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正在昆侖山脈附近。

    但莫恙看到下方情形時，卻忍不住露出茫然之色。

    *

    這是他的家嗎？

    以往白雪皚皚，不染纖塵的昆侖山脈萬木枯萎，只余下塊塊焦黑的巨石，下方山谷被劈開一道延綿數(shù)萬里的地裂，黑潮竟然滿溢成了一條長江，沖騰起遮天蔽日的黑霧，正是連青碧燈都探尋不到情形的罪魁禍?zhǔn)住?br />
    潮水平靜無波，如水銀緩緩流淌，但莫恙知道，下方已經(jīng)坍塌成了虛淵，而且看情況，比燕北的那條還要嚴(yán)重。

    天盡頭，尋仙峰仍在，卻藏在黑霧中，隱隱雷光涌動，不可接近。

    密密麻麻的魔物從潮水里爬出，仰頭看著上方的莫恙嚎叫，干癟的軀體堆疊，恍如人間地獄。

    莫恙惡從心起，涌現(xiàn)出無盡的怒氣，想也沒想橫琴一掃，威壓爆發(fā)，清空出一大片地域。

    但很快，空白之處又被新的魔物填滿，半空能御空的高階魔物被他驚動，循聲而來，燕凌云拔劍而出，半護(hù)著莫恙，一邊殺，一邊朝東方靠近。

    東方同樣有法光沖天，一看便是昆侖仙宗的弟子。

    莫恙到的時候，果然看見長老與弟子齊齊布陣，正在絞殺爬出來的魔物。和燕北世族一樣，西洲四十九部同樣組織起了強(qiáng)有力的救援，將部族之人轉(zhuǎn)移至了安全地方，同時輪流奔赴前線，穩(wěn)定局面。

    但西洲比燕北更糟糕的是，地裂發(fā)生時，巫蠱林的大陣被震破，沒了仙尊封印那處鬼界裂縫，無數(shù)陰鬼齊齊涌了出來，同樣需要人去鎮(zhèn)壓。昆侖仙宗本就人少，高階弟子又基本出師游歷，雙線并行，就顯出吃力。

    幸有仙宗數(shù)千老祖，可抵千軍萬馬，且效忠仙尊，成了西洲的定海神針。

    但這也難比親眼看見莫恙的震撼。

    “小祖宗！”

    “小祖宗！”

    莫恙橫琴懸浮空中，靈力浩蕩而出，邁入出竅期后，他技能cd大大減少，少卻許多限制，此時一曲結(jié)海，音域爆發(fā)，給下方弟子齊齊刷滿了增益buff，如仙臨塵。

    這處據(jù)點只有一位分神期長老并千名元嬰化神弟子，對上的卻有數(shù)十個八階（分神）魔物，全靠大陣慢慢消磨，原本已顯出疲態(tài)，莫恙一加入，頓時扭轉(zhuǎn)頹勢，恢復(fù)了全盛。

    結(jié)海一轉(zhuǎn)，變?yōu)槌涡�，音調(diào)頓時悠長連綿。

    回春、傾花、碧波、葉青、反響，再到最后用出的大江流，莫恙引爆了水清蓮，以他為中心，產(chǎn)生了爆炸性的治療效果，潮水一般朝外擴(kuò)散。水清蓮每一花瓣凋零，便江涌一次，一共九次，不僅拉滿血條，連藍(lán)條都差不多了。

