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秦恬本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習(xí)慣性地想跟他說幾句話，順便把這個(gè)送給他。

    然而她卻見嫡兄的目光在那桃木手鏈上微微一落，就收了回去。

    他嗓音越發(fā)冷淡了。

    “我素不佩戴手鏈，好意我心領(lǐng)了�！�

    秦恬這次真的愣住了，耳朵在一聲轟響之后靜了下來，她大腦空白了一瞬。

    秦恬看著那條雕工粗糙的桃木手鏈，在這一句的拒絕下倏然窘迫。

    她怔了一怔，低頭快速地將那手鏈塞進(jìn)了荷包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么。

    若是這個(gè)時(shí)候，秦恬還沒有察覺嫡兄今日拒她千里的態(tài)度，那肯定是被前些日的兄妹親近沖昏了頭腦。

    她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一下子醒了過來。

    那手鏈?zhǔn)悄敲吹钠涿膊粨P(yáng)，甚至雕工拙劣地令人無法細(xì)看，樣式更是毫無新意，分明就是路邊幾文錢就能買來的東西。

    她送出這樣拙劣的手鏈，如何配得上嫡兄？

    他是高高在上的秦大公子，自己不過是個(gè)小庶女罷了。

    她瞬時(shí)清醒過來。

    秦恬再不會(huì)多講一句令人不喜的話，她跟他行了禮，就立刻退了下去。

    她的腳步匆忙極了，仿佛意識(shí)到了自己本不該出現(xiàn)，迫不及待地消失一樣。

    秦慎看著她快步離開的樣子，不由就想到了母親出事時(shí)，他在庭院里威脅她，彼時(shí)她的模樣。

    在那之后，她得了他的令，翌日就匆忙離開了秦府......

    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從在小鎮(zhèn)人潮里見到她之后便不斷滋生，終在這一刻到達(dá)極點(diǎn)。

    秦慎不知怎么，看著她遠(yuǎn)去的狼狽模樣，心下倏忽一慌。

    他立刻就后悔了，起了身來。

    但小姑娘走的飛快，已不見了身影。

    ......

    秦恬一路疾行，本要朝云軒，不想半路上，卻同前去朝云軒尋她的蕭蕓撞到了一處。

    “呀，奴婢撞疼了姑娘沒有？”

    秦恬連道無事，勉力收斂情緒，

    “姐姐怎么在這兒？”

    蕭蕓是得了秦夫人的話過來尋她的，當(dāng)下便道。

    “夫人怕姑娘找不到去城中河的路，就讓奴婢過來送姑娘過去�！�

    她說著笑起來，“入夜前后河邊最是熱鬧，滿城的小姑娘都到河邊放燈，夜里的城中河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仫h著燈火，銀河似得好看，姑娘快去吧，一年也就這一回�！�

    離開了熙風(fēng)閣的秦恬，原本只是想回到朝云軒然后閉門將自己關(guān)起來。

    但秦夫人的好意秦恬無法拒絕。

    她突然覺得暫時(shí)離開秦府也不錯(cuò)，點(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

    “那煩請(qǐng)姐姐引路�！�

    *

    天冬和蘇葉，跟隨秦恬在諸城的時(shí)候，也沒見過這般場(chǎng)景。

    平常日子，到了夜晚姑娘家便少有出門了，但今日沿河兩邊全是穿著一新的姑娘，衙門派了官兵巡邏防衛(wèi)，姑娘們更加安心暢快，沿著湖邊或坐或走，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蕭蕓替她尋了個(gè)處人少的河邊，又在一旁的小攤子上，給她買了一盞蓮花燈。

