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傅溫還要再替她打一桶上來,她連忙擺了手,飛快地看了一眼傅溫腰間那柄曾在她頸邊出鞘的劍。
“不用了,多謝傅侍衛(wèi)。”
說完,快步走開了。
傅溫眨巴了一下眼睛。
秦恬回到了剛才的路上。
嫡兄負手立在那處,似在等著他們。
秦恬不敢再耽擱他的時間,再次跟他行禮道謝。
“多謝兄長出手相幫,秦恬不便再耽誤兄長,先告辭了�!�
秦恬說完,見嫡兄頷首應(yīng)了,小小松了口氣,再次行禮快步離開,往學(xué)堂去了。
只是距離學(xué)堂還剩下最后一段路。
她快步走在前面,卻發(fā)現(xiàn)嫡兄也走到了這條路上,負著手,遠遠地跟在她身后。
她悄悄回頭了兩次,發(fā)現(xiàn)他仍是肅著臉,但腳步?jīng)]有停下。
而自己一直在他視線可及的地方。
就好像,他在一路送她回來似得......
第24章
“過來”
這念頭氣泡般剛冒出來,就被秦恬立刻戳破了。
嫡兄怎么可能送她,左不過順路罷了。
秦恬不敢再多想,也沒再回頭,加快了腳下回到了學(xué)堂里。
學(xué)堂里不知為何,先生竟然沒來。
先生沒來,秦恬就算不上遲到,她松了口氣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卻發(fā)現(xiàn)姑娘們并沒有在讀書練字或者做文章,反而一直嘰嘰喳喳地小聲言語。
秦恬留意聽了一下,還真聽出了一件事來。
原來墨山先生后幾日的講學(xué)不知何故暫停了,明日就要離開鶴鳴書院,而今天晚間書院會給墨山先生備下送別宴。
這送別宴盛大,還有學(xué)子載歌載舞,因而氛圍也更加松快。
不似檀臺下聽講那般隨意,因著是宴請,眾人都須得有個正經(jīng)的位置。
而位置上講,自然是越靠近中間,越能看到歌舞景象,越是人人渴望的好位置,不過好位置并不是隨便能得來的。
這會學(xué)里的姑娘們都在羨慕魏緲,魏緲的長兄是山長的得意門生,近日正于京城春闈,極有可能拔得春闈頭籌,魏家門庭興盛,魏緲自然跟著兄弟坐在第一二排的位置上。
眾人論的興致勃勃,但秦恬卻想不了這么多了。
就像檀臺下聽講那般,她一定是在最后一排了。
她可不會因為嫡兄今天出手救了她一回,就以為自己真的是他的妹妹了。
那朱建應(yīng)說得也不都是沒道理的話,至少說她的話,還挺一針見血的。
秦恬暗暗搖頭,輕輕摩挲著自己微微發(fā)痛的右手虎口。
最后一排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安穩(wěn)就好,其他的,她并無所求。
先生一直都沒有來,學(xué)堂里成了自學(xué)的狀態(tài)。
但姑娘們也都著意晚間的送別晚宴,一直在低聲討論。
秦恬沒有人可以論,倒是想起了座位的事情,她若是能做到沈瀟旁邊就好了。
這幾天,秦恬也沒能跟沈瀟說得上話,沈瀟對學(xué)問,對交際都不甚感興趣,好在她又不用舉業(yè),沒有什么課業(yè)的壓力,不過也多半沉默,每日里與秦恬的對話就是:
秦恬:“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沈瀟點頭。
秦恬:“謝謝�!�
沈瀟頷首。
秦恬:“我走了,明日見�!�
沈瀟:......