    這便是，此前莫恙很少用它，因為這個技能藍(lán)耗太高，他撐不起，現(xiàn)在卻正合適。

    有他在，無一弟子會遭受真元耗空、稍出差錯就被啃噬的厄運。

    燕凌云亦爆發(fā)劍意，分神期橫掃同階魔物，誅仙劍陣于云端爆發(fā)，如天罰落下，群劍誅滅魔物，釘為飛灰，大大減輕了其余弟子的壓力。

    與此同時，莫恙試著放出了小金烏。

    金烏雖小，面對海潮般的魔物，卻不見絲毫懼色，胎火退去后，它日日修煉太陽真火，雖不及最初那般強(qiáng)悍，卻對魔物有天然的壓制力，一聲長嘶，沒有魔物敢接近。

    莫恙也因它，用出了結(jié)海調(diào)里最后一個技能，觀日。

    （cd：三十分鐘）

    這原本是云中閣琴奶用在副本的爆發(fā)技，如今回到現(xiàn)實，成效驚人，尤其是在群體加持下，獵殺魔物的效率大大增加，不過半日，便暫時清空了附近魔物。

    下一批，要等它們爬來，到損害結(jié)界的情況下，昆侖仙宗弟子才會再來了。

    暫時得一口喘息，昆侖仙宗的弟子十分高興，朝莫恙圍過去，目光中滿是欣喜。

    莫恙甚至覺得他們眼中，還有某種失而復(fù)得的崇敬和依賴之意。

    “你們現(xiàn)在都住哪里？”莫恙問道，“營地在哪里？”

    敘話一陣，昆侖仙宗長老很快把莫恙帶回了西部營地。西洲的東部中部都有大問題，營地就建在了西部。

    他們?nèi)サ牟皇谴蠛蠓剑�而是便于�?zhèn)守的前沿，所以離這里不太遠(yuǎn)，幾度撕裂空間，大半日便到了。

    營地里，莫恙見到了熟悉的幾位太上，同是四十九部族的核心，從前他修煉的時候，指點他良多。

    莫恙平復(fù)呼吸，問道：“各位長老，我?guī)熥鹉�？師尊在哪里？�?br />
    但幾位太上，卻齊齊沉默了，甚至有人露出不忍之色。

    莫恙雖然在看到尋仙峰的時候，就有些預(yù)料，但這個時候，大腦還是不禁空白了。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長老，你說吧�！�

    天邊緩緩傳來雷聲，還有弟子的喊殺聲。

    是魔物又來了。

    莫恙背著琴，站在昏暗的天色下，一個字一個字的聽清楚了。

    長老道：“仙尊已經(jīng)仙逝，我等與無彌僧布置了結(jié)界，在尋仙殿以玄金缽盂鎮(zhèn)守，沒有魔物能突破進(jìn)去，褻瀆仙體�！�

    “我等……已經(jīng)盡力�！�

    但話音剛落，他們便見眼前的少年面龐抽動，消失在了原地，唯有燕凌云從后抱住了他，同他一齊傳送，去往了尋仙殿。

    第155章

    枯骨

    在穿過尋仙峰的那一剎那，

    莫恙明顯感覺到了仙力，似一層金色罩子，將整座山峰覆蓋，

    魔物在山腳層層疊疊想要爬上來，

    卻不得存進(jìn)。

    好強(qiáng)勁的仙力，莫恙有些心驚，

    是他除王禪外所見最強(qiáng)，

    996差點就進(jìn)不來了。

    他想起長老說的玄金缽盂，恐怕同樣是件半仙器。

    峰內(nèi)死寂一片，仙草枯萎，黑壓壓的霧壓在金罩上面，除了偶爾觸動的一線金芒，看不清別的什么。

    讓人窒息的黑。

    莫恙站在里面，

    如果不是有燕凌云一直陪著他，

    他幾乎沒有勇氣往下走了。

    青年攬著他，

    帶他飛躍到了最高的宮殿。

    尋仙殿。

    大殿大門緊閉，里面?zhèn)鱽韽毓呛畾猓?br />
    沒有一點聲音。莫恙手指觸到殿門，

    卻緩了很久，

    才悄然推開。

    那一剎那，殿內(nèi)微弱的燭光照亮了方寸之地，高高的臺階上，

    莫恙看見了藏在黑暗里端坐的一具枯骨。

    他的腦袋完全是空的。

    識海一陣劇烈的疼痛，莫恙溺水一樣喘了幾口氣，

    眼前很快什么都看不見了，

    滿臉濕潤，

    往后退了好幾步。

    燕凌云從后抱住他，

    抱得極緊，深深斂眉，莫恙攀著他，哭聲終于從喉嚨里沖了出來，攥著他的衣領(lǐng)，感覺全身每一處都在用力。

    極度悲慟之下，莫恙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想起他父母，二十多年過去了，如果時間是一樣的，他們也變成老人了，拄著拐杖，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因為他們只有莫恙一個孩子。莫恙不知道他們會怎么樣，他從來不會去想父母去世的時候會是什么場景，但現(xiàn)在他看到了，他受不了了。