    “這花燈不僅能載著燭火一直飄，有些姑娘還寫了祈愿的紙條放在上面，也算是個(gè)祝禱吧。姑娘也可以寫點(diǎn)什么放進(jìn)去�！�

    一旁的小攤子還提供筆墨。

    秦恬沒有什么可寫的，倒是捏著袖中鼓鼓的小荷包，覺得或許可以放點(diǎn)旁的上去。

    有府里的小丫鬟來找蕭蕓，蕭蕓便同秦恬告退離開了。

    天冬蘇葉亦去了附近的攤子上挑花燈。

    秦恬垂著眼簾坐在河邊的石階上，與沿河兩岸的熱鬧格格不入。

    確如秦夫人和蕭蕓所言，河里的花燈明亮繁多似夜星，整條城中河飄滿了悠悠蕩蕩的花燈，有燈有影，燦若星河。

    不斷有姑娘將祈愿的黃色紙條放進(jìn)燈里，又將燈置于水上，輕輕一推，燈就隨著清波蕩漾了去。

    秦恬看著她們，半晌，也拿過了自己的那盞蓮花燈。

    她沒寫紙條，只是將那只小荷包取了出來，拿出里面那條被拒絕的粗糙桃木手鏈。

    她跟旁的姑娘借火點(diǎn)燃了燈，燈上的燭火在風(fēng)中明滅不定，秦恬眸光隨著燭火明滅亦時(shí)明時(shí)暗。

    她看了一眼那只桃木手鏈。

    她確實(shí)沒有什么天分，比起來李純珍的巧手，同樣給兄長雕刻手鏈，她的手鏈雕琢得如此粗糙。

    她方才也必然是被今日耍玩的興奮沖昏了頭腦，如何能拿這樣的東西送人呢？

    她忽然覺得自己天真的可笑。

    秦恬垂眸最后看了那手鏈一眼，抬手放進(jìn)了蓮花燈里。

    一陣夜風(fēng)自燭火氣濃郁的水面上吹了過來。

    秦恬輕輕一推，順著風(fēng)推走了那只載著手鏈的蓮花燈。

    她欲看著那只蓮花燈越飄越遠(yuǎn)，但忽然有人如風(fēng)而至，一把撈起了那只蓮花燈。

    水聲嘩啦啦作響，秦恬一驚抬頭看去，看到呼吸微重的青年。

    他低眸蹙眉，目光緊緊定在了她身上，嗓音微有些啞。

    “就這么，丟了嗎？”

    第44章

    牽動(dòng)心緒

    四下里的風(fēng)聲與人聲瞬息散了去，秦恬耳朵轟轟作響，她不敢相信眼前人的突然到來。

    “就這么，丟了嗎？”

    他的問題令秦恬無從作答，口氣更滿是責(zé)備。

    秦恬在他的威視下，說不出是害怕又或者委屈，她鼻頭發(fā)酸，低聲回了一句。

    “不是兄長不喜佩戴手鏈嗎？”

    她說得委婉，但說白了，是他不要拒絕在先的。

    然而她這樣說了，青年的嗓音越發(fā)壓低。

    “我不喜，自然有旁人喜，何不送去？”

    送給誰？

    秦恬被他問得懵了一下。

    可他口氣像極了從前她剛進(jìn)秦府的時(shí)候，而在她住到獵風(fēng)山房，甚至在書院的宴請(qǐng)之后，她就再?zèng)]有聽過他這般口氣了。

    她是又做了什么令他不喜的事？

    若他不喜，這時(shí)又突然過來，攔著她不許丟掉手鏈做什么？

    秦恬不明白，只是在他的目光下，不敢再說話了。

    小姑娘咬了唇，低著頭不說話。

    秦慎垂眸看著，心緒越發(fā)不平起來。

    城中河里飄著太多的花燈，明亮又飄忽得晃著人的眼，令人不適。

    不知是不是兒時(shí)在山中道廟長大的緣故，秦慎對(duì)于熱鬧總有些淡淡的排斥，以前總以為是習(xí)慣使然，今日卻突然覺得，是這凡俗人間的熱鬧會(huì)使人無法平心靜氣。

    就如同眼下，明明她都不說話了，可他卻從花燈中，自火苗邊探手拿出了那只桃木手鏈，抬手遞給了她。

    “拿去，送去給旁人吧�！�

    他壓著嗓音盡力保持平靜和緩。

    可那手鏈幾乎是被塞到了秦恬眼前。

    秦恬驚訝又不知所措地接了下來。

    只這一會(huì)的工夫，秦恬已把自己這些日子一來做的事情，來來回回想了十遍不止。

    她想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冒犯了他，他會(huì)有這樣的態(tài)度。

    可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

    或許，他只是突然厭惡了她，又回到了最開始對(duì)她的感覺之中。

    畢竟她是這樣的身份，與他說是兄妹手足，卻隔著嫡庶......

