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走過幾步,他再次回頭,只見上官顯走到了施菀身旁,與她說了幾句話,兩人一道往縣衙方向去。
他再不敢多看,立刻轉(zhuǎn)過頭來,往前策馬而去。
這一邊,上官顯和施菀道:“聽說陸大人是京城顯貴之家出來的公子?還是榜眼出身?”
施菀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事,點點頭。
上官顯說道:“真是難得,以他的出身和才學(xué),可選擇的路太多了,可他卻選了最危險的那條�!�,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施菀微微失神道:“他是這樣的人……”
“施大夫也難得,也是那個明明有許多選擇的人,卻選擇了最難的那一條�!彼f
施菀笑道:“我哪里有很多選擇,我是沒有選擇才做大夫的,為了糊口而已�!�
上官顯想說,她這樣美貌,又性情溫和,知書達(dá)禮,自然會有很多人求娶吧,做有錢人家的夫人也不在話下,怎么會沒有選擇呢?
這也是他對她好奇的地方,但這樣的話太過唐突,他沒敢說出來。
最后他道:“最難得的是安陸,大概是人杰地靈,所以才有這樣的父母官,這樣的大夫,我想這瘟疫終究會散去的�!�
施菀說道:“其實我們都是沒選擇,本就在安陸,只能與安陸共存亡,但上官大夫卻不是,上官大夫是我最仰慕,最崇拜的人�!�
上官顯聽得心中歡喜,只覺得與她關(guān)系近了不少,不由關(guān)心她:“我見施大夫似乎尤其怕冷,是有陽虛之癥嗎?”
施菀點頭道:“早些年……受了涼,后來沒能完全恢復(fù)�!�
“調(diào)理不好么?”他又問。
施菀回道:“最初不在家中,沒有那個條件,后來我半路才學(xué)醫(yī),只一心一意想要盡快出師,顧不上這些,便沒去管,再后來,這毛病也成了陳年舊病,我也一向都沒有這閑暇功夫,所以就這么擱置下來了。”
“施大夫怎么如此輕忽自己!”一向溫儒的上官顯急切道:“就算你一心只想治病救人,也要有副好身體,也要長命百歲,才能達(dá)成所愿,無論我們要做什么,先照顧好自己不是第一條么,施大夫,你不該……不該這樣不愛惜自己!”
施菀抬起目光,對上他的眼。
她看到他眼里的關(guān)切與痛心,還有不解。
似乎他真的沒想到她是這樣的想法。
施菀因他的話,好好反思自己,陡然才發(fā)現(xiàn)這些年,自己關(guān)注的、在意的,都只是醫(yī)術(shù)……治病,救人。
除此之外,她沒關(guān)注過別的,沒有像枇杷一樣喜歡各種各樣的吃食;沒有像普通女子一樣喜歡釵環(huán)喜歡新衣,jsg議論城中相貌俊朗的男子;沒有像豐子奕一樣偶爾去這里逛逛那里玩玩,仿佛……她沒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時間。
她也不允許自己有。
她將自己的身份定為了大夫,她要做一個好大夫,所以所有的事,都是在做好大夫的路上。
不去想別的,連自己的身體都顧不上。
這樣來看,她好像不是個正常的人一樣……
見她一直失神,上官顯問:“施大夫,你怎么了?”
