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說罷,她怕被怪罪,又立刻補充道:“當時少夫人本來就每日躺在床上,也不說話,也不出門,奴婢……奴婢怕進去打擾她……”
陸璘意識到哪里不對,問:“當時少夫人生了什么�。渴秋L寒jsg嗎?”
錦心吶吶道:“是……是吧……”
“什么叫‘是吧’?你是少夫人身邊侍候的,你不知道?”陸璘厲聲道。
錦心連忙回答:“焦媽媽說是,奴婢也不知道,之前一直是焦媽媽在侍候,等焦媽媽隨夫人回府上,奴婢進去侍候時少夫人就已經(jīng)病了,每日在床上休養(yǎng),奴婢只需端茶送水就行了……”
“焦媽媽?”陸璘反問,“為什么是焦媽媽?”
焦媽媽是陸夫人身邊的老人,府里的后輩對她都分外客氣,怎么會輪到要焦媽媽去侍候施菀?
錦心回道:“奴婢不知道……那時在清雪庵,夫人和少夫人住的是個小院子,她們在院內(nèi),奴婢們都在院外,說是齋戒祈福要誠心,不可有太多人侍候,所以就焦媽媽一人在院子里侍候,奴婢們就在外面做些漿洗打掃的事。
“一直到大少夫人臨盆,夫人便帶著焦媽媽回來了,這時奴婢們才進院內(nèi)去侍候,然后就是韋大人送糕點的事,還有重陽節(jié)的事,也就幾天,等重陽節(jié)之后,焦媽媽就又過去了�!�
陸璘明白,錦心對清雪庵的事一無所知,但清雪庵一定有事,他開口道:“你回去吧,今日我問你話的事,不要說出去。”
“是……”錦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離開,她前腳走,陸璘后腳就也從清舒閣離開,去了沉香院。
天有些陰沉,似乎要下雨,陸璘徑直到沉香院正房中,焦媽媽從里間出來,和陸璘道:“公子要探望夫人么?施大夫說夫人哪怕在病中也要常擦洗換衣服,秋蘭正在給她擦洗呢,公子要等一下�!�
陸璘道:“焦媽媽,我有事同你說,煩請出來一下。”
焦媽媽有些疑惑,卻還是與他一同出了正房,陸璘往左右?guī)靠戳丝�,知道右邊廂房是個空房,便從丫鬟手中拿了盞燭臺進了那廂房,待焦媽媽進來,將門關上。
房中一盞燈,只照亮了一小片區(qū)域,與外面隔絕,便顯得異常安靜與狹窄,也平添了幾分嚴肅的氛圍。
他放下燭臺,看著焦媽媽:“媽媽,六年前在清雪庵,你們是不是瞞著我做了什么?”
焦媽媽神色微微一動,卻是垂了眉眼,一副疑惑語氣道:“公子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六年前在清雪庵怎么了?”
她想了想,問:“我記得那時候是去祈福?”
“明面是祈福,背地里呢?”陸璘緊盯著她問:“母親從沒有住到那里祈福過,為什么那次要去?她一向喜歡大嫂,為什么要帶菀菀去?為什么她提前回來了也沒讓菀菀和她一起回來?為什么菀菀回來像大病一場,真是風寒嗎?”
焦媽媽還未開口,他便接著道:“焦媽媽可以對我隱瞞,但我能去問菀菀,也能現(xiàn)在就去問母親,她在病中,焦媽媽想必是不希望我去逼問母親的吧?”
焦媽媽無奈道:“公子也知夫人在病中,這種時候,這么久遠的事,提起來不是影響夫人養(yǎng)病么?”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陸璘加重了語氣。
他聲音里帶著怒氣,焦媽媽看他的樣子也知道他今日是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的,施菀如今又在后院,確實瞞不過去,便道:“那時候,公子與少夫人一直不曾同房,但在那之前一個多月,同房了吧?”