    他被帶回西洲的時候，什么都沒有。

    別人看他是玩物，是螻蟻，他不聰明，也沒有什么用，不知道以后在哪里，不知道會死在什么地方。

    就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蟲，在地上爬來爬去。

    但有一天，他被捻了起來，仙人垂眼看他。

    二十年，王禪看著他從可笑的小孩，變成合格的修士，莫恙有了一身本領(lǐng)，有了富足的生活，有了立身的根基。

    他不用再害怕其他人，不用為資源卑躬屈膝，簡簡單單，快快樂樂。

    “莫恙，當(dāng)務(wù)之急，是確認(rèn)仙尊是否有魂魄尚存，”燕凌云聲音緩而沉，卻帶著讓人信服的力量，“無量尊者，豈會輕易隕落，只要一息尚存，憑你之能，未必不能補(bǔ)全神魂�！�

    他道：“別的不說，仙尊曾在你識海留下分神，你可是忘了。”

    修真界極少有補(bǔ)全神魂的法術(shù)，一個人三魂七魄湊不齊，即使放進(jìn)軀殼，也不會記得生前的事，更可能直接變成傻子。

    但莫恙有扶桑，以扶桑的神力，哪怕過去千年萬年，總有復(fù)原的一日。

    莫恙手指都在發(fā)抖，立刻沉入識海，去找仙尊曾經(jīng)留下的分神。

    識海廣闊無比，為防影響莫恙，仙尊分神一向隱匿在最深之處，攜帶禁制，若非莫恙遇到奪舍和生命危險，是不會現(xiàn)出蹤跡的。

    所以莫恙找了很久，花費數(shù)個時辰破開禁制，才找到那一點殘得不能再殘的魂魄。

    顯然是受主身影響，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莫恙看著那一點微光，很怕它一下就散了，所以先撅了一片扶桑葉，貼在眉心，才一點點把它引導(dǎo)出來了。

    但微光融入扶桑，卻剎那失去蹤跡。

    莫恙愣住了。

    他連忙探入扶桑葉，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那縷殘魂，就像徹底散去了一樣。

    莫恙再次如墜冰窟，但很快強(qiáng)行冷靜了下來，魂魄絕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這附近有東西有問題。

    燕凌云看向了上首：“去看看�！�

    莫恙穩(wěn)住心神，和燕凌云一起上去，以平靜的目光打量這具枯骨。

    灰白的頭發(fā)披了一身，枯骨攏在樸素的道袍中，微微垂著頭，牙床和眼眶都露了出來，看著前面，似乎仍在看雪。

    “師父�！蹦�恙聲音很輕，“徒兒帶你走�！�

    起碼他要把王禪的尸骨收斂，不能留在隨時可能被魔潮淹沒的尋仙峰，埋在扶桑下，還能得到清凈。

    但莫恙也知道，仙宗長老迫不得已把仙體留在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他萬分小心，慢慢朝枯骨伸出了手。

    “！”即便做好萬全準(zhǔn)備，莫恙在碰到王禪的時候，仍然被從王座沖上來的惡念和濁氣沖了個仰倒，跪倒在了王座邊，燕凌云眼疾手快，以劍意切斷了莫恙碰到的那角衣衫，扶住了他。

    “是虛淵，”碰到王座的剎那，莫恙識海里被下的咒法就解除了，想起了他離開西洲前的那晚，同樣在尋仙殿發(fā)生的事，“這個王座有問題！”

    從那時候開始，虛淵就出現(xiàn)了。

    也或許更早，只是被仙尊掩藏。莫恙想起被仙尊到處放置的五行至尊，只覺得離真相已經(jīng)很近了，卻始終差點線索。

    燕凌云眉頭緊鎖，細(xì)細(xì)查看，在王座側(cè)面發(fā)現(xiàn)了古字，翻越百字箴言譜，終于確認(rèn)其含義。

    他道：“這是以混沌靈玉打造的座椅，能與五行共鳴，下方有大陣，不知連接何處�！�

    這陣法恐怖至極，銘刻著密密麻麻的仙紋，哪怕到如今，也在發(fā)揮作用。

    一時半刻，燕凌云探查不出陣法作用，但能確認(rèn)的是，王座有鎮(zhèn)壓之效。

    莫恙本能覺得這王座不是好東西，緩了緩氣說道：“我想把師父抬出來。”