施菀回過神來,悵然道:“我以為我早已忘記,早已走出來,今日才知道,我只是將它藏起來了�!闭f完,她看向他:“上官大夫,謝謝你,是你提醒了我,等這疫病結(jié)束,我回去會好好看看我自己的身體,悉心調(diào)理,看是不是能有所改善。”
上官顯見她說得認(rèn)真,放下心來,和她道:“就是,等疫病結(jié)束了,我還會記得這事的,會督促你�!�
施菀如小女孩般乖巧又難為情地笑了笑。
第
84
章
陸璘一連忙了三天,
到第三日傍晚,亂葬崗加了最后一批柴火和油,待燒完這一夜,
所有存積的尸體的便燒完了。
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烈火燃燒,縱然不信鬼神,也雙手抱拳,朝尸坑作了一揖。隨后吩咐周圍看守的衙役道:“夜里好好守著,
不可懈怠�!�
“是,
大人�!毖靡刍卦�。
他最后看那尸坑一眼,
才回縣衙去。
到縣衙,飯?zhí)玫娘堃呀?jīng)沒了,等廚娘做飯時,陸璘便在書案旁閉眼歇息一會兒,這一歇,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夜深。
李由過來道:“大人醒了?我?guī)痛笕税衙娑诉^來。”
沒一會兒他端了面條過來,
放在桌上,問陸璘道:“大人之前回來洗過手換過衣服吧?疫藥房的人說了,不可碰過病人、尸體,
再來吃東西,
大人這幾天都在外面,
太復(fù)雜了些,還是要注意�!�
陸璘點頭:“我記得,
冼過了�!闭f著,
端過面條吃起來。
疫病面前要不懼生死,
但并不是不將生死當(dāng)回事。
他吃著,李由在一旁說道:“剛剛大人睡著時,
施大夫來過了,給了大人幾包藥,說是他們新商討出來的方子,興許對預(yù)防瘟疫有些效,讓大人煎了喝�!�
陸璘一聽這話,眉頭一沉,才要開口,李由連忙道:“大人這幾天太累了,我實在不忍叫醒,再說施大夫也說了,千萬別叫醒大人,讓我轉(zhuǎn)述就好了�!�
陸璘最終只責(zé)備地看他一眼,無奈道:“她還說什么了?”
“就是讓大人注意身體。施大夫說大人這幾天勞累,元氣耗損,這樣也是病氣最易入體的時候,所以他們一開出這藥方來,便拿了幾包給大人了,大人要是信得過,就煎了來喝,不會有其他副作用,一劑煎兩碗,一日兩次,一次一碗。”
陸璘點點頭,原本略顯疲憊的神色舒緩了許多,帶了幾分愉悅。
李由欲言又止,待他吃完,才開口道:“那個,大人之前讓我打聽的事,我已經(jīng)打聽到了,但大人這幾天忙,就沒說�!�
“什么事?”陸璘問。
李由回答:“上官大夫還沒成婚。”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說完又補充:“今年虛歲二十八,好像是與大人同歲。”
陸璘不冷不熱道:“是嗎?”他說得平靜,但李由還是聽出了這語氣中的冷肅。
于是李由不說話了,假裝沒聽出來他這些情緒來。
隔了一會兒,陸璘突然問:“她什么時候來的?”
李由想了想:“大概……半個時辰前�!�
房中早已燃了蠟燭,陸璘看看窗外,一片夜幕的黑。
他從書案后站起身來,往疫藥房而去,想去撞撞運氣。
因為是偏舍,離縣衙后堂有些遠(yuǎn),他一路走過去,穿過大半個縣衙,果然遠(yuǎn)遠(yuǎn)就看著那邊還有從窗口透出來的微弱燈光。
她多半還沒走。
到快接近時,他不由就放輕了腳步,似乎要做一件極重要的事,需要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需要作好準(zhǔn)備。
如今已是深秋,又是夜半,處處透著寒氣,所以疫藥房的門也關(guān)著。
他到門口,便聽見里面的聲音。
“以姜黃為佐的話,要不然以大黃為使,二者都是大寒,姜黃行氣散郁,大黃上下通行�!�
這是施菀的聲音。
她果然在里面,卻不是她一個。
隨后里面就傳來上官顯的聲音:“倒真可以一試,明日再看看其他大夫的意思,如此的話,還得加熱物才行�!�
……
陸璘站到窗邊,輕輕推開窗子,從窗縫里往里面看。
只見到兩只紅燭旁,施菀和上官顯都坐在桌邊,兩人旁邊都放著成摞的醫(yī)書,面前有紙筆,施菀說完低頭去寫藥方,上官顯在她旁邊一邊替她磨墨,一邊看她寫。,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隨后他說道:“施大夫的字,倒真是好看,有幾分歐陽詢的筆鋒�!�
施菀側(cè)頭笑道:“那當(dāng)然,我專門對著他的字帖練過的。”
“難怪,可惜你是行了醫(yī),若是去研習(xí)書法,說不定還能小有所成�!�
“上官大夫就不要取笑我了,明明自己的字比我好得多�!�
“但你可見我寫過楷書?”
