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走后,旁人都傳她不是和離,而是被休。
因為一個沒有娘家的女子,是絕不可能自求和離的,那幾乎會沒有活路。
他以前不知她為什么自求和離,現(xiàn)在卻知道了,因為別無他法吧。
沒有子女,沒有地位的她在陸家過得無望,而如果卿若進門,這種無望會更加強烈。
他回憶著這些,豐子奕看出他神色有些別扭,猜想他是因為認識那一家人,所以沒辦法完全站自己這一邊,便不再罵那一家,只說道:“我有時候恨她前夫,覺得就是因為他太不是人,所以才讓菀菀對男人死了心,但又一想,如果他太好,那菀菀不是就不會回來了?我又覺得應(yīng)該感謝他�!�
陸璘沒說話。
這時施菀回來了,豐子奕便不說了,直接朝她道:“給我兩只。”
施菀將手上蓮蓬給了兩只豐子奕,然后看向陸璘,有些猶豫,一旁豐子奕問:“這蓮蓬還算鮮嫩,大人要拿回去嘗嘗么?”
施菀便將兩只蓮蓬遞給陸璘,陸璘接過,將蓮蓬凝視半晌,朝她道:“多謝�!�
第
50
章
施菀沉默著回了自己的桌后。
陸璘的情緒看上去更低落了,
大多數(shù)都是沉默不語,饒是豐子奕,也覺得這頓飯吃的挺累。
所幸后來陸璘先行起身,
道時候不早,他該回去了。
豐子奕松了口氣,連忙起身相送。
待陸璘乘馬車離去,豐子奕才朝施菀道:“陸大人吧,
怪怪的,
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同意來吃這頓飯,來了卻又不高興,真是猜不透�!�
施菀看著遠行的馬車,問他:“我走后,你們都說了什么?”
豐子奕回答:“沒說什么,外面的傳言你別信,
我娘沒有不喜歡你。”
“我無所謂信不信。”施菀說著輕輕嘆了聲氣,
抬眼看他道:“豐子奕,其實陸璘說的對,終有一天你會成親的,
而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我不會再嫁人,
無論是你,或是別人,
都不會,
你現(xiàn)在做的一切都只是浪費時間。”
“我樂意。”豐子奕回道:“反正就耗著唄,
除非你嫁人了,我估計就死心了,
你不嫁人,我也不娶,你也管不著我�!�
施菀無奈,不說話了。
兩人也往馬車那頭走,豐子奕說道:“其實我向他打聽你以前的夫家了�!�
施菀只看他一眼,仍沒回什么。
豐子奕自己說道:“我想看看你為什么不想再嫁人,不過找他也打聽不出來,他啥也沒說。”
“不用找他打聽,他……也不知道�!彼f。
豐子奕問:“他對那家不熟?”
施菀半晌才說:“算了,別提他們了吧�?傊�,我還是想你早作打算,別誤了青春,要不然我會愧疚�!�
“你別愧疚了,我的青春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你沒關(guān)系�!�
兩人一同上馬車,豐子奕送施菀回去,到雨衫巷,她從馬車上下來。
她在車下還忍不住道:“我說的話你放在心里�!�
“行了,你趕緊進去吧�!必S子奕也不搭她的話。
她無奈,只好道:“好,你先走吧�!�
豐子奕放下車簾,馬車往前而去。
施菀轉(zhuǎn)過頭,拿鑰匙去開門,身后卻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菀菀——”
她驚了一下,回過頭,卻見夜色下,早該回家去的陸璘就站在她身后。
“陸……大人�!笔┹矣行┰尞悺�
陸璘看著她,緩聲道:jsg“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只是想和你說幾句話�!�
施菀沒說話,等著他。
隔了一會兒,他說:“我……”
“以前的事,對不起……”很不容易,他才開口,然后繼續(xù)道:“其實豐子奕說的對,我就是不可一世,自命不凡,所以才會在以前對你不好……你之前過得很不開心是不是?
“母親她有沒有苛待你?大嫂弟妹她們有沒有孤立你?還有府上的下人,他們有好好對你么?”
聽他如此問,施菀苦笑一聲:“陸大人,我離開陸府,已經(jīng)四年了�!�
陸璘怔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涌起一陣悔恨與痛楚——她離開陸府已經(jīng)四年了,而這些話,是她在陸府時他該問她的。,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該問她,婆婆待她如何,一切是不是習慣,該聽她埋怨妯娌如何爭風、下人如何看人下菜碟、京城貴夫人們?nèi)绾蝿堇�,該幫她在府中立足,但他什么都沒做。
他沒做什么,但他最大的錯就是什么都沒做。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她用一句話告訴他,現(xiàn)在說這些都太晚了。
許久他才道:“我那時說起孩子,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打算和你生兒育女、做正常夫妻,只是當時有老師的事,我……”
他因為不知怎么用辭而停了片刻,而施菀則在他停頓時先于他開口道:“陸大人,我不想知道這些,也不太想提以前的事,好嗎?”
