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秦恬輕笑出了聲來。
她沒怎么見過這么有趣的人,當下又聽那人說了兩件這亂林迷路中的趣事。
他言語風趣,又不失禮數(shù),連他案上的香氣都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秦恬著實坐下來歇了會腳,正當她算著時辰,該要出這亂林離開的時候,林子另一邊的男子也起了身來。
“在這亂林之中等人,就更要看機緣了。我那友人恐怕也迷了路,姑娘若是不嫌棄,跟我在林中走幾步,興許能送你出去�!�
秦恬正好想走,就應了下來,叫上蘇葉跟上了他的腳步。
越過屏風似的竹林跟上去,秦恬才發(fā)現(xiàn)男人身量極高,約莫與自家兄長身量仿佛。
只是比起兄長,他身形略顯瘦了些,一身月白道袍在林中草上拂動,詩酒之意甚濃。
秦恬一直跟在他身后,如此這般走了些不像路的地方,還真就走了出去。
若說方才,秦恬多少提著些防備之心,眼下他當真將自己送了出去,秦恬心下大定。
開闊的視野現(xiàn)在了眼前,秦恬正經行禮道謝。
“多謝公子�!�
她起身的時候,不由地掀起眼簾看了他一眼。
此人面色略白,仿佛自帶三分病弱之氣,可這病弱之氣又與他身上濃厚的書卷氣相得益彰,他臉頰瘦削,唇色不豐,但一雙眼眸卻如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墨玉,熠熠生輝。
秦恬剛一看去,他就瞧了過來。
秦恬只覺失禮被人抓到了,趕緊低下了頭去。
她再次道謝,同蘇葉一起快步離開了去。
直到離開走遠了,才想起來都沒問一句人家貴姓。
不過這也并不重要,亂林迷路之中,一些不可測的機緣罷了。
姑娘身影漸漸遠去,萱草花似得落入綠意之中。
亂林外,小童抬頭看了看自家公子,見公子一直目送著那朵遠去的萱草花,直到人影不見了,才緩緩轉了身。
*
秦恬在亂林迷路中的些許機緣奇遇,沒有影響她在魏家的花宴。
只不過她在半路又遇見了表姑娘何秋,何秋低著頭垂著眼簾,興致缺缺。
秦恬與她不熟便也無意多說什么,緊跟著秦夫人,待到花宴結束就回了秦府。
這兩日是個小休,秦恬當晚歇在了秦府的朝云軒,晚上還不忘著遣人給搬到了青州來的李二姑娘李純珍送了信,約她明日去四方居小聚。
......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不似冬日寒風刺骨縮手縮腳,也不似夏日日頭毒辣出不了門,春末的時候,街上滿是行人。
李純珍一到,就扇著扇子跟她說。
“我娘可太喜歡青州府城了,她說像她年輕時候各地的模樣�!�
那會還不是如今這位圣上臨朝。
先帝御下寬和,先太子體恤百姓,人人過的都是少有的好日子。
秦恬沒見過那樣的時候,只從說書人口中聽說過。
但念及此,她就想到了極愛聽說書人講她那位嫡兄的李純珍。
她歪著頭打量李純珍,“我如今住在我兄長的山房里,兄長說,可以請小友去山房做客�!�
她笑問李純珍,“李二姑娘想去嗎?”
李純珍驚得張口結舌。
“�。∧悴慌滤�?!”
秦恬:“......”
這事是繞不過去了嗎?
她下意識像秦慎那樣,清了嗓子。
“過去的事不要提了�!�
李純珍用帕子捂了嘴巴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我的榮幸�!�
好在她沒再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揭過了這一茬。
“青州府城真好,我們以前在諸城的時候,只能說書人說的事情和人,到了青州府城卻同在一城之中,甚至還有緣得見�!�
李純珍說話慢吞吞的,但一開口滿是興奮。
“我若真能見到你兄長,只看一眼,聞一下他走路帶起來的風就好了�!�
她說得如癡如醉,說還有知府衙內陸公子,“陸衙內不知又是何種風華,我那日隨我大哥去書肆,聽說那可是陸衙內常去的書肆!他那么愛讀書,想必性子淡泊,心清似月,高不可攀。”
李純珍一臉認真,“我已經決定,以后每次出門,都要去那間書肆,說不定能遇見陸衙內!”