    燕凌云只道：“好�！�

    莫恙召出扶桑，扎根在王座附近，如果真是虛淵，扶桑對其也有鎮(zhèn)壓之效。同時還有996輸出，兩人做足準(zhǔn)備，真元爆發(fā)，一人握住枯骨一邊臂膀，想要將它抬起來。

    再次經(jīng)受沖擊，莫恙死死撐住了，識海中污濁之氣鋪天蓋地，他再次察覺到了從前黑暗中對他窺伺的無邊惡意，但這一次，萬千金劍忽而出現(xiàn)，攜萬鈞之力向其絞殺。

    抱樸轟鳴，虛淵下不知沉底何等龐大的惡念，然燕凌云已達(dá)劍心之境，心境通明澄澈，萬法不侵身，不懼混沌幽羅。

    王血沸騰，燕凌云隨意踩在王座上，緩緩注視下方，手臂青筋暴起，使出駭然力道！

    竟真將王禪抬起寸尺！

    劍意幾乎將尋仙殿掀翻，莫恙也使出了全力，而就在王禪寸寸離開王座時，他們見到了駭然一幕：

    仿佛生機(jī)忽現(xiàn)，剎那之間，王禪白發(fā)變青絲，枯骨還血肉，渾身血氣充盈，神魂壯大，面容肅穆威嚴(yán)，仿佛下一刻就要睜開眼睛。

    莫恙無法形容那一刻心里的感受，好像餓了十八年突然吃到了一口泡面，或者是冬天突然進(jìn)了暖氣室，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他奮力想把王禪全部抬起來，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真元迅速被抽空，996立刻支援上來，頂住了這口氣。

    眼看著仙尊就要完全離開王座，莫恙和996卻遇到了無法逾越的屏障。

    是禁咒，曾經(jīng)仙尊在王座上以仙元下的禁咒，莫恙猝不及防被當(dāng)胸?fù)糁�，倒飛了出去，燕凌云亦被迫收劍，身法無雙避過道意，卻不得不退去幾步。

    就是這瞬間，仙尊軀體又坐回了王座，枯竭而死，重新變回了枯骨。

    “不要！”莫恙眼睜睜看著這一幕，伸出了手。

    若不是他是仙尊弟子，有本體氣息，早死在了仙元下，卻受了重傷，吐出一口血來。

    燕凌云神色可怖至極，接住了莫恙，連封他幾處大穴，又喂下丹藥，才止住了傷勢。

    莫恙下巴和胸口衣服全是血，燕凌云幫他擦凈了。

    “我還想抬，”莫恙看著他，伸手抱住他，“我還想抬�！�

    “好，我來�！毖嗔柙埔脖е�他，“交由��。”

    但就在兩人要繼續(xù)嘗試時，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嘆氣。

    劍意剎那釘入門口，正是那人所在位置，莫恙回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劍意沒有擊中，而門邊，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僧人。

    他在黑暗中，雙手合十，輕輕一笑。

    “施主何必如此警惕，我并非惡人，這保護(hù)尋仙峰的玄金缽盂，便是我所有�！�

    來人約莫是個中年人，一身樸素僧袍，笑意盈盈，莫恙看著他，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直到僧人看向他：“小施主，又見面了，在無彌島上，你可是拿走了老衲壓箱底的寶貝�！�

    記憶頓時轟開，莫恙想起來了，這人就是他們流落下界荒島時，他在渡心橋幻境里看到過的人！

    想起那一個個古怪的問題，莫恙摸不清他的底細(xì)，眼里也露出警惕之色。

    壓箱底的寶貝，指的就是金精，天玄金精明明是仙尊鎮(zhèn)下的，他怎么也知道？

    僧人卻道：“受你師尊所托，我來接引你�！�

    “接引我什么？”莫恙小心問出口。

    他笑了：“接引你離開此世，你本就不是此界人，又何必留在這里陪葬？”

    燕凌云神色微動，莫恙卻愣住了。

    “隨我來吧，”僧人拂了拂袖子，“來喝杯清茶，見見故人，你自然會知道一切�！�

    “你也別想把你師父抬出來了，那禁咒，就是他自己下的�！�

    第156章

    道（上）

    尋仙殿旁有側(c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