    秦恬鼻子越來越酸，低著頭不語。

    風(fēng)靜悄悄地自兩人之間轉(zhuǎn)了過去，月光映在河面上，映射出銀白色的光芒，又被河燈所攪，細(xì)細(xì)碎碎地散開來。

    秦慎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忽然有滴晶瑩的水珠自她眼睛里落了下來，啪嗒一下，落在了那只桃木手鏈上。

    秦慎一怔，似也被那水珠打到一樣，胸中的無名之火瞬時(shí)熄滅了。

    “......為何落淚？”

    秦慎無措。

    秦恬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落淚，她連忙用袖子抹掉眼淚，一邊倉促擦掉淚痕，一邊否認(rèn)著說“沒有”，可眼淚卻越聚越多，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起初秦恬還試圖遮掩，后來卻完全遮掩不住了。

    眼淚止不住往下落，秦慎心頭似被傾盆暴雨砸到，拿出帕子慌亂地擦拭到她眼???下。

    “別哭......”

    秦恬不意他如此，睜大了眼睛向他過去。

    秦慎哪里經(jīng)得她這樣睜著滿是水光的眼睛看過來。

    口中澀澀發(fā)苦，卻不得不放緩了嗓音。

    “我又沒怪你�！�

    “可兄長怪我也應(yīng)該的�！鼻靥駬u了頭。

    秦慎微怔，卻聽見小姑娘聲音啞啞的。

    “我知道我刻的手鏈雕工拙劣，我只是今日下晌在小攤子上，見純珍都刻了五毒桃木手鏈，給自己的兄弟辟邪，便也跟著她刻了三條�！�

    “一條我自己戴著，一條給了沈?yàn)t，沈?yàn)t的大哥英年早逝了，我不能看著她一個(gè)人孤零零的......還有一條，我想著拿回來給兄長，但忘了自己刻的粗糙，配不上兄長......兄長若是怪我送你這樣不堪之物，也是應(yīng)該的，原是我思慮不周了。”

    她說完，身子略略向后退去，秦慎拿著帕子的手驟然一空。

    他看向那條桃木鏈。

    原來今日那李維珍手腕上的桃木鏈，是他胞妹所刻，而秦恬刻的手鏈除了送給了沈?yàn)t，便帶回來跑去熙風(fēng)閣給了他。

    第一次來，她甚至沒能進(jìn)熙風(fēng)閣的門。

    而第二次進(jìn)了門，卻被他將這桃木手鏈拒了回去。

    秦慎的心倏然被誰攥住了一樣，緊得發(fā)疼，透不過氣來。

    “恬恬......”

    他從沒這樣叫過小姑娘的乳名，他聲音輕柔到自己都不能想象。

    秦慎顧不了許多了，低頭看著她手中被他強(qiáng)行塞回來的手鏈。

    “是我的不是。這條桃木手鏈，莫要送去給旁人了，仍是給我可好？”

    他眼眸里盡是自責(zé)。

    秦恬不知嫡兄為何陡轉(zhuǎn)了態(tài)度，可她這手鏈本也是一刀一刀刻給他的，就算他不要，她也只能放入花燈讓水帶走，怎么可能再送給別人。

    但他又要了。

    秦恬更不明白了，細(xì)細(xì)去看他的神色。

    秦慎知道她看不懂自己這番作為，可哪里只是她看不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但他更著意這手鏈。

    “恬恬贈(zèng)我吧�！�

    他都這樣說了，秦恬還能怎樣？

    她抽了一下鼻子，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

    “兄長真不嫌棄？”

    “不嫌棄。”

    “那......”

    那今日為何態(tài)度變化如此大？

    秦慎知道她仍是疑問，他清了一下嗓子，只能尋了個(gè)借口。

    “是我今日諸事繁雜，心緒不佳，遷到了你身上�！�

    “這樣嗎？”

    秦恬半信半疑。

    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解釋呢？

    若是他真的煩厭了她，此番該不會(huì)來了。

    “是這樣。”

    秦慎又道了一句，秦恬才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手鏈又放回到了他手上。

    小小的桃木手鏈，雖然雕工不佳，但也能瞧得出那五毒的花樣。

    辟邪，是端午最好的祝福。

    秦慎接過來，就徑直將手鏈戴在了自己手上，只是系起來的時(shí)候，單手有些不便。

    他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一觸，小姑娘就收回了目光，似又有些怕他了，但卻伸手幫他系好了手鏈。

    手鏈絲絲泛涼，秦慎卻在她系緊那條雕工粗糙的手鏈的一瞬，心頭驟然一安。

    一下晌無名的糟亂情緒，瞬間消失了大半。

    但他看著一旁的小姑娘仍舊情緒不高，又避著他的目光垂著頭不說話，只是用帕子小心擦拭著那盞被他撈出來的蓮花燈。

    那蓮花燈打濕了些。

    秦慎后悔。

    “重新買一盞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