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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秦恬拿起鋤頭,給自己的草藥松了土。

    這些都是母親留給她的財富,或許正是她以后的依仗了。

    *

    “朝云軒同之前沒有什么兩樣,那位姑娘除了看書、喂兔子就是種草藥,那個叫常子的小廝,除了給他主子購置草藥送過來,并不能看出什么�!�

    傅溫是有懷疑,草藥的名???稱里是不是暗含了一些他們破譯不了的意思,但找了軍里的人研究了一遍,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有暗語的蛛絲馬跡。

    秦慎沉默了幾息,才問了一句。

    “她那些藥膳的事宜,是從何學來?”

    藥膳這種事情,民間雖然也有,但是尋常百姓吃飽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謂藥膳也只是民間土方而已,不成體系。

    但看秦恬所謂,顯然學到的不是土方或者皮毛而已。

    “回爺,是那位外室太太,也就是那位姑娘的生母親自教授的。那位外室太太,似乎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所以小院里的丫鬟小廝,包括那位姑娘,規(guī)矩都是不差的�!�

    若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懂得幾分藥膳之事,便不足為奇了。

    但傅溫又搖了頭,“只是屬下推測罷了,老爺在諸城安排甚密,并不能打聽出什么來,至于那位外室太太是那家府上的丫鬟,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十多年都沒能露出分毫馬腳,那內(nèi)里的事情,并不是秦慎想查就能查到的。

    “先就此停手吧�!�

    若是被父親察覺自己查他在諸城的事,反倒不好。

    秦慎捏了捏額角,關(guān)于自己的父親,他還是有許多事情看不透。

    他只吩咐。

    “繼續(xù)盯著朝云軒,但也莫要松懈了其他各處。”

    說不定在朝云軒之外,還真有旁的藏在深處的人。

    “是�!�

    *

    正院。

    秦夫人確實好了很多,人坐在交易中雖然沒什么氣力,但還能說些話。

    不過晚間用飯之前,秦夫人想到了什么,同秦貫忠道了一句。

    “不管怎樣,你女兒是秦家的女兒,我做嫡母沒有苛待庶女的意思,也該讓她一道來用飯�!�

    不然秦家一家三口人用飯,獨獨撇下她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看著也怪可憐的。

    秦慎一貫無言,只看了秦貫忠一眼。

    秦貫忠對妻子的提議稍有些驚訝,但略一思量,還是道算了。

    “你身子沒好利索,還是等大好了,再讓她來請安不遲�!�

    秦貫忠說著,讓人支了桌子布菜。

    “再說,她一人也習慣了�!�

    不知道他是安慰秦夫人還是安慰自己,聲音輕輕地夾著些淡淡的悵然。

    秦夫人低低哼了一聲。

    “習慣了就該如此嗎?你這父親當?shù)�,也著實不怎么樣�!?br />
    “確實......”

    秦貫忠沒有否認,也沒有在讓人去叫秦恬過來,反而轉(zhuǎn)了話鋒,另外同秦慎說了些話。

    父子兩個先說了幾句近來青州各處的軍中之事,然后秦貫忠道。

    “我后日還得去一趟濟南府,來回總要些日子�!�

    “這么急?”秦夫人問,他剛從外地回來并沒多久。

    “嗯�!鼻刎炛也⑽催^多解釋,只是囑咐了秦慎幾句,然后叫了他。

    “走之前還有些事要做,明日你隨我去一趟清風山�!�

    秦夫人聽見清風山,神思微怔。

    秦慎開口應下,“好�!�

    *

    清風山是秦氏的私產(chǎn)。

    自三年前起,秦慎每年都會隨父親前來此地。

    清風山同旁的山頭也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唯一區(qū)別是,在山的東面,郁郁蔥蔥的松柏下立著一塊無名墓碑。

    二人徒步上山,到達東面山頂?shù)臅r候,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

    明媚的日光從松柏如云的葉片縫隙里,一束束落下來,斑駁如畫地灑在墓碑前。

    墓碑無名,秦慎亦從未聽父親提起過此人是誰。

    他依照往年那般,親自上前掃了墓,灑了酒。

    只是往年一直在旁會沉默許久的父親,今日突然開了口。

    “濟南府的事,你應該聽聞了吧�!�

    秦慎收起酒瓶的手微頓,然后點了頭。

    秦夫人在內(nèi)宅養(yǎng)病,外面的事情難以通曉,但是秦慎知道,就在幾日之前,受皇命來山東任提刑按察司四品副按察使的邢蘭東,將山東數(shù)位官員抓捕下獄,道他們包藏禍心,妖言惑眾,試圖抹除先太子造反罪孽,至少株連三族。

