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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5章

    廚娘說剛開始拖拽她的只有兩人,但她隱隱還聽見有第三個人在不遠處望風(fēng),正是因為有人望風(fēng),所以才在公主派人過去時,提前察覺而逃遁。

    至于其他的,廚娘就不曉得了。

    秦恬和魏游對了個眼神。

    后者低頭在秦恬耳邊,“公主還是先回房吧�!�

    要抓廚娘去伺候的人,只怕身份不會低,但到底會是什么身份,在這樣三方密談的夜晚還能行此一事,就不得而知了。

    對方顯然也不想鬧大,所以聞風(fēng)而逃,若是此時肅正軍的人還去刨根問底,本就在尋找一個微妙平衡點的密談,隨時可能因此傾翻,所有人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秦恬抿了抿嘴,吩咐了一聲。

    “分出些人手巡防廚娘們的宿處,不可懈怠�!�

    “是。”魏游立刻領(lǐng)命,派了小隊的人過去。

    至于這位廚娘,秦恬本想讓侍衛(wèi)將她送回去,但看到她不住發(fā)抖的指尖和煞白的臉,便叫了天冬。

    “帶她隨我回去吧�!�

    秦恬吩咐完,就轉(zhuǎn)了身。

    只是轉(zhuǎn)身之前,目光自后門外的漆黑夜色里掃過。

    仿佛是被厚重的黑霧將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部籠罩起來,除了門上氣死風(fēng)燈映下的些微光亮,遠處什么都看不見。

    若是一步不慎踏入其中,還能否囫圇而出,皆是未知了。

    秦恬未再停留,遠離了后門,返回了自己的院中。

    魏游令人將附近肅正軍的地界巡視了一圈,吩咐了兩句,亦返回了。

    濃稠黑霧一樣的夜色之中,有人隔著墻自花格窗內(nèi)收回了目光。

    他看著跪在腳下不敢起身的人,忽的嘆了一聲。

    “我忽然就對那個俏廚娘無甚興趣了�!�

    跪在地上的三人一聽,都暗松一氣。

    但接著,就聽見頭上又飄來一個滑膩的嗓音。

    “倒是那位公主殿下,端地是好身段好嗓音,可惜看不見面容......”

    那嗓音的主人說著,略停頓了一下,自空氣里仿佛吸了一口幻想中的誰人的氣息,然后嘖了一下嘴。

    “不知公主,是何滋味......”

    ......

    明亮潔凈的房間,室內(nèi)飄著淡淡的能令人舒緩的藥香。

    廚娘聽見公主的婢女問了她姓甚名誰,家中情形,緣何在此。

    她握緊自己的雙手,盡量讓指尖抖動平息下來。

    “民婦娘家姓唐,名喚鵑子,是兗州本地人。只是年中發(fā)洪水的時候,我家就在堤壩下的村子里,那洪水一來,整個村子都沒了。民婦想去救我那小兒,可小兒也被洪水沖走了,就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他就一點影子都沒有了......”

    秦恬聽見鵑子開了口憶起了不久前發(fā)生的事,隨著她的話,秦恬整個人也像陷在了那場洪水之中一樣。

    鵑子在那場洪水沖來的當(dāng)時就失去了兒子,她婆婆倒是沒有立時喪命,但卻在洪水之后染疫暴斃,若非是肅正軍孫先生早有預(yù)見,四處放藥,焚燒尸身,洪水后的疫病未能傳染開來,鵑子說不定也死在了那會。

