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連花白中年男人,都禁不住閉起了眼睛。
然而,等了一陣子,卻沒???有人傳燈上來,反而幾聲急呼從下面?zhèn)髁松蟻怼?br />
“撤!奔北面兩座山去!”
……
山洞下方。
黑高男子跟他兄弟再三確認。
“消息確切?那秦慎帶人往北面兩山去了?是哪兒來的消息?”
白高男子說確切,“是我在埋了很久的人,直通秦貫忠書房的大丫鬟,這消息錯不了!快走!抓到秦慎和秦家私兵,我們兄弟就發(fā)達了!”
黑高男子一聽,不再猶豫。
“撤!奔北面兩座山去!”
話音落地,洞口前的黑影齊齊晃動起來,幾息的工夫,腳步聲都漸漸遠去了。
洞中的人驚詫無比,幾乎不敢相信,直到洞外的腳步聲遠去的無影了,幾位女眷壓抑不住地哭出了聲來。
花白胡子的中年人還欲制止她們,他身后的妻子卻一臉悲戚,抬手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你可真是,把咱們一家人害苦了!”
老妻說著,越發(fā)低聲哭了起來,一下一下不斷打在中年男人身上。
“......本來都好好的,沒有洪災沒有饑荒,一家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你、你非要亂寫亂說,這可好了,那姓邢的手段狠辣,他可是拿著尚方寶劍啊,你不過是一介書生,咱們不過是平頭百姓,怎么同那紫禁城里的皇帝對著干?!那不是自掘墳墓是什么?!你可害苦我們了!”
下面的子女不敢有怨言,老婦人把這些沒人敢說的話,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
中年男人的神色在這指責里變了幾變。
他目光望向洞口,那不甚明亮的天光暗淡投下的地方,半晌,才開了口。
“國無明君,太平不過是短暫的虛幻,如果人人都削平了腦袋茍活,到最后,沒有誰能活下來�!�
他說著,目光掃過兒女,最后看向了老妻。
“總得有人站出來,也總得有人為此而死,為什么不能是你我?”
暗淡的天光里,他一字一頓。
“位卑,未敢忘憂國�!�
山洞里再次靜了下來。
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再次有了腳步聲。
躲在山洞里的一家人,皆在聽見腳步聲的一瞬間,臉色煞白。
只有中年男人忽然釋懷了似得,一臉決然。
“我出去,引開他們,你們繼續(xù)往青州逃吧!”
他說完,探身直奔洞穴之外,老婦人聞言目眥盡裂,一把抓了過去,卻抓了個空。
須臾之間,中年男人已出了洞穴,長身直立在山間的天光里。
沒曾想就在他想好了引頸就戮的時候,身后忽的傳來了一聲問話。
“可是茅城孫先生?”
中年男人驚詫鉆頭看去,看到身后的小路上,一人穿著墨色銀紋長袍,緊束的腰間墜著一塊通體瑩白的白玉玦,他的眉目在天光暗淡的山林間瞧不甚清晰,卻自有一股力量自周身散開,令人不敢放肆又或者身心信服。
“是、是老朽�!睂O文敬執(zhí)了禮。
那青年男人亦回了禮。
“青州,秦慎�!�
孫文敬睜大了眼睛,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岸邊的樹根。
他指尖顫抖起來,看著緩步走上前來的青年,聽見穩(wěn)穩(wěn)的話語聲落在耳中。
“追兵已去了東面兩山,諸位已安,不用再躲藏了�!�
......
孫文敬一家七口人被整整齊齊帶到一處秘密村莊時,才發(fā)現(xiàn)與他們一起逃竄的五六戶人家,也都被救至此地。
只是相比孫文敬家人口整齊,那些人家在逃亡路上,有的已折損過半。
但能安穩(wěn)逃出生天,已經(jīng)是幸事了。
另一位須發(fā)盡白的老先生,在這場逃竄中險些沒能挨過去,如今人還躺著,老了十余歲之多。
孫文敬的老妻何氏見了他,眼淚落了下來,她匆忙上前行禮。
“舅舅!”
老先生這才睜開渾濁的眼睛認出了外甥女。
老先生顫著手去扶何氏,何氏亦向他身后看邊看去,他身邊除了同樣年邁的舅母,就是剩下十歲的小孫子了。
“表弟、弟妹他們呢?!”何氏嗓音發(fā)顫。
倒是那老先生頓了頓,嗓音如常地開了口。
“都去了�!�
只三個字,何氏險些背過了氣去,旋即淚如雨下。
她看著寥落剩下的親眷,難以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她像不理解丈夫一樣,也不能理解舅舅的當初決定。
“先太子已經(jīng)薨了,舅舅為何還要為先太子奔走?我們家好歹也是耕讀世家,再不濟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可現(xiàn)在......”