    要知道,當年先太子逼宮先帝,兵臨城下,若非是今上救駕及時,先帝危矣。

    試圖替先太子抹除罪孽,等同造反。

    今上登基之初,是有各式各樣的傳言遍布的,譬如先太子并非造反,造反的人反而是如今龍椅上的人,又譬如,先太子并沒有死,還流落民間,再譬如,先皇除了先太子和今上之外,還有另外的皇子或者皇孫流落民間......等等。

    但這些聲音都隨著今上坐穩(wěn)了皇位銷聲匿跡了。

    只是這幾年天災人禍不斷,今上又漸漸懶政,這些傳言又涌了出來。

    尤其三年之前,先太子身邊第一親衛(wèi)葉執(zhí)臣被抓,今上以他助先太子造反,又逃竄多年散布反言,將葉執(zhí)臣在午門之前,凌遲處死。

    凌遲,一刀一刀地將人活活耗死,甚至死后亦不得解脫,片片割肉直至白骨露出,血肉殆盡。

    在此之后,沒人膽敢冒著三族甚至九族的身家性命,置喙此事。

    關(guān)于今上的帝位,到底是否得來為正,更不敢有人提及。

    只是民間的沸騰卻在以一種無言的方式進行著。

    秦慎沉默。

    秦貫忠突然抬了手,指著面前的無字碑,嗓音有些啞,“司謹應該能猜到,這衣冠冢是為誰吧�!�

    有鳥嘶鳴而過,風將斑駁的光影打散攪動。

    秦慎看著著秦貫忠于三年前立下的衣冠冢,低聲開了口。

    “是為先太子第一親衛(wèi),葉執(zhí)臣。”

    話音落地,他目光自墓碑而起,落在了秦貫忠臉上。

    上了年歲的人臉上已有了歲月的紋路,那些紋路在此刻越發(fā)聚集而起,輕輕顫動。

    “對,是葉執(zhí)臣,我此生同袍摯友,戰(zhàn)場上救過我命的恩人�!�

    秦貫忠說完,轉(zhuǎn)頭看向了秦慎。

    他目光落過來的瞬間,秦慎似乎突然知道了他要說的話。

    山風將沉沉的人聲,盡數(shù)灌到秦慎耳中,使人心神一凜。

    “皇城帝位,所坐非人。”

    第12章

    去讀書

    秦府。

    秦夫人拖著病軀去了一趟后院的佛堂,親自上了三炷香,拜了又拜才回了正院。

    她由蕭蕓扶著回來的時候,恰同前來看她的秦貫忠遇在了一處。

    秦貫忠連忙解了披風給她裹在了身上,聞到她身上的佛香之氣,輕聲問了一句。

    “親自去上香了?”

    秦夫人沒急著回應,待夫妻二人回了房中沒了旁人,才道了一句。

    “我們與執(zhí)臣相識二十余年,他去了,我們不能去送也就罷了,若是連炷香都不給他燒,算得什么知交故舊?”

    秦夫人說著,眼睛紅了一圈。

    秦貫忠知曉妻子必然是想到了葉執(zhí)臣被抓捕進京、處以極刑的慘狀,他亦沉默下來。

    直到靜默的房中燭花噼啪響了一聲,秦夫人才嗓音發(fā)啞地開了口。

    “他沒躲過這一劫,卻不知晚櫻眼下如何?”

    她說著,瞧了丈夫一眼。

    “你也沒有一點晚櫻的消息?”

    秦夫人口中的晚櫻姓陸,是從前宮中司膳的宮女,因著在宮里便有品階在身,二十五歲放出宮的時候,多少京中人家想要娶她進府。

    只是陸晚櫻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人,那人亦等了她近十年,偏巧她出宮那年,那人家中唯一的血親寡母過世,他要守孝,不能迎娶。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葉執(zhí)臣。

    彼時,連先太子都道可惜,本是想要為兩人賜婚,卻也不能了。

    葉陸二人卻道不可惜,漫長的十年都熬了過來了,哪還在乎這守孝的三年?待到孝期結(jié)束,再請?zhí)拥钕沦n婚不遲。

    然而,天不遂人愿。

    先太子一夜之間身死,所有先太子的輔官親衛(wèi)同犯謀逆之罪,有人亂箭隨太子而去,有人事后被抓捕砍頭,還有人掙出一條命逃了出去。

    葉執(zhí)臣是太子親衛(wèi),陸晚櫻也不能免,兩人逃出一劫,浪跡天下。

    秦夫人隨秦貫忠在京的時候,與陸晚櫻頭一遭見面便相見恨晚,可惜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無甚機會常見。

