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一邊拍打毫無動靜的嬰兒，一邊又吩咐老婦人：“老人家不要哭，去我醫(yī)箱里拿一根竹管來。”
之前在絕望中，便是她這樣平靜的吩咐讓老婦人重尋希望，開始在旁邊幫忙，后來果然孩子順利出來了，此時她又是這樣平靜的態(tài)度，讓老婦人覺得也許還有希望。
于是她立刻止了哭聲，連忙去醫(yī)箱里找她說的那根竹管，很快找到，然后問：“找到了，怎，怎么辦？”
施菀正一手放在嬰兒腋下，以拇指一次次按壓著嬰兒心房位置，一邊吩咐道：“您吸入一口氣在口中，再以竹管將氣渡入孩子口中。”
老婦人有些顫顫巍巍去試，她說道：“不要緊張，您孫兒臉圓，定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老婦人看著頭臉一片青紫雙目緊閉的嬰兒，頓時淚如雨下，隨后很快擦了淚，連忙按她說的去給孫兒渡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嬰兒仍然毫無反應(yīng)。
所有人都沉默著，施菀一邊用盡所有辦法救治嬰兒，一邊問：“枇杷好了嗎？你再去拿一根竹管，試試能否吸出羊水來�！�
枇杷剛給周夫人止了血，此時連忙去拿竹管，然后去嬰兒口中吸羊水。
隨后道：“能吸出來！”
如此吸了一會兒，施菀仍是按壓心房，隨后便聽到一聲嬰兒的嗆聲。
所有人皆是一喜。
枇杷又接過老婦人的竹管，替嬰兒渡氣。
最后又過少頃，嬰兒扯開喉嚨大哭起來。
施菀此時也長長舒了口氣，看著嬰兒，將他輕輕放下，歇了片刻才溫聲道：“好了�！�
老婦人一時間又哭又笑，憐愛而又小心地?fù)崦骸?br />
施菀看向稍遠(yuǎn)一些站著的周知遠(yuǎn)道：“周大人去備火盆與熱水來，別讓夫人和孩子受涼；老人家給孩子洗澡包好襁褓吧�！�
“好，好……”周知遠(yuǎn)說著就立刻跑出去。
施菀則看向枇杷：“你給周夫人縫傷口，我在旁邊看著�！�
枇杷便趕緊去醫(yī)箱里拿來桑白皮線和大針，穿好針，給周夫人的傷口縫合。施菀一邊輕輕喘息著，一邊看著她。
枇杷縫著傷口，回頭看了她一眼，道：“師父真厲害，都不著急，我要急死了，怕孩子救不過來。”
施菀笑道：“我也急死了，好在這孩子命大。”，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
房門外的走廊上，王卿若道：“難怪你要找施娘子去救伯母，她倒真的厲害，我在蘇南的一位表嫂便是胎位不正，前年難產(chǎn)去了，大人與孩子都沒保下來。”
陸璘緩聲道：“身為女子，都不易�！�
這時屋頂上嘩嘩的雨聲突然小了下來，他抬眼往上看一下，臉上更添幾分凝重。
王卿若看出來，他是想到雨停了，也許明天能照常趕路，他能快一些趕到京城去。
親眼目睹女子生產(chǎn)時的不易，總能讓人想起自己的母親來，更何況他母親還是病重。
他急著等雨停了回京城，而她要等雨停了回蘇南。
這么多年，她就回了京城一次，卻只與他這樣匆匆會了一面，若不是今夜的意外，連此時的片刻交談也不會有。
她說：“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陸璘點點頭，問她：“下次什么時候再回京城？”
王卿若搖搖頭：“不知道……興許是幾年，興許……”
是一輩子。
陸璘又問：“在蘇南還好么？”
王卿若回道：“算是還不錯吧，婆婆是我舅母，為人老實，平湖也是很好的人，處處都依我，除了……”
她苦笑一下，喃喃道：“他是那種沒有才華，也沒有志向的人，靠著祖蔭，過一天是一天，我同他除了家中兒女瑣事，也沒什么好說的�！�
陸璘沒回話，她頓了頓，鼓起勇氣道：“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dāng)初不那么意氣用事，不那般清高任性，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
話說到這里，身后房門一響，又有人出來了，卻是施菀。
她拿著盞燈往這邊來，只隨意瞥一眼這邊站著的兩人，便像沒看見一樣，往自己房中去了，陸璘在她后面道：“施大夫——”，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施菀沒理睬，他則很快跟進(jìn)了房jsg中。
王卿若怔怔看著他進(jìn)房的身影，有些錯愕，又有些哀痛，看了良久，轉(zhuǎn)過頭來不由涌出了兩行清淚。
她拿手去抹了把眼淚，就在這時，徐平湖卻來了，看她道：“原本說出來看看，卻半天不回去，這怎么還哭起來了？”
說著將手上的披風(fēng)給她披上：“大半夜的，還下雨，小心凍著，這都要深秋了�！�
王卿若看向丈夫，那雙圓圓的眼睛里透著迷茫而天真的光芒，不見半點銳利和智慧，卻在夜間燭火下也清晰地映著自己。
那時候，是他不顧一切娶了她。
而今，明明手上積蓄無多，但為了讓她回京能風(fēng)光一些，他還是耗了大量的錢財給她做排場，怕她被娘家的人瞧不起。
陸璘是那般驚才絕艷，人之龍鳳，如天上的日光，或許這日光曾照到她身上，但終究是擦肩而過了，多年來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丈夫。
她又苦笑一下，說道：“就是見別人生孩子，想起了母親，下次不知什么時候能見她了�！�
徐平湖回道：“那有什么，明年或后年，我再陪你來就是。”
王卿若點點頭，“我們回房去吧。”說著，主動挽過他胳膊，與他一起走向走廊另一頭。
房間內(nèi)，施菀將硯臺拿出來，倒水磨了些墨，給周知遠(yuǎn)寫產(chǎn)婦后面月子期間的起居料理。
周知遠(yuǎn)看著不像是體貼的人，周老夫人也更記掛孫子，如今天氣轉(zhuǎn)涼，他們還要趕路，施菀怕周夫人得不到休息和照顧，惡疾纏身，所以想將后面注意事項都寫下來，給周知遠(yuǎn)提個醒。
陸璘在旁邊站著，給她掌燈，然后問：“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們只是碰巧都來看情況怎么樣了，站在一起說了幾句話�！�
第
98
章
施菀一邊寫著字，
一邊回道：“陸大人說的哪里的話，我只是大夫，不管雇主的事�！�
“但我想求娶你，
總不能讓你覺得我三心二意�！彼f。
施菀仍是埋頭寫自己的字。
陸璘問她：“忙了半夜，餓了沒？要不要我讓人去廚房給你弄些吃的來？”
施菀的“不”字幾乎都要說出來，想了想，卻又抬起頭來，
改口道：“如果可以的話，
給旁邊老人家和周夫人弄些吃的吧，
周夫人要清淡一些�！�
陸璘低頭看著她：“可以，那你能說說，你心里怎么想嗎？看我和卿……我和徐夫人在一起，有不高興嗎？”
施菀微微一愣，明明就是相熟之人，他竟然叫王卿若為徐夫人？
這意思，
竟像以此為條件，
如果她不說清楚，他就不去幫周家人弄些吃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她默然半天，回道：“沒怎么想，
只是覺得你們有些可惜，
有緣無分。”
陸璘立刻道：“怎會可惜，
當(dāng)初如果和她成婚對我來說才叫可惜，那時我對情感之事一無所知，
等到了安陸，
仍然會愛上你，
卻再沒有求娶你的機(jī)會，甚至連表露愛意都不行，
只能將這心事埋藏心里，如此辜負(fù)了卿若，也辜負(fù)了我自己，興許辜負(fù)了你�！�
“和我倒是沒關(guān)系�！笔┹曳瘩g，隨后道：“如果你娶了王姑娘，你就不會去安陸，因為你官運(yùn)享通，如花美眷，兒女繞膝，你會權(quán)衡再三，興許就會忍下來，守住自己的官位。”