話音未落,就被老先生一拐杖打在了身上。
“你怎么能問出這樣的話來?!你是看不見世上的疾苦,還是忘了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何氏被問得一怔。
大哥死了許久,以至于她都快把他忘了。
她不是刻意去往的,她只是不敢去記起了。
那時大哥連著三次春闈沒中,到了進士年如常進京趕考,但那一去,就沒回來。
那年京中有數(shù)十宮女忍受不了如今的皇帝出逃,他大哥不過是因為遇見了出逃的宮女,施舍了兩女一頓飯食,就被不由分說地抓了起來,活活打死在了牢獄里。
打得血肉模糊,毫無人樣。
而在那場是宮女出逃里無辜死掉的,又何止一人?
不論是被抓回的宮女,還是路上襄助哪怕一粥一飯的路人,凡是查到,皆被處死。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新君殺威,至此而揚。
......
念及舊事,何氏顫抖了起來,捂著臉哭泣。
秦慎負手站在院中,整個院子無人出聲,都只聽著房中老人沙啞的言語。
老先生沒有再責打外甥女,嗓音逐漸積蓄了力量。
“帝位來路不正,便是萬惡之源,先太子那樣的仁明君主,卻生生打殺為罪人。怎能不令人扼腕?”
老先生說著,渾濁的眼里凝了些微力量。
“我們不過替先太子說兩句公道話而已,這算什么?你可知道太子親衛(wèi)葉執(zhí)臣,哪怕是逃出生天,也要為先太子奔走,只盼著能喚起有志之士揭竿而起�?上ё詈筮是被捉回了京城,那暴君被葉執(zhí)臣之行戳到了痛處,竟將其懸于午門,每日割他三刀,讓滴在城門口的血不干,如此日日割下去,連人死了都不肯放過,直至白骨顯露,再無血肉.....”
日頭被厚重的云層籠罩了起來,院中平地起了一陣蕭瑟冷風。
秦慎仰頭看著被遮蔽的日光,手下默然攥了起來,面沉如水。
老先生卻在這時,哭也似地笑了兩聲。
“我沒了兒子,還有孫子,葉執(zhí)臣有什么?他甚至連一滴骨血都沒有留在人間啊......”
說完,老先生低聲泣了起來。
秦慎負手立著,怔了一怔,眼前禁不住浮現(xiàn)出一人單薄的身影。
她站在人群里,又好似被人群排除在外。
那天她就那樣拎著一只與她身形不相稱的大布墊子,茫然地站在人群最后。
沒有人接納她,她抿著嘴靜悄悄地找尋自己的去處,但始終沒有找到。
直到發(fā)現(xiàn)了他的出現(xiàn),可卻在見到他的時候嚇壞了,生怕惹得他不快似得,二話不說地從他眼前火速消失,轉身躲進了人群里......
葉執(zhí)臣、陸晚櫻,二人皆已殉道,她是失怙失恃的孤女,這世間血脈相連再無旁人。
世間只剩下她自己了。
真實的身份她根本不曉得,但她卻好像知道自己是個無處可去的存在,安安靜靜地從不去索取什么。
她唯一那一點點的渴望,在第一次正經(jīng)見面的時候,曾雙手捧到了秦慎手邊,可他卻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在那之后,她再沒強求過了,只剩躲避......
秦慎閉起了眼睛。
院內外壓抑不住的哭聲四起,人們不斷聚了過來,相互攙扶著相擁著哭泣。
秦慎卻轉身,緩步逆行,離開了聚滿了人的院子。
傅溫過來回稟,說村莊前后數(shù)百里都安置了守衛(wèi),這些人可以暫時安穩(wěn)留在這里,而邢蘭東的人,被他們用黃菱表弟吳梁傳的口信,調虎離山支開,完全陷入群山之中,不會再出來了。
傅溫說完,見自家公子面上露出疲憊之色。
“各處穩(wěn)妥,公子可要回府?”
公子沒有立刻回應,目光看向老先生院中聚集啜泣的人群,幾息,才開了口。
他的聲音輕輕的,傅溫恍惚間好似覺得第一次聽到公子這般言語。
“去書院�!�
第22章
對不起對不起
墨山先生到鶴鳴書院講學的這幾日,整座書院的課業(yè)都閑散下來不少。
每日一半的時間先生繼續(xù)課堂,剩下的一半時間則可以去檀臺下聽講。
相比一整日都坐在學堂里,這樣的講學秦恬更喜歡,她每次都仔仔細細聽講,從頭聽到尾。
不過這日,檀臺下的講學提前結束了,秦恬回學堂收拾了東西,還不到下學的時候。
但沒有課上,眾人都散著離開了。
秦恬亦抱著自己的書,慢悠悠地往西側門前去,周叔或者常子,總是在那兒等著她的。
但她一路走過去,西側門前人少,但今日干脆一個人都沒有,甚至???周叔或常子也不在。
秦恬不免奇怪,加快了腳步,不想剛走了沒幾步,一旁突然跑出來一個人,一下向她身上撞了過來,秦恬快快避閃,那人還是撞到了秦恬手上的書本,書本散落在了地上。
是個陌生的男學子,長得高壯,穿一身朱紅錦袍,秦恬看過去,卻見他正看向自己,目光在她臉上頓了一頓,然后說著道歉的話。
“對不住,姑娘,撞到你了,沒撞壞吧?”