    洪水發(fā)生的那天,鵑子的丈夫同小叔和公公都去往城中找散活去干,后來,活下來的鵑子就思量也往兗州城里面找他們。

    但兗州城肅正軍起事,朝廷與肅正軍正面沖突,城中人造反的造反,跑路的跑路,當(dāng)然也有大把死在了街頭巷尾的人。

    鵑子去城中找人,只找到了自己的兩個娘家兄弟,丈夫公公他們一點音信都沒有。

    如果非是朝廷遲遲不肯撥款修筑堤壩,鵑子原本平安團圓的一家,何至于家破人亡。

    娘家弟兄都投了肅正軍,鵑子也跟著他們進了肅正軍里來,一邊在營中為肅正軍做飯,一邊各處尋找丈夫。

    肅正軍雖然只是地方上的起事軍,但治軍的規(guī)矩比朝廷軍中還要嚴明。

    那位銀面大將軍用兵嫻熟、治軍冷肅,條條軍法軍規(guī)全然不是擺設(shè)。

    亂了天地的兗州,喪夫喪子的女子處境可想而知,但鵑子在肅正軍中這小半年,從來沒有遇過兵將騷擾女子之事。

    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放松了警惕。

    她先是在肅正軍中遲遲沒有找到丈夫的身影,只是遇見了一位同鄉(xiāng),同鄉(xiāng)說曾在洪水之后見過她丈夫,可去了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彼時打仗,不少人往兗???州之外跑,鵑子聽聞?wù)煞蚝苡锌赡苌性谛老膊灰眩诿C正軍中找不到人,就思量著出來找人。

    可她一個女子,在多事之秋、戰(zhàn)事之地如何尋人,后來聽聞肅正軍要帶著幾位手藝嫻熟的廚娘出去做事,鵑子立刻就跟了過來。

    但她萬萬沒想到,竟然被人盯上了,險些入了虎口。

    回想剛才突然被人捂住口鼻拖行,鵑子還驚恐不已。

    秦恬聽著,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又問了她。

    “灶上約有近二十位廚娘,他們?yōu)楹味⑸狭四悖俊?br />
    秦恬說著解釋了一下,“我并非是要質(zhì)疑你的意思,只是你能否回想起來,白日里有沒有做過什么事情,令什么人看到了?”

    就算無法將此事立刻掀開來弄清楚,秦恬也希望大體猜到,到底是什么人敢在此此時此地肆意妄為。

    可惜鵑子白日里一心一意都想著料理糕點,若非是為了糕點,晚間也不至于再去灶房里做事。

    她想了一會也沒想出來,搖著頭。

    “不知,我不知......”

    看來自她口中,一時間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在暗處意圖拖走鵑子的主人,就像那隔著珠簾的黏膩目光的主人一樣,詭異地出現(xiàn)又適時地隱遁,游走在濃稠的黑霧之下。

    秦恬只能叫了鵑子,“你今日就宿在我院中吧,若還能想到什么,再來稟于我不遲�!�

    這話說得鵑子又是一陣砰砰叩頭道謝,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多謝公主,多謝公主!”

    ......

    鵑子下去了,夜亦深了,秦恬依舊沒什么睡意,卻也沒有再出門或者看書,而是回到了床榻上,默然盼著這次的密談順利結(jié)束,早早歸去。

    她忽然間覺得,兗州的肅正軍營沒那么陌生了,至少那里還有一人,陪伴在她身側(cè)。

    如果沒有他,她又會怎樣呢......

    *

    翌日,不到午間,何老先生就讓人傳來了好消息。

    三軍關(guān)于成立聯(lián)軍,共同應(yīng)對朝廷鎮(zhèn)壓一時,不僅達成了一致,而且有了行動之方案。

    原本這等密事,秦恬還要從學(xué)子們口中得知,但如今,她當(dāng)先就知道了內(nèi)里的情形。

    三軍此番若想聯(lián)手對抗朝廷,只在消息上互通有無,并不能大有進益,只說在地域上無法守望相助,就很容易被朝廷趁機各個擊破。

    那么有一個最直接的辦法解決此事,

    那就是拿下三軍所形成的三角狀的中間地帶,哪怕只拿下其中一部分,三軍無法真正聯(lián)手的困境,便能消解不少。

    肅正軍在北,廣訴軍在西,南成軍在南,三軍中間地帶恰巧有個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徐州府。