陸璘自然記得這些,卻不知道她提起這個做什么。,盡在晉江文學城
焦媽媽繼續(xù):“那時候,少夫人懷孕了,卻正是國喪,公子又在風口浪尖,朝中今日一樁事,明日一樁事,夫人怕這事給公子和陸家惹來禍端,便帶少夫人去清雪庵,對外稱是祈福,其實是偷偷把那孩子給打了�!�
陸璘久久看著她,似乎恍然在夢中,不敢置信。
好久他才問:“菀菀她……也同意?”
焦媽媽看他一眼,嘆聲道:“她自然不同意,她那時候的日子過得艱難,好不容易有個孩子,怎么會同意……可實在是沒辦法,大約也是心疼公子吧,最后還是同意了。”
“那她怎么……”陸璘想說她怎么不來找他,卻陡然想起那一日大雨,她到他房中來找她,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就臉色蒼白地回去了,連傘也忘了拿。
因為他問她,她是不是在香中下了藥。
就是那次……她那次就是來找他的,她要保住孩子,要找他求救,但因為他這句話,她什么都沒能說出口,就走了。
他緊緊攥住手,幾乎帶著哽咽,艱難開口道:“所以去了清雪庵,你們就給她……打掉了孩子?”
焦媽媽半晌才無奈道:“當時沒有辦法……”
“所以她并不是風寒,而是墮胎小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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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媽媽點點頭。
陸璘用了許久來恢復平靜,又看著她問:“重陽節(jié)之后,你再去看她,她是什么情況,有沒有和你說什么?”
焦媽媽搖搖頭:“少夫人那時候沒什么話,都是坐在床上發(fā)呆……不過我想起來,她原本休養(yǎng)得差不多的,但重陽節(jié)之后似乎更虛弱了,也不知是真受了風寒還是什么,整個人像少了半條命似的,也許是天冷沒添碳火?不過又喝了些藥,在那里多休養(yǎng)了半個月,也好了�!�
陸璘覺得腦中“嗡嗡”作響,幾乎不能思考。
一切一切,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么多年,她們沒有一個人說,他也一直不知道。
明明這么多疑點,這么多蹊蹺之處,為什么他當時沒有發(fā)覺,沒有懷疑,為什么?
他苦笑一聲,無法接受那時的自己,也無法接受此時得知的真相。
“從頭至尾,你們都沒有告訴我,一直瞞著我……”他痛聲道。
焦媽媽抹了把眼睛道:“夫人這都是為了公子……”
此時外面?zhèn)鱽硌诀叩穆曇簦骸岸�,焦媽媽,你們在里面嗎?�?br />
焦媽媽與陸璘都沒出聲,丫鬟又道:“焦媽媽,夫人問是不是二公子來了,她那邊都好了,讓我喊公子過去�!�
第
105
章
陸璘一言不發(fā),
開了門便往正房而去。焦媽媽嚇了一跳,連忙追了上去。
陸夫人側(cè)身在床上躺著,等著陸璘,
卻見陸璘是急步而來,一進屋就定定看著她,帶著痛苦,帶著憤怒,
卻因為心有顧忌而強行忍著。
緊接著,
焦媽媽就追了過來,
見這情形,連忙勸道:“二公子,夫人才好一些……”
陸璘仍是盯著陸夫人不說話,陸夫人倒問:“什么事?”
見陸璘不說,又問焦媽媽:“怎么了?”
焦媽媽也是低頭不語,陸璘終究還是忍不住,
問她:“菀菀懷孕,
母親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要自作主張讓她打胎,而且從始至終,
這么多年也不曾向我透露!”
最后幾個字,
他幾乎是壓抑著怒火,
低聲吼出來。
施菀來了,陸璘對她關懷備至,
陸夫人就猜測也許會有這么一天,
甚至她還覺得這一天來得晚了。
她問:“她還是和你說了?”