施菀搖搖頭,抬頭來看他。
上官顯說道:“自然沒見過,因為我絕不會寫,實在見不得人�!�
施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看這一幕,讓陸璘心中隱隱作痛。
什么時候,他們已經(jīng)這樣親昵熟悉了?他因她對他笑一笑而開心了好幾天,可只是剛剛短短的幾句話間,她就對上官顯笑了這么多次。
明明,她練歐陽詢的字是他指點的,字帖是找他拿的,他也曾教過她寫字,為什么現(xiàn)在……和她秉燭夜談,捧硯磨墨的卻是另一人?
如果他不曾擁有過她,她也不曾喜歡過他,那他興許早就放手釋懷了,不去干涉她結(jié)識了誰,是否會嫁給誰,可偏偏他曾擁有過,也曾得到過她的愛。
所以此時,他無法平靜、無法接受、無法去想她和上官顯在一起的可能,他心中的忌妒再一次冒出頭來。
他走到門前,推門進(jìn)去。
里面的施菀與上官顯抬起頭來,上官顯意外道:“陸大人?”
陸璘神色坦蕩,說道:“見這邊有燈光,就過來看看,沒想到二位還沒回去�!�
施菀看了看外面,問:“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陸璘回道:“大概亥時過了一半�!�
“這么晚了嗎?”施菀吃驚。
上官顯笑道:“要不然現(xiàn)在回去,明日來再同大家一起商議?”
施菀點點頭,收拾桌上的東西。
陸璘便說:“我也要回去了,正好與你們一起�!�
他說著,在燭光下看向上官顯,只見他穿一身練色綢料直裰,從桌前起身后,套上了放在一旁的茶色刻絲鶴氅,這般模樣,看著素雅而貴氣,玉樹臨風(fēng)。
陸璘還記得第一次見上官顯,那時他只穿了身靛藍(lán)色布袍,極為平常隨意。
當(dāng)時是他同江陵府官員一起到安陸來,還是見安陸的知縣,這絕不是個平常的日子,他卻沒有刻意著裝,這代表,他其實是個不在意自身外貌的人。
一個不在意裝著外貌的人,怎么偏偏又在意上了呢?今天可不是什么大日子,疫藥房的人就如平常一樣待在這里研究藥方。
只要稍作猜想,便能知道他是有了在意的人。他對某個女人動了心,所以想表現(xiàn)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如此裝扮,顯露的也是他的財力和英俊容貌。
整個縣衙,除了做事的仆女,只有施菀這么一個年輕女人,陸璘幾乎能肯定,這些日子上官顯所見的女人里,只有施菀是有那樣的風(fēng)采,會讓他動心的。
本在預(yù)料之中,心里卻仍然厭煩而焦灼。
那施菀呢?
她原本就是景仰上官顯的,如今相處下來,這景仰里會不會摻雜了愛慕?