看著她一臉希冀模樣,秦恬實在沒好意思告訴她,那位陸衙內可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明月,而是個說話不著調的人。
不過一想到自己以前和李純珍是一樣的,而如今這些說書人口中的人,都變成了她身邊的人,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但李純珍又說起了另一人,“還有魏家大公子,那可是今科中了會元的人,聽說魏家辦了花宴,恬恬去了嗎?”
秦恬去了,但是沒有見到魏家大公子。
“......說是身子未能痊愈,并沒有出面�!�
“好可惜�!崩罴冋淇上У貌恍�,仿佛是她自己去了魏家的花宴,卻沒能見到魏大公子一樣。
秦恬笑起來,卻想到了在亂林迷路中見到了的人,不知道那又是誰。
但李純珍說起了另外的事,“說起來,三位公子都沒有成親,好像也沒有定親,不知哪家的姑娘會嫁給他們�!�
李純珍暢想起來,“一定是那種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的高門貴女,”她說著看了秦恬一眼,“恬恬,你有沒有可能?”
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秦恬叫了李純珍。
“二姑娘是故意羞我嗎?我還未及笄呢,況我的身份你也曉得,如何能與人家嫡子嫡孫成婚?”
李純珍嘆氣,“可在我心里,你也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的高門貴女�!�
如果不是外室庶出就好了。
李純珍覺得自己的小友不比任何姑娘差。
“若是你能嫁這樣的公子,我也不用看話本了。”
秦恬笑得不行,“算了算了,嫁這樣的人,哪有聽說書人口中的他們有意趣?他們是怎樣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難道不是說書人口中的他們嗎?”
李純珍忽覺有理,睜大眼睛去看秦恬,“真是聽卿一席話,勝聽十年說書�!�
話音落地,兩人相視笑出了聲。
兩人又聊了許多青州府的名人名事,說到了下月初五。
“端午節(jié),青州府每年都有龍舟,今歲我大哥也資助了一支龍舟隊,你到時候也來同我們一起看龍舟吧。說不準我家資助的龍舟隊能入圍前三!”
秦恬自然原因,前兩日就聽到書院里有人議論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事情了。
兩人商量好了到時候見,秦恬還想要帶上沈瀟,要回去問問她的意思。
李純珍當然不是小氣的人,又聽是沈大將軍家的姑娘,驚詫不已。
“和以前真不一樣了,從前只聞其名的人,如今也能見到其人了�!�
說著,暗戳戳地跟秦恬道,“若是能秦大公子能來......不過秦大公子那樣的人物,怎么會跟我們擠在一起看龍舟呢?”
秦恬也如此想。
念及此,眼前晃過了獵風山房里的嫡兄。
兩日沒有回獵風山房,也不曉得嫡兄的傷好一些了沒有。
*
從四方居離開,兩人又在街道上聊著天走了好一段路才分開了去。
這兩日是小休,秦恬要趕在今天回獵風山房,明日還要去書院上課。
秦夫人本想讓她請了假,這幾日都住在府里,不必車馬勞頓了,一直到端午大休結束。
但在府里哪有在獵風山房自在,她就推說書院課業(yè)繁重,不能懈怠,還是要回去的。
這是個好說辭,秦夫人還道她乖巧好學,感嘆著夸了她一通,算是放了人。
秦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不過這一回去,和上一次近乎一模一樣的流程,令她不免就???想到了上一次被半路劫車的事情。
雖然近日都是魏游給她駕車,但秦恬一想回去的路就有些心里發(fā)毛。
她不敢再耽擱,早早回了秦府,想著跟秦夫人道別之后,就趁天亮回去。
只是她一腳踏進秦夫人的正院,恍惚了一下。
秦夫人坐在廊下的避風處吃茶,她身邊坐著的青年穿著一貫的深色錦袍,許是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看了過來。
兄長,怎么來了?