她很少去談?wù)撍氖�，或許是這一路奔波，讓兩人熟悉了一些；或許只是為了周夫人；又或許只是正好愿意開這個口。
陸璘發(fā)現(xiàn)，她很了解他，甚至比他身邊的父母親人還要了解他。
他回道：“如你說的那樣，我的確會權(quán)衡再三，也許也會忍下來，但卻終日活在后悔與自棄中，想不明白，悟不了；但更大的可能是，我仍然選擇了同樣的事，仍然會在父母與妻子的責(zé)難下被貶去安陸，然后又在困頓迷茫中遇到你，你沒有嫁人，我卻已娶妻，這輩子，再沒有追求所愛的資格……
“那樣的陸璘，才是孤獨苦悶，抑郁終身�！�
施菀寫完了單子，沉默半晌才道：“你把時間浪費(fèi)在我身上，也會孤獨一生�！�
“那倒不同。”陸璘笑道：“我喜歡�！�
施菀不說話了，拿了單子起身去隔壁，陸璘拿著燈送她出門去。
到走廊上，王卿若已經(jīng)不在了，大概是回了房，施菀又進(jìn)周夫人房間去了，陸璘等在走廊上，看著她的身影。
里面?zhèn)鱽砝蠇D人的聲音：“瞧這孩子，這高額頭，大耳朵，和你剛生下來一模一樣�！�
“如今可算有了孫子，娘也能放寬心了�！�
“剛出生就在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糟，是個命大的，將來必有后福�！崩蠇D人笑道。
……
溫暖的燭光中，周家人語氣里滿是歡喜和憧憬。
差一點點，今晚便是另一番慘象。
可是王卿若，卻會憐憫施菀沒有嫁人，而去做大夫，甚至還幫人接生。
連她都如此想，其余人更會這樣想。
陸璘知道施菀心中的路是堅定的，但他想讓她的路走得更通暢，更廣闊。
他是官，在世人眼中地位尊貴，他是可以做到的——他要讓她心無顧慮地行醫(yī)，要讓她以女子身份習(xí)得男子也嘆服的醫(yī)術(shù)，要讓她不止能治病救人，還能受人景仰。
……
施菀進(jìn)房中，將那單子給周知遠(yuǎn)，囑咐道:“大人，周夫人今晚算是有驚無險，但還有新傷要修養(yǎng)，人也虛弱，我明日就走了，這單子上寫了平日注意事項，也開了后面要敷用的藥，您留著。萬一后面有發(fā)燒或是異樣的疼痛，及時去找大夫，萬不可大意�！�
周知遠(yuǎn)親眼見她將難產(chǎn)的妻子和閉氣的孩子救過來，對她醫(yī)術(shù)佩服得五體投地，聽她如此交代，連忙正色道:“一定謹(jǐn)遵施大夫叮囑，絕不敢大意！”
說著從身上拿出一吊錢來:“不知大夫診金幾何，這……”
施菀知道這位舉人出身的周大人并不算富裕，但自己確實以醫(yī)術(shù)謀生，想了想，說道:“大人給我300錢吧，留些錢給夫人補(bǔ)身子�！�
周知遠(yuǎn)此時也知道施菀是陸璘千里迢迢從外地請去京城給他母親治病的，料想這施大夫在當(dāng)?shù)乇厝皇敲t(yī)，出診費(fèi)用不會低，只怕一吊錢也不夠，卻沒想到她只收300錢，不由感激道：“多謝大夫！”
施菀收了錢，問枇杷：“都收拾好了沒？”
枇杷拿了醫(yī)箱過來：“好了�！�
“那幾位好好休息，我們先回去了�！眱扇讼蛑芗胰说绖e，出了房間。
陸璘還在門外，問她：“真不用吃東西了？”
施菀搖頭：“不用�！闭f完回頭看一眼枇杷，枇杷連忙道：“我也不用�！�
“那早些去睡�！标懎U便交待。
施菀“嗯”了一聲，和枇杷一起回房去了。
躺到床上，枇杷忍不住問施菀：“師父，你覺得我今天晚上怎么樣，是不是都做對了？”
施菀笑道：“還不錯，其實這些你都會了，只是容易慌，你要記住，你是大夫，如果連你也慌了，別人會更慌，所以越是病人命懸一線，越要冷靜，只有冷靜，才可能有轉(zhuǎn)機(jī)�！�
“可我怕最后還是失敗了�！�
“這是一定會有的，也是大多數(shù)情況，我們不過是普通醫(yī)者，不是神仙，能做的，只是盡自己最大努力罷了……所以平時要多學(xué)些醫(yī)理，這樣也許自己手中的病人更多一分活下來的可能�！�
枇杷兀自想了好一會兒。她最初要來當(dāng)學(xué)徒，只是覺得做大夫厲害，也只是想和爹爹對著干，離開家鄉(xiāng)而已，對于未來，她沒有更多的想法，所以平時混一天是一天，遠(yuǎn)不如嚴(yán)峻那么用心。
但今天晚上，她覺得自己學(xué)的那些東西這么有用，如果那周家夫人沒有遇到她和師父，如果師父身邊沒有她幫忙，興許就出事了。
她突然想好好學(xué)醫(yī)，也和師父一樣，做一個能救人于危難間的大夫。
特別是女大夫，男人沒有顧忌，可男大夫又那么多，女人有那么多顧忌，偏偏還尋不到女大夫，多一個女大夫，這世間似乎就能好一點點……
“師父，是不是嫁人了，婆家一般不喜歡媳婦出去行醫(yī)？”
施菀問：“怎么？想嫁人了嗎？”
枇杷連忙回答：“當(dāng)然不是，我就是想，我也要做個好大夫，所以我就不嫁人了！”
“不要這樣，女子一個人，會有你想象不到的辛苦，更何況你還是個姑娘家。”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枇杷又想了想：“那除非他和他家里同意我行醫(yī)，我才嫁！”
施菀說道：“你好好學(xué)醫(yī)術(shù)，專給女子看病，賺些jsg錢，這樣會有許多婆家喜歡你的，你到時候挑個最好的就行�！�
在安陸這樣的小縣城，什么身份與體面沒有那么重要，又不是貴夫人，能行醫(yī)賺錢，反倒讓許多人艷羨。
枇杷一想也是，歡喜道：“師父，我決定從明天開始好好學(xué)醫(yī)！”
“所以你以前都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沒好好學(xué)醫(yī)是不是？”施菀問。
枇杷一驚，訕訕笑道：“沒有沒有，我都有好好學(xué)的，只是說明天開始更用心學(xué)�！�
熬了大半夜，兩人都累了，隨意聊了幾句之后便停了，各自睡去。
直到五更天，驛館內(nèi)響起幾聲雞鳴，再次將兩人吵醒。
施菀只覺得自己好像才睡下一樣。
又躺了一會兒，她推了推在一旁睡著的枇杷：“枇杷，我們起來吧�！�
枇杷迷迷糊糊“嗯嗯”了幾聲。
施菀說道：“離京城還有近百里路，下了雨不好走，如果想今日到，就要早點出發(fā)，實在困，等下去馬車上瞇一會兒。”
“好……”枇杷閉著眼睛坐起身，摸索著衣服往身上穿。
陸璘一早見驛卒起來，便將身上幾張驛符交給他：“等周大人起身，替我將這個給他�！�
驛卒連連點頭，問他：“陸大人這么早就要走了？”
陸璘“嗯”了一聲：“家中有急事�！�，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驛卒道了聲“陸大人路上慢些”便去忙自己的了，陸璘走上樓來，往施菀房門前看了看，臉色凝重地在走廊上踱了兩步。
離家中還有九十多里路，正常趕路也要一天，如今才下雨，路上濕滑難行，該早些出門，可施菀昨晚四更多才睡，到現(xiàn)在也不過睡了半個多時辰，想必是疲憊至極，但母親的病卻是一刻也等不及……
就在他心焦時，施菀房間的門響了，他回過頭，就見她和枇杷拿著醫(yī)箱和包袱，從房間出來。
“你怎么起來了？”他不由問。
施菀回答：“若不能在天黑前趕到京城，又要多留一夜了，陸夫人的病等不了�！�
陸璘神色上不由動容，替她接過醫(yī)箱：“車馬都備好了，不要忘了東西�！�
說罷，幾人一同下樓去，連早飯也不及吃，就啃了幾口干糧，就著微亮的天光趕路。
馬車顛簸，施菀與枇杷只能迷迷糊糊瞇一會兒，行到一處低洼地，馬車還陷進(jìn)泥坑里，折騰好一陣才將車?yán)饋�，再繼續(xù)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