陸璘啞然無聲。
他也想起來,其實和她做正常夫妻,和救不救老師,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兩者并不沖突,而且他們當時已經(jīng)成婚三年了。
不是正常夫妻,只是因為他不想,娶了她卻不愿碰她不愿和她生兒育女,這本就是一種輕視和侮辱。
歸根結(jié)底,他覺得娶她是對她的恩賜……至于其他,選擇權(quán)在他,就看他愿不愿意繼續(xù)恩賜。
他閉上眼,這一刻,看到了自己內(nèi)心的自負與傲慢。
作為飽讀圣賢書的人,他將這種自負與傲慢隱藏得很好,卻在娶她那一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時候不早,陸大人早些回去吧�!笔┹艺f完,轉(zhuǎn)身準備回屋。
“等一等——”陸璘叫住她。
她回過頭來,他看著她,卻又是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我想過放下,今日才發(fā)現(xiàn)我放不下,我……
“我想問你……如果我們沒有從前那三年,沒有成過婚,也沒有過和離,我到安陸來是我們的初見,你有沒有可能……會接受我?”
施菀想了片刻才漠然道:“會吧,畢竟大人出身好,長相好,有才華又有前途,算是我夠不上的人。
“但在那之前,我也許已經(jīng)嫁給豐子奕了。豐子奕是縣城里首富家的公子,對我又好,我只是個沒有任何見識的鄉(xiāng)下姑娘,遇到這樣一個人怎么能抵抗得��?可是如果我是當初的我,我也不可能醫(yī)治好他的姐姐,他也不會對我有印象。
“所以……這樣的假設(shè)并不成立,沒有任何意義�!彼f。
是沒有意義,但他就是想問,想從中尋找一絲希望。
他看著她問:“當初在京城,你嫁我,也是因為……覺得我好嗎?你那時,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這是他在此之前很想知道的,但這一刻看清自己后再問出來,卻是如此羞愧。他太想要希望,只能用羞愧去換。
施菀沉默許久。
眼前這一幕,他的一句句話,恍惚在夢中。
曾經(jīng)很多次,她想讓他知道她的心思,想以此求取他一絲垂憐,但他沒給她這樣的機會�,F(xiàn)在,她又該怎么回答?
她緩聲道:“大人的確芝蘭玉樹、高不可攀,但我那時想得更多的,還是找個依靠。我后來知道母親是想讓三弟來做這個兌現(xiàn)諾言的許婚之人,讓他來娶我的,只是爺爺不同意�;蛟S真這樣安排,我也會同意吧。”
陸璘看著她,眼中露出一種莫大的失落與絕望,似乎墜崖的人用盡全身力氣要抓住崖邊的枯木,那枯木卻無情斷裂,任他墜入崖底。
他站在她面前,有些手足無措,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也證明他對她的執(zhí)著,是一種打擾。
他似乎該馬上離開,卻又站在原地不愿離去。
最后施菀道:“今天的事真的多謝大人……但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多說無益�!�
陸璘垂下頭,低低道:“對不起……”說完,后退兩步,轉(zhuǎn)過身去。
施菀也轉(zhuǎn)頭開門回了院內(nèi)。
在她院門關(guān)上時,陸璘再次回頭看過去,夜色中,那門暗黑一片,冰冷無情地阻隔在兩人之間。
他駐足良久,才再次轉(zhuǎn)身離去。
聽到他遠去的腳步聲,院內(nèi)的施菀無力地靠在了門后。
那是她無比熟悉的腳步聲,很多年前,她是那么盼著他靠近。
后來,那個卑微愛著他的少女死去了,她親手將她安葬,然后她成了施大夫……一個再也不會被男女情思所困擾、一心一意治病救人的大夫。
這一天,在她做施大夫已經(jīng)做得很好、好像再也記不起往昔時,他卻來了,告訴她他想娶她,問她是否曾經(jīng)喜歡過他。
心中百轉(zhuǎn)千回后,只留下一抹苦笑,淚水隨著這苦笑涌了出來,為曾經(jīng)苦苦掙扎的自己。
有許多的話、許多的感慨、許多的悵然,但都已沒有意義。
她深吸一口氣,擦了淚水,往屋內(nèi)而去。
……
吉慶樓內(nèi),楊釗忐忑地上二樓,進了雅間。
等在那里的,是德安府知府趙襄。
楊釗暫時將心中的惶惑按下,立刻上前向他行禮。
他不知道知府找自己做什么。照理說,知府要過問安陸縣內(nèi)的事,自然是找陸璘,如今知府越過陸璘,悄悄給他府上遞帖子邀他到此相見,實在是奇怪,他昨夜想了很久都沒想到原因。
趙襄對他態(tài)度還算客氣,立刻讓他起身,并道不必多禮。
見知府大人如此態(tài)度,楊釗內(nèi)心的忐忑與恐懼也就稍稍放下了一些,猜想大概不是什么要問責的事。
待他坐下后,趙襄只是問一些客套的話,楊釗恭敬應(yīng)著,心中越發(fā)疑慮。
直到過一會兒,趙襄問:“聽聞楊夫人生產(chǎn),是由縣城內(nèi)一位女大夫接生的,這女大夫醫(yī)術(shù)頗為了得,有人稱其為‘小醫(yī)仙’?”