    帶到葉陸二人出事,秦夫人便不敢再見了。

    不是怕被連累,而是沒有那兩人的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可惜,三年前,葉執(zhí)臣的噩耗還是傳了過來。

    葉執(zhí)臣沒了,陸晚櫻獨自漂泊在外,秦夫人不免牽掛舊友,多次讓秦貫忠暗暗打聽,但一點消息都沒有。

    當下,秦貫忠亦搖了頭,他看了妻子一眼。

    “別想這么多了,如今這個關(guān)頭,都收斂得毫無音信才好�!�

    確實。

    今上派了邢蘭東到山東,自然也派了旁的人往各處行省而去,他們都是今上的爪牙利箭,抓住了誰又射死了誰,誰能說得準。

    秦夫人沒有再替葉陸二人,招了蕭蕓進來換了茶水,瞧了瞧丈夫,倒是說起了另一樁事。

    “我這些日都病著,也沒能見姑娘,今日能去佛堂上香了,合該見見她才是。”

    秦貫忠一聽,便擺了手。

    “這般著急做什么?她就在朝云軒,待你好了,隨時能見她。”

    秦夫人聞言輕哼了一聲。

    “你這話又是什么意思?難道我還同一個孤零零的小姑娘過不去,要拿捏她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秦貫忠連忙要解釋。

    秦夫人卻又搖了頭。

    “不讓我見便罷了,只是我想著不能苛待了她�!�

    她因病氣力缺損,緩了一口氣才道。

    “她雖然不是我所出,卻也是秦家唯一的小姐。司謹有的、但凡能給她,便不該吝嗇,從前身份不便不能有的,也都該安排上了......�!�

    秦夫人絮絮說了些話,令秦貫忠怔了一陣,他不可思議地看向妻子。

    “你竟比我思量的周全......”

    但秦夫人并不想理會他的夸贊。

    “不論她是誰所出,都是你的女兒,我做到問心無愧罷了�!�

    她說完,撐著自己羸弱地身子往內(nèi)室去了。

    走出幾步,聽到了身后長長的嘆息。

    “到底是我對不起你......”

    *

    翌日一早,秦貫忠在正院多留了一會,等著老郎中替秦夫人把脈。

    秦慎亦一早前來請安,父子二人說了兩句軍中的事,秦貫忠又想到了旁的。

    “近來鶴鳴書院似是請了大儒前來講學,司謹還是多去書院,衛(wèi)所里的事情,交給同知、僉事們?nèi)プ鼍托小!?br />
    秦慎自五歲從道觀下山回到秦府,文武所學皆是秦貫忠請來的一等一的先生。后來他去讀了鶴鳴書院,書院也是應秦貫忠要求,遍請名師授課。

    只不過他到底不用似正經(jīng)讀書人走科舉的路子,這兩年便往書院去的次數(shù)就少了許多。

    但若有大儒前來,秦貫忠多半還是要提醒他前往聆聽教誨。

    秦慎并無排斥,當下也應了父親。

    不時,老郎中便從房中出來。

    “大人和大公子都不必擔心了,夫人此番調(diào)理順當,恢復甚快,再過不到一月就能痊愈�!�

    秦貫忠大松了口氣,秦慎倒又問了老郎中一句。

    “母親之后一月休養(yǎng),可還有什么禁忌留意之事?”

    老郎中說倒也沒什么先說了些養(yǎng)病期間不易多吃的東西,這都是尋常,不過又點了一句。

    “夫人此番兩次危險都是自心緒大動而起,雖養(yǎng)好了不少,但也忌過激過怒。”

    老郎中說著,臉色一正。

    “尤其是怒之一事,氣血翻涌最是傷神,夫人并未痊愈,若真突然之間怒火攻心,心急吐血,只怕是要麻煩了。”

    秦慎聽得皺起了眉頭。

    他一時沒有言語,老郎中也沒有旁的需要囑咐的事了,便與二人告辭。

    秦貫忠也聽見了方才老郎中的叮囑,直接將蕭蕓幾個常在秦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叫了過來吩咐她們,在秦夫人面前說話謹慎言辭,萬不能再令夫人動怒。

    眾丫鬟皆應下來。

    秦貫忠下晌就要啟程去濟南府,吩咐完就回了外院書房。

    秦慎并沒有再多吩咐這些丫鬟什么,只是出了正院的門,叫了傅溫。

    “繼續(xù)留意朝云軒,等閑人等勿與夫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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