盡管如此,秦恬也覺得自己好像比旁人同沈瀟更加親近。
而沈瀟身上,自帶一股生人勿進的氣質(zhì)。
秦恬自認不是生人,但沈瀟可以幫自己驅(qū)逐生人,她已經(jīng)想好了要死皮賴臉地蹭一蹭沈瀟。
可是沈瀟一下晌竟然都沒來學(xué)堂。
秦恬尋不到人,待到送別宴開宴的時分,秦恬到了宴請地,又不知道該坐去什么地方了。
宴請地在后山的四季林,這片樹林四季都有花香,林子環(huán)繞一周圍起來的空草地,便是置辦宴請的地方。
傍晚時分,長長的一道火紅云霞躍在遠山邊,像是仙女衣衫上的明艷又輕透的披帛。
秦恬趁著霞光尚明,四下里尋了尋沈瀟。
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卻發(fā)現(xiàn)今日的宴上,眾人與平日里好像都不太一樣。
平日先生也好學(xué)子也好,普遍穿的樸素一些,除去矯飾,彰顯的是詩書禮儀的氣質(zhì)。
但今日秦恬眼前的眾人一下都變得亮麗起來,不知何時,大半的人都換了干凈體面的衣裳,尤其是學(xué)堂里的姑娘們,全都換了鮮艷華貴的衣衫,重新梳理了發(fā)髻,打扮得令秦恬耳目一新。
她賞旁人自是好的,可再看自己——
她全然不知還有這樣的禮節(jié),沒換一套正經(jīng)衣裳也就算了,偏這身因著午間的追逐,有些灰撲撲的,袖口還染了沒能洗掉的草綠。
在眾人的盛裝里,秦恬尷尬地攥了攥臟掉的袖口。
她還是想再找找沈瀟,卻聽見周圍稍稍靜了些,墨山先生當(dāng)先來了。
宴請的氣氛是松快的,眾人稍稍迎接了墨山先生,便又三三兩兩地繼續(xù)說話。
可秦恬卻終于找打了沈瀟,她也換了一身新衣,此刻著檀色鑲藕荷色襽邊對襟長衫并雪青色馬面裙,雖然還是深色,卻比平日里艷麗了許多。
而她跟在墨山先生身后,不久就走到中間,坐到了墨山先生身后。
宴請地整個沿著中線分開成兩邊,中間空出大片空地,是載歌載舞的地方,最中間對坐的兩排都是第一排,除此之外,靠近中間的位次都是視野極好的地方。
沈瀟就坐在墨山先生身后,那是很顯眼的位置了。
秦恬見狀,只好打消了自己去蹭沈瀟的想法。
她還是得老老實實坐在后面。
這次她充分吸取了教訓(xùn),不再發(fā)呆,左右瞧著,找了個靠著幾位同窗姑娘不太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秦恬從前在諸城小院里,平時外人都見不了幾個,見過的最大場面的宴請,便是李二姑娘小叔的婚宴。
她纏著周叔替她也上了一份兒禮錢,跟著去瞧了一回,那辦喜宴的李府門庭若市,秦恬差點迷失在人群里。
近幾年,李家生意做得大,來的人也極多,她那會覺得比這更大的宴請估計也沒有多少了。
但誰能想到,還有整個書院的宴請,人更多,也更排場。
秦恬悄聲坐在角落里,帶著三分興奮地左瞧瞧右看看,雖然位置不好又沒有人搭理她,但她依然覺得能參加這么大的宴請,著實是件有意思的事。
可惜她被劃破的虎口又疼又癢,恰在這時,一旁的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叢艾葉。
秦恬過去摘了幾片干凈的嫩艾葉,然后回了位置上,從腰間的秀囊里掏出兩只玉物件。
那玉質(zhì)的物件只有嬰孩拳頭大小,但卻是、一臼一杵,是某年母親送她的小玩意,她時常帶在身上,平日只當(dāng)玉質(zhì)掛件,今日卻把嫩艾葉放進去,用小玉杵輕輕地搗碎開來,準(zhǔn)備一會敷在虎口的傷處,止血止痛又止癢。
不想她做著自己的事情,一旁竟有竊笑傳了過來。
“太好笑了,今天送別宴,還真有人不換一件體面的衣裳,不失禮嗎?”
秦恬沒抬頭也知道說得是自己,她繼續(xù)搗藥沒理會,聽他們又道。
“衣裳不換,也不正經(jīng)戴兩件像樣的首飾,以為是去路邊吃攤子嗎?”
秦恬還是沒抬頭。因著那朱建應(yīng)的追逐,她頭上為數(shù)不多的兩朵絨花都跑掉了。
她沒什么想說的,就當(dāng)聽不見,但那幾人又說了一句。
“所以呀,只能坐到后面。我要是秦大公子,也不愿意和這樣的妹妹坐一起。”
秦恬手下?lián)v藥的玉杵頓了一下。
突然,那幾人止住了話題。
“魏姑娘過來了�!�
秦恬順著他們的目光瞧了一眼,看見了魏緲正從另一條路上走了過來。
魏緲下晌還穿了一身柳黃色的尋常衣裙,這會亦全然和下晌不同了。
她此刻著茜色繡粉白桃花的裙裳,重新梳起的發(fā)上并排簪了三朵嬌嫩桃花。
這會時節(jié),桃花已經(jīng)敗了,不曉得她從哪里得了這三朵花,同衣衫上的繡花幾乎一模一樣,好似發(fā)上的桃花飄到了身上,似真似幻。
她到宴請上來,用面紗遮了半臉,那幾位議論秦恬的學(xué)子還是看愣了神。
秦恬坐的位置距離一條主道不遠,來來往往人不算少,這樣也安全一些。
這會魏緲過來,她稍稍思量了一下,要不要打個招呼。
她正想著,魏緲一雙眼睛彎了起來,眼眸里盛起了星星點點的光亮,但不是看向秦恬,而是向秦恬身后的路上看去,她上了前走了兩步,欠身行禮。
“秦大哥�!�
秦恬愣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去,一眼看見了自她身后走來的嫡兄秦慎。
秦恬下意識有點???怕,但剛承蒙搭救,秦恬可不是轉(zhuǎn)頭就忘的秉性,只能起身行禮。
然而她站的地方比較偏,魏緲腳下稍稍一動,就將她擋在了后面。
秦恬:“......”