陸璘厲聲道:“母親只要回答我,
不要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陸夫人便回:“不那樣,還能怎樣?子微,
母親可都是為了你!”
“為我?為我為何不敢告訴我?為我為何要捂得這嚴實?明知我不愿意而去將它毀掉,就是為了我?”陸璘反問。
陸夫人解釋道:“我知道告訴了你,以你的性子一定不同意打胎,你會讓她生下來,然后就是御史的彈劾,朝廷的貶謫,你那時候是多么關鍵的時候,怎么能有這些!”
“那你也不能擅自作主,也該問過我的意思!該我承受的,我自會去承受,憑什么要讓菀菀去承受,讓一個未出世的胎兒去承受,母親為何如此狠心!”
……
外面下起雨來,枇杷敲響施菀的門。
施菀還在房中抄寫歧黃班的課業(yè)內(nèi)容,聽見敲門聲便知道是枇杷,開口道:“進來吧�!�
枇杷推開門,外面的雨聲又大了些。
“師父,你聽到了嗎?怎么好像是陸大人在和陸夫人吵架?”
施菀一怔,然后道:“人家的家事,我們就不要去操心了�!�,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我好像聽見陸大人說菀菀?”枇杷問:“這說的,是師父吧?”
她沒關門,前面果然有隱隱的爭吵聲傳來。
施菀低著頭沉默一會兒,回道:“說的是菀菀,便和我沒關系,如果說的是施大夫,才和我有關系�!�
枇杷還張起耳朵聽著,施菀打斷她道:“行了,別操人jsg家的心了,把門關上,考你個病例,你把藥方開出來。”
“啊……”枇杷百般不愿,卻還是去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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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內(nèi),陸夫人眼中含淚,也提高了聲音:“我狠心,我狠心是為了誰?子微,我的兒,我敢說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在為娘的心里,什么也比不上你重要!”
“所以你就去肆意傷害你的兒媳,你的孫子?”陸璘反問。
陸夫人痛聲道:“沒有兒子,哪來的兒媳?和你比起來,我當然顧不上她,再說我當時想的是,你們還能要孩子,但你的仕途如果受了影響,卻不一定再有機會了!
“你不珍惜你的前程,但我珍惜,打胎又算什么,哪怕是要挨刀子,只要能對你好,我一定會去做!”
陸夫人說得聲淚俱下,聽著她的話,陸璘幾乎被抽去了力氣,踉蹌了一步才道:“那后來呢?我不知道她才打了胎,但你是知道的,可她同我和離,離開陸家,你也一句話都沒說,哪怕你告訴我她才打掉我們的孩子……”
陸夫人抹著淚道:“你本就不喜歡她,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想著你同她和離了也好,你去外面再娶個大家閨秀,哪一個也比她好……”
“她做你的兒媳,侍候了你三年,你卻這樣對她……”
“我對她是不好,我承認!”陸夫人撐在床上捂著胸口哭道:“可她能指責我、能恨我,你卻不能,我都是為了你!”
陸璘心中絞痛,如亂箭攢心,卻無法反駁母親的話。
如果不是他忘了國喪,如果不是他哪怕在那一晚之后都沒多關心過她一句,如果不是他冷漠刻薄,這件事并不會由母親來主導。
他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她懷孕了,可以第一時間去用別的方式處理,甚至哪怕到了最后,她也不會不和他說一句,自己忍下所有。
他再無聲息,轉(zhuǎn)過身,就那么出去了,出去的身影如此滄桑與無奈。
秋天的雨不大,只是晰晰瀝瀝下著,有下人過來留他,他卻沒理,闖入雨里,往后面施菀住的小院而去。
那小院里僻靜,因為下雨,又是天黑,外面不見一個人,但能看見她房中的燈是亮的。
他站在小院里,望著那屋子,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理由見她。
見她做什么呢?
道歉?懺悔?示愛?