楊釗很快回道:“是,這施大夫師從馨濟堂老神醫(yī)周廣祥,爺爺也是曾經(jīng)在安陸頗有名氣的老大夫,雖是女子,卻一心救死扶傷,為人也是十分謙和有耐心,所有拙荊有個病痛總找她�!�
趙襄點點頭,問:“聽說她曾嫁去過京城?還是高官府上?”
“是有這回事,聽說是在京城與夫君和離之后才回來行醫(yī)的�!睏钺撜f。
趙襄問:“具體是什么人家,楊大人知道嗎?”
楊釗心中默默想,會不會這就是趙襄面見自己的原因:他要打聽施大夫的夫家。
楊釗陡然想起自己曾經(jīng)的疑惑,夫人曾和他說,施大夫的夫家任尚書,而且姓陸。當時他左思右想,不知道是誰,懷疑過是不是陸大人家中,但見他們兩人看著坦蕩正常,沒什么異樣,便打消了這猜測。
想著趙襄是進士出身,又是知府,對中樞的了解應(yīng)該比他多,便說道:“具體是什么人家,下官也不得知,但聽拙荊說,那人家好像姓陸,還是做尚書的,下官也不知道京城有幾位姓陸的尚書,在是不是還在任,也怕是訛傳,便沒在意了。”
趙襄眼中一亮,立刻問:“陸大人不曾和你提過?”
,盡在晉江文學城
楊釗搖頭:“陸大人從沒說過家中的事……哦,說過,說過他還沒子女,下官當時還疑惑呢,陸大人這年紀,理該早成了家才是,但陸大人您知道,也不是多話的人,又是私事,下官也不好問�!�
這時趙襄道:“我倒聽聞,陸大人曾有過一任夫人,后來和離了,那夫人據(jù)說不是什么高門大戶,是小地方出來的,由祖輩訂下的婚事,陸家門風清正,是以娶那鄉(xiāng)下姑娘進了門。至于后面為何和離,我就不得而知了�!�
楊釗震驚地看著他,兩人目光相對,一道沉默下來。
一個,是鄉(xiāng)下姑娘嫁去了京城陸姓尚書家,和離了。
一個,是陸姓尚書府公子娶了鄉(xiāng)下姑娘,和離了。
所以,施大夫嫁的就是陸璘,他們和jsg離了?
“但是……似乎看不太出來……”楊釗疑惑道。
“聽說前些日子出了件事,有一伙人家抬著尸體去施大夫家鬧事,被官差抓去了縣衙,懲戒了一番?”
“是,是有這回事�!睏钺撜f,隔了一會兒,又繼續(xù)道:“是聽見動靜,陸大人親自帶人去抓的。”
于是兩人再一次沉默。
這種事,不是什么殺人放火的大事,一般的知縣不接到報案都不會管的,就算管,也只是派衙差去看看,絕不會親自跑一趟。
所以施大夫是陸大人的前妻?
楊釗不知道趙襄的心思,但他自己是吃了一驚。如果真是這樣,陸大人瞞著所有人也就罷了,施大夫也沒透露過,還真是……
這時趙襄說:“這位施大夫和陸大人是什么關(guān)系,我們暫且也只是猜測,不管怎樣,楊大人平時還是照拂施大夫一二,這樣陸大人也能安心�!�
楊釗連連點頭:“是,多謝知府大人提點�!�
第
51
章
楊釗從吉慶樓出來,
到旁邊乘了輛馬車回家。
知府找自己,不是因為其他什么事,他松了一口氣,
但知府如此關(guān)心陸璘,也給他提了個醒。
堂堂知府,陸璘的上級,為了這么點小事,
還專門來找他這個小縣丞打聽,
這說明什么,
說明趙知府非常重視陸璘,包括之前支持陸璘查徐家,也是知府先起的頭。
看這樣子,趙知府已經(jīng)抱緊了陸璘這尊大佛,準備攀上陸璘、攀上陸家的關(guān)系,從此成為陸尚書的人。
而他自己呢?明明天天和陸璘待在一起,
卻絲毫不珍惜機會,
之前還因為徐家的事說不定都得罪了陸璘。
陸璘是陸尚書的兒子,在這小縣城里無論怎么折騰,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