秦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過這樣倒也不錯,她就不用直面嫡兄了。
她抿了抿嘴,就當(dāng)自己在這個場合并不存在,側(cè)過了半邊身子準(zhǔn)備等秦慎走了,坐下繼續(xù)搗藥。
她轉(zhuǎn)了身,魏緲抬頭看向了走來的青年。
青年一身絳紫色素面錦袍,唯有胸前和衣擺正中,銀紋細細密密繡了萬字雷紋夔龍團花,通身氣派,貴氣逼人。
魏緲站在他面前,只覺兩腮都熱了幾分。
秦家是青州府執(zhí)掌兵權(quán)的大員,魏家則是青州本地的百年大族,兩家素來相交甚密,魏緲的長兄同秦慎還是多年同窗。
魏緲這般稱呼雖然稍顯親近了些,但在旁人眼里都是應(yīng)該。
她不由地看著秦慎,等著他的回應(yīng)。
然而秦慎目光只是從她身上輕輕掃過,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他一向態(tài)度偏冷,能點頭魏緲就覺得不錯了,眼角微翹地半垂了頭。
不想秦慎卻轉(zhuǎn)頭叫了侍衛(wèi)傅溫一聲,然后朝著魏緲的方向,示意了一個眼神。
一旁瞧瞧關(guān)注的眾人,此刻目光也都定在了秦慎和魏緲身上。
魏緲心下一停。
可傅溫走到魏緲身邊,然后一錯身走了過去,往魏緲身后去了。
秦恬這會還以為沒自己什么事兒了,準(zhǔn)備坐下了,傅溫突然出現(xiàn)在她臉前。
秦恬看見傅溫,尤其看見傅溫腰上的劍,臉上就露出驚嚇的神色來。
傅溫尷尬,趕忙把佩劍向身后攏了攏,接著俯身把秦恬桌案上零零碎碎的東西,一股腦全掃進了一個錦囊袋里。
秦恬:?!
傅溫這才跟她行了禮。
“姑娘,請隨公子到前面就坐�!�
話音落地,四下里皆是一靜。
秦恬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卻看到了周遭眾人同樣一副聽錯了的神色。
尤其是剛才小聲議論他的幾個男學(xué)子,幾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而魏緲則怔了幾秒,這才看向了秦恬,可與此同時,她突然察覺到了什么,腳步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
她避開,立刻就看到了秦大公子的目光,直直落在了秦恬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被天邊的霞光映在臉上,男人平素冷淡的神色竟在此刻有些許柔和。
秦慎薄唇輕起,看向那發(fā)懵的小姑娘,不禁溫聲開口。
“過來�!�
......
天邊的晚霞也似仙子的薄紗披帛迎風(fēng)而飛半變化,此刻兩頭散開揚起,將紅寶石模樣的日頭環(huán)繞其間。
秦恬跟著嫡兄的腳步,從宴會邊緣最不起眼的地方,一路向前而去。
夕陽散發(fā)著傍晚最濃墨重彩的光芒,照在姑娘不甚明艷的衣裙上,反而似彩繪水墨畫一樣,令她看起來就像是九天落下的仙子,靜美又奪目。
秦恬從未感受過如此多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
她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人轉(zhuǎn)頭向她看過來,之后目光好似被定在了她身上一般,一路相送,直至她走到最前面的第一排,落座下來。
到坐下,秦恬還有些懵,便沒留意到,坐在她身側(cè)的嫡兄亦悄然看了她一眼。
第25章
她不明白
突然坐到了顯眼的位置上,秦恬稍有些不自在。
尤其一旁有條過道,導(dǎo)致兩張桌案擺的極近,秦恬對于同嫡兄這么近的接觸,總是怯怯的,這下更加不自在起來。
好在今日的主角是墨山先生并不是她,大家很快便被墨山先生的談笑風(fēng)生引了過去。
宴請還沒有開始,秦恬趁著這會想要繼續(xù)磨藥,但她的零零碎碎都被傅溫全掃進了錦囊袋子里。
她回頭瞧了瞧傅溫,后者手握在劍鞘上,秦恬默默看了一眼那劍,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她還是很怕。
一旁的嫡兄在這時清了一下嗓子。
秦恬立刻驚得不敢動了,但傅溫卻意識到什么,連忙解下腰間錦囊,把秦恬的零零碎碎全都還給了她。
有玉臼、玉杵、幾片嫩草葉,還有一只散發(fā)著藥香的藥囊,和手指長短的銀勺銀鑷。
傅溫完全不知道這些手指都捏不住的小東西,這位姑娘真的能拿出來用?
秦慎也悄然看了一眼,見秦恬把小東西都擺好,在玉臼里加了兩片嫩葉,又用銀鑷加了些許藥囊里的草藥,然后拿起拇指大小的玉杵,小聲地搗了起來。
別的小姑娘無不是打扮得體面亮麗,半含羞澀地或靜坐,或與周圍的人低聲言語。
只有她在這宴席上,認真搗藥。
天邊的晚霞不知何時散了,日頭自山邊垂落下去,清朗的皎月升至深藍的半空。
月極明,隱約可辨月宮一般,灑落下清輝許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