見她來了,秦夫人跟她招手,“過來吃茶,你兄長剛從海邊帶來的新茶。”
秦恬晃了一下。
這戲真是做了十足,還帶了海邊的新茶,若不是秦恬知道他這些日都在獵風山房,險些要信了。
她暗暗好笑地朝那位“剛從海邊回來”的嫡兄看了一眼。
后者輕輕咳了一聲,端了茶盅吃茶,嘴角噙著的笑意重了幾分。
秦恬當然不會說破這秘密,抿著嘴巴,將笑抿在口中,行了禮坐在了繡墩上。
丫鬟蕭蕓給她斟了一杯茶來,茶湯清涼,茶香四溢。
秦恬在諸城的時候就聽說過,沿海的鄉(xiāng)鎮(zhèn)有些人家種了茶樹在山上,產出的綠茶并不比南方的茶差多少。
尤其春秋兩季,這些茶現(xiàn)采現(xiàn)炒,比之南方經過水路周折運來的茶葉,更添許多鮮茶的香氣。
她小口品了兩口,看了一旁的兄長一眼。
“兄長竟還帶來了這樣的鮮茶,真是難得�!�
秦夫人聽不出什么來,但秦慎卻聽出了小姑娘言語間的笑,眼尾輕掃了她一眼。
“既然難得,就多喝兩杯�!�
秦恬點頭說是,一臉認真模樣。
“不只是新茶難得,兄長也難得回來一趟,想來辛苦了。”
她說得煞有介事,秦夫人聽不懂,還以為姑娘是真心如此想,但秦慎卻在她從眼角縫里偷看自己的行徑中,瞧出十足的調皮來。
從前只瞧著是個乖巧老實又膽小的,如今才知道內里藏著個促狹鬼。
秦慎道不辛苦,端了茶杯。
“書院課業(yè)繁重,讀書才是辛苦�!�
秦恬一下就被茶湯嗆住了。
他、他怎么知道她跟秦夫人,用了這說辭!
“咳咳——”
秦恬真的嗆了,急急用帕子掩了嘴才沒有失態(tài)。
青年則以手抵唇,掩了半面,只有從秦恬的角度上,才能看到他高高翹起的嘴角。
秦夫人全然不知二人之前的狀況,一面讓蕭蕓給姑娘順順背,一面叫了秦恬。
“恬恬也莫要見外,無需叫什么兄長,只管叫大哥就是了。”
大哥,是更加親近的稱呼。
秦慎手下微微頓了頓,目光落到了小姑娘臉上。
第41章
端午
兄長確實是個客氣敬重的稱呼。
秦恬畢竟不是秦慎一母同胞的妹妹,并不在一處長大,叫他兄長才是常理。
大哥是要親近一些的,不過秦恬習慣了兄長的稱呼,反而改不回去了。
秦夫人那般說,是待她親近的意思,秦恬當然笑著應了。
她沒有太將此事當做一回事,也沒留意秦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時候不早了,秦夫人道天色要黑了,出城不便,又想留了秦恬在府中不回去了,秦恬當然是想走的,不過她還沒開口,就聽見嫡兄先開了口。
“我今日也要回獵風山房,恰能同行。”
秦恬不曉得兄長是因為什么事情到了府城來,但一聽能與他一道回去,心里那點害怕全散了。
秦夫人一向不太管兒子在外的事情,見兩人都要走有些可惜,但也只囑咐給他們帶了些東西就放了行。
秦慎傷勢未愈不便騎馬,與秦恬同乘了馬車。
秦恬來的時候坐的是自己的馬車,回程卻蹭到了秦慎的馬車上。
他的馬車更加寬闊,木料考究,車內散著淡淡的木香。
秦恬側坐在他手邊,見他閉著眼睛養(yǎng)神,剛也要學著他的樣子閉目養(yǎng)神,聽他忽的問了一句。
“魏家的花宴可好?”
他一問,秦恬就來了興致。
“那別院布置別出心裁,所用花草無一不名貴,其中有兩盆十八學士,純白凈潤,說是前些日才隨著魏大公子的車馬,自京城而來�!�
這樣的精致排場的花宴,話本子都未必能寫出來。
秦慎笑看了她一眼。
旁人去花宴,多半為著聯(lián)姻結親、要么就是私下議事,或者交結朋友,而她卻當真是去全心全意地賞了花回來。
不過,秦恬倒是想起了亂林迷路里見到的人,轉頭說給了秦慎。
“......那位公子帶我出了亂林,將我送到路邊,他沒問我姓甚名誰,我也不曉得他是何人,因而便是想同夫人說,有位公子幫了我一把,也說不清楚是什么人。”
所以這事秦恬沒有跟秦夫人提,但卻問到了秦慎這里。
秦慎聽著挑眉。
“那人膚白看似有些病弱,是嗎?”
他一下就說中了,秦恬連忙問,“兄長認識此人?”
秦慎當然認識。
“魏云策�!�
“��?”
竟然就是這次花宴沒有出面的主角,那位春闈的會元魏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