秦恬再沒這樣與外人接觸過,她沉默地搖頭表示無礙,俯身去撿自己的書本,準備快快走開。
她俯身去撿書本,卻并沒在意身后不遠處的小樹林里,此時窸窸窣窣地發(fā)出些風吹樹葉以外的聲音。
幾個人避在一顆粗壯的樹后面,正低聲竊笑。
“成了,朱大成了!”
他們口中的朱大,名喚朱建應,唯愛穿了一身朱紅袍,今日也不例外,但為著更體面更書生氣一些,難得腰間沒有掛金葫蘆,特選了一只翡翠玉環(huán)懸在腰間。
一人說著成事了,另一人卻道“這才到哪”,他說著,向門前道路上的兩人看去。
“那秦家女只一味撿拾書本,都還沒看朱大一眼呢。”
第三個人說是,“若她能因此相中朱大,這事才算成了,朱大若能得了秦家女,待成婚之后,回家爭產,可就不在話下了�!�
眾人低聲笑了起來。
這朱建應祖上也是封過侯爵的,只不過因為行事不力被削了爵位,收了丹書鐵券,淪落成了一地鄉(xiāng)紳,饒是如此,家中也富有財產。
可惜朱建應雖然是嫡孫,卻是二房的子弟,他爹娘送他來鶴鳴書院讀書,想讓他學成之后,回家令祖父高看一眼,從而在分產中獲利,但連著在書院讀了兩年書,學是沒學成,還因為不學無術觸怒了書院先生,書院已有將其遣退之意。
朱建應若是真就這么落魄回去了,少不了他爹一頓毒打,分產的事情也要落了下乘,但學是不可能學了,倒不如,走點不同尋常的路數(shù)。
朱建應素來喜歡盯著學里的姑娘,只看著那些高門的貴女們心癢,但眾人在學中久了,無不知道他的德行,沒有一個會對他另眼看待。
但這次不一樣了,學中新來了個秦家的姑娘,偏巧是個庶女,在學中沒有依仗,她那嫡兄秦慎連話都不同她說一句。
可再怎么說,她也姓秦,若能哄她得手,朱建應的事不就另辟蹊徑地成了?
躲在樹林里的,都是給朱建應出謀劃策的好兄弟,他們料想這般不期而遇的身體接觸,姑娘們必然羞澀連連,朱建應只需稍稍表現(xiàn)些斯文模樣,那秦家女必然心中小鹿亂撞。
公子小姐的,可不就跟話本子里寫的一樣了?
三人藏匿身影,聚精會神地看向路上。
道路上,那朱建應心里也是這般期盼,尤其方才那一碰撞,他離得極近地看清了這位秦家姑娘的相貌,秀美動人,像一顆初熟的桃子一般,他一顆心當先就撲通撲通快跳起來。
此女若能得手,即能提了他的名聲,又能得了大筆家產,還抱得美人歸了。
可真真是樁銷魂事!
他這么一晃神,原本要替秦恬拾起書本的事,就頓了一下。
秦恬卻極其手下利落,兩下把自己的書本都撿了起來。
剛才那朱建應說得抱歉話,她也沒什么可回應的,輕輕點了點頭,直接就要走開去。
她這般抬腳一走,那朱建應才終于從美夢里回了神。
怎么情形和他料想的不一樣?
竹林里三人也都愣了一下,旋即發(fā)出一聲“鳥叫”聲。
朱建應一聽鳥聲提醒,心下著急了幾分,匆忙就跟在了秦恬身后。
“唉,姑娘!”
秦恬不知他還有何事,腳步微�;仡^看了此人一眼。
她神情謹慎,不似想象里羞臊的模樣,反而落落大方。
那朱建應又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指望著人家姑娘一眼看中他,沒想到人家看都沒仔細看他。
他不免就想找回方才設計好的情形,于是又道。
“姑娘,方才撞著你是我的不是?你沒事吧?”他說著,瞧見了秦恬拿著書本的手,那手白皙細柔,朱建應眼睛熱了一下,盯著秦恬的手道。
“是不是撞到你手了?讓我看看......”
話音落地,他伸出手去。
秦恬被他此舉嚇了跳,一步向后退了過去。
正此時,山門外有人喊了一聲。
“姑娘,小的來接姑娘了!”
是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