宮時,已是十二月中。他又在洞外刻意等待數(shù)日,若非東方衡遭遇黑絲,不得不扣人,他已經(jīng)重遇莫恙了。
但莫恙最終沒有出來。
燕凌云這才積蓄力量,使紫霄與徐家聯(lián)合,進了神宮。
此行他并沒有帶上徐饒等人,而是讓他們留在了神宮外,一方面是為接應(yīng);另一方面,燕凌云了解莫恙,他出不來,必定是在神宮內(nèi)遭遇了危險,被迫和東方衡綁死在了一起。西霄除秦開盡皆金丹,不適合再進去。
事實也是如此,他們進入神宮后盡管收獲不菲,連著十日橫掃傳承地,但同時,也遭遇了許多隊伍的噩夢——那片連綿不絕,似無窮盡的黑潮。
一行五十人手段盡出卻無可奈何,只能以界碑遁逃,傳送到陌生之地。
這一傳送,就碰見了東方衡。
對紫霄仙宗的弟子來說,能有機會宰東方家這一條肥羊,那自然不能放過,想也知道他們儲物袋里肥得流油,隨意拿上幾件都是賺。所以甘心跟隨燕凌云,與東方家的子弟殺了起來。
東方衡爆出燕凌云身份后,他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定,但眾人看徐家反應(yīng),就知道八九不離十。
燕氏血脈竟還沒有斷絕,甚至成了紫霄仙宗的首席——封郁聞此消息,臉色難看至極,出手也越發(fā)狠辣。
封家作為小五姓之一,一直想取燕氏而代之,得到其他家的扶持,現(xiàn)在燕凌云一出現(xiàn),一切都沒了指望。
當(dāng)年燕蘊一介女子,其余四姓尚且給她保留了無上尊榮,更不要說明顯能振興燕氏的燕凌云。
徐谷秦東當(dāng)年的確不是篡位,對曾經(jīng)的王室,感情是極其復(fù)雜的。
便看東方衡,就無心再取燕凌云性命,狠雖狠,卻處處周旋。
分寸極佳。
此舉也是為自己留余地,燕凌云實力不在他之下,攻不如守,以免露出破綻,反受其害。
雙方試探糾纏,你來我往,這一打,便打了整整三日。
期間東方家的一件儲物袋被爆出,引起數(shù)十人爭搶,偶有其他隊伍路過,一看到這氣勢洶洶的法光,馬上就被嚇得傳界碑走了。
這陌生一角的傳承地被兩方近百人掃蕩一空,說不清誰吃了虧,誰又占了便宜。東方家人數(shù)雖少,卻能結(jié)陣,又同樣有化神中期牽制徐青,所以雖然損失一個袋子,倒也沒十分狼狽。
就是在這個時候,莫恙回來了。
神光還未散去,莫恙摟緊了燕凌云的脖子,也被他單手擁著,而另一只手,則反扣著抱樸劍,虛攏著他。
未有一句話,但莫恙被他摟在懷里,已經(jīng)足夠動情。
身體相抱,緊密無間。
莫恙輕輕喘著,又說不出話,和他蹭了蹭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