“好了,我吹蠟燭了�!笔┹业脑挻驍嗔怂乃季w,他轉(zhuǎn)過身往外走。
施菀吹了蠟燭,上官顯拿了燈籠,兩人與陸璘一起往縣衙外走。
陸璘想交待施菀,就算疫病緊急,也不要總熬到這么晚,她自己說的人在疲憊時容易染病,自己更要注意。
但怕太過刻意,他只好看向上官顯道:“研治藥方是一回事,但上官大夫與施大夫還是注意自身身體,以后再不要熬這么晚了�!�
隨后他淡淡看一眼施菀:“再說夜深了,天也更涼一些�!�
畢竟她那么怕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上官顯回道:“陸大人說的是,我倒還好,下次我提醒施大夫�!�
施菀沒說話。
走了幾步,到縣衙外,上官jsg顯道:“說起來,前幾日我見著路邊的銀杏樹,滿滿一片金黃,實在震撼,聽說碧山銀杏最美,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能在銀杏凋謝前去看看�!�
施菀回道:“銀杏葉可能還能有大半個月,一定可以,到時候我?guī)瞎俅蠓蛉タ�。�?br />
“那也帶我去嘗嘗安陸的甜酒,上次你說你喜歡的�!鄙瞎亠@說。
施菀回:“如果天氣合適,倒可以自己做,但如今這樣的天氣,也只有吉慶樓那樣的地方有了,但愿它們能在年前開業(yè)�!�
話音未完,她突然想起什么來:“上官大夫想吃排骨蓮藕湯么?這個倒是如今這季節(jié)里最合適的。”
上官顯問:“我知道只有云夢澤的藕燉來最好吃,卻還沒嘗過�!�
施菀說道:“那有機會,我在家里燉了給上官大夫送過來,這個簡單,自己也能做。”
“怎么是施大夫做嗎?”
施菀低聲道:“其實可以讓藥鋪里的伙計做,但如今疫病,肉難買,也貴,藥鋪里那么多人,實在吃不起,我悄悄買一兩斤回我家去燉了拿過來,他們就不知道了。”
上官顯臉上露出歡悅的笑,溫聲回道:“好,那多謝施大夫了�!�
不遠(yuǎn)處,劉老二已經(jīng)將車駕到了縣衙大門前:“大人,上車吧�!�
陸璘回頭看向身后兩人,問:“要不要我稍二位一程�!�
上官顯看向施菀,施菀搖頭:“不必了,也沒有多久,大人先回去吧�!�
陸璘沒說什么,似乎真是客氣地問一句,得到回答,很快就回過頭來,上了馬車。
馬車前行,將天邊的月光隔絕在車廂外,也將他們兩人的身影隔絕在車廂外。
他們隱約又說起什么,只是他不再能聽到。
上官顯此時很開心吧,能和喜歡的女子一起走過這漫長的夜路,和她說話,給她壯膽,保護(hù)著她,說不定見她冷,還能將自己的衣服取下來給她披上。
他體內(nèi),那滿盈了忌妒、不甘、憎恨的種子在滋長、發(fā)芽,長出陰暗邪惡的枝葉來。
城中積攢的尸體焚燒后,疫病蔓延的速度倒真慢了下來,疫藥房又開出一張新藥方,在幾名病人身上試驗后竟見到了效用,這讓疫藥房大喜過望,所有人的精神都暫時放松下來。
幾日后的傍晚,陸璘途經(jīng)疫藥房附近,聞到一陣隱隱的排骨燉蓮藕的香味。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往疫藥房走去。
這一次里面已經(jīng)沒旁人了,只有上官顯在里面,正好將空碗放進(jìn)食盒。
見他過來,上官顯問:“陸大人來了,可是有事?”
陸璘問:“上午說的幾味藥,是否不會再變了?若是不變,我便即刻想辦法從別處購藥過來,城內(nèi)的存藥一定不夠�!�
上官顯立刻道:“大人考慮得周到,僵蠶,蠶衣,姜黃,大黃,這幾味藥不會再變了,特別前兩種,平時用得少,縣城存藥也不會多,可以提前準(zhǔn)備。”
陸璘點頭,然后看了看他旁邊的食盒,狀似隨口道:“施大夫果真遵守諾言,給上官大夫燉湯了?”
上官顯回道:“她說怕自己燉不好,托隔壁鄰居大娘幫她燉的,倒是專程給我送了一趟,剛剛被藥鋪的人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