她需要嗎?她不需要。
那日下雨,她來見他的模樣不停出現(xiàn)在眼前,然后是她被逼墮胎,被獨自扔在清雪庵,甚至在那種時候被韋超強|暴的情形……
他無法承受,卻揮之不去。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其實他們早已結(jié)束,而他還在做著和她復和的黃粱美夢。
不可能了,是他讓她經(jīng)歷過那些,她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她曾深愛過他,當她愛他,他并不在意,當他愛她時,他們早已回不去。
他最終還是走了,一步一步離開她的院子,回到自己房中。
第二日一早,施菀照例去看陸夫人的傷。
陸夫人見她神色平靜,與往常毫無差別,總覺得她似乎并不知道陸璘昨夜來沉香院質(zhì)問的事。
藥方照舊,施菀給陸夫人施針。
趴在床上的陸夫人突然問:“你知道子微昨夜到這里來么?”
施菀回答:“在后院能隱約聽見他的聲音,但聽不太清�!�
陸夫人沒說話了。
直到施菀施完了針,去歧黃班的時間也到了,她交待枇杷稍候給陸夫人拔針。
陸夫人才又道:“以前你還在陸家時,是我對不住你,你還能來幫我治病,我很感激�!�
施菀回道:“陸大人給了我足夠的出診費,還引薦了我進歧黃班,我也并不虧的。好了,夫人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陸夫人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她不愿再提起以前的事,似乎一切都已如煙消散。
施菀到陸家大門,以往乘的馬車早已停在門口,但不見陸璘,只見石全,見了她,石全道:“施大夫請�!�
施菀上了馬車,發(fā)現(xiàn)馬車廂內(nèi)也不見陸璘。,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將對面的坐板看了一會兒,隨即轉(zhuǎn)過頭又望向了別處。
陸璘在清舒閣,聽到了大門外車馬離去的聲音。
她去歧黃班了,那是一個沒有他、沒有陸家的世界,也是她現(xiàn)在所癡迷的世界。
這一日他沐休。
卻什么也沒做,先在房中坐了一會兒,然后去了疏桐院,那里多年無人居住,只偶爾來掃一回,屋里陳設簡單,不見什么她曾生活的跡象,只有次間那張書桌,他每次來,都見她坐這里。
在這里,她學會了認大部分的字,學會了寫一筆很好的小楷,然后也學會了京城大戶人家的禮儀往來。
他記得最初她只會安陸話的,竟不知什么時候,已學會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話。
她一直很努力在靠近他,要做他那時自為的,理想中的妻子。
離開疏桐院后,他去了相國寺,又去了相國寺后山的清雪庵。
清雪庵有院子的寮房就那么幾間,很容易就找到了她當年住的那間,只是很小很小,幾乎只有一丈見方的房子,里面一張床,一張小幾,一張桌子,多的什么都沒有。
那床也只有三尺寬,她便是在這里喝下墮胎藥,在這里療傷,被獨自扔下,然后在重陽節(jié)的晚上被韋超那禽獸……
他閉上了眼,撫向那單薄的空床,禁不住紅了眼角,涌出了淚水。
太想回到那時候,將無助的她抱入懷中,但時間不能倒流,錯過的永遠也回不來。
不知在清雪庵那房中待了多久,他離開了,一人在街上走了許久,回到了陸家。
然后他讓人去叫來了李由。
“我想,查一個人。他的過去,他的現(xiàn)在,他身邊的人,他的喜好,他每日行蹤。”
李由問:“查誰。”
“韋超�!�
李由沉默了。
他知道陸璘昨夜打了韋超的事,也知道是為了韋超當街輕薄施大夫的事,但他以為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
“大人要查他是因為……”
陸璘卻不說,只交待道:“不必問,你只須替我想好,怎么安排人,在哪里盯梢等等,別的事我來處理�!�
“是。”
幾日后,歧黃班放假一日,陸璘帶施菀去秦太醫(yī)家中看醫(y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