    若能拿下徐州府,此事可成一半。

    而距離徐州府最近的,莫過于兗州的肅正軍了。

    三軍首領(lǐng)在此商定,由肅正軍為主出兵沖擊徐州地區(qū),再有廣訴軍和南成軍在西和南兩個方向給朝廷軍施壓,助力肅正軍盡快攻下徐州。

    這其中距離較近的廣訴軍也十分重要。

    只不過三方此時商定的密策雖然有用,但是屆時若有誰人不尊約定辦事,那么將會令聯(lián)軍合力對付朝廷的合作,陷入難堪局面。

    為了保證三軍都會遵循約定,在開戰(zhàn)之前,三軍各送一名人質(zhì)至此密談的山莊,相互轄制,相互監(jiān)督。

    南成軍的蔣山已經(jīng)定下將自己幺子送于此地,而肅正軍則派孫文敬的妻舅何老先生在此,同時張道長也會前來,如此,廣訴軍的朱思位才勉強答應(yīng)送來自己的獨子朱漢春。

    密談就這般順利的結(jié)束了,而且也未有什么需要公主再次出面的事情了,午間一過,秦恬與肅正軍離開的時候,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馬車飛速離開此地,離得越遠,秦恬的心情越舒緩下來,而到了肅正軍占據(jù)的地界,她遠遠地從馬車窗外看到道路上高高立起、迎風(fēng)而飛的肅正軍旗,竟有種即將到家的感覺。

    她仰頭看著那軍旗越來越近了,忽見一人影自軍旗下策馬而至。

    銀色的面具反射著日頭白亮的光芒,秦恬心中一鎮(zhèn),只見那人就到了她臉前,險些忍不住叫出“大哥”。

    她嘴巴都張大了,第一個字到了嗓子邊緣才意識到不對,急速收了回來。

    但表情到了位,嗓音卻卡住了,令她看起來有種特別奇怪、又有點好笑的模樣。

    秦慎眸色瞬間和軟了下來,目光柔柔落在小姑娘面紗上的一雙眼睛上,低聲在她馬車窗邊。

    “回去再叫。”

    小姑娘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清甜的嗓音在高闊的秋日天空下異常動聽。

    “好!”

    ......

    秦慎早早地在此地迎接,孫先生又驚又喜,在附近的大營停下,就把密談的事情同秦慎說了。

    張守元還道,“徐州之戰(zhàn),要出其不意,速戰(zhàn)速決�!�

    他問秦慎,“可有把握?”

    秦慎思量了一下,“倘若那兩軍果真履約在旁牽制朝廷兵力,肅正軍還是很有把握一舉那些徐州城的。”

    他特特問了一句,“此事當(dāng)真可行?”

    孫文敬表示可行,又把三方協(xié)定各派“人質(zhì)”相互牽制的事情說了。

    “......那兩位首領(lǐng)都派了兒子前來,我這處只請了舅舅前往,頗覺不夠妥帖,張道長也道愿意去,那兩方便也都沒有多言了�!�

    秦慎聽著,確認沒有公主什么事,心下微定,又問了些三軍商議聯(lián)手的具體之事,與眾人交談半晌,才離開。

    小姑娘在他給她備好的營帳歇息,秦慎過去到了門前,就把人手都清了下去。

    他走了進去,就見她站在營帳中央,不知何時早就把公主那一身錦緞華服換了下來,換上了從前在書院里常穿的水綠色襖裙并豆綠褶裙,一眼看去就像稀世罕見的綠牡丹。

    她一眼看見他,就輕聲又清脆地叫了他。

    “大哥!”

    秦慎眼中染上一層暖色,由著她叫了人上茶,同她一道坐在茶幾旁。

    她走得時候他沒來得及送,今日早早就在此處等著,見她安然無恙,才松了口氣。

    “這一程沒出什么事吧?”

    一切基本上都按照孫文敬他們先前跟秦恬說過的流程進行,秦恬做的一絲不茍,甚至幾句意料外的回應(yīng)也都超出孫文敬他們的預(yù)期,方才,秦慎就已經(jīng)聽孫文敬贊嘆過了,何老先生也說公主聰慧過人,連師父張守元那等嚴苛的性子,都對公主的舉止點了頭。

    眼下秦慎看著小姑娘,果聽她道無事。

    “那兩軍的首領(lǐng)都算恭敬,并無逾越之處,我坐在珠簾之內(nèi),也與他們并不必直接相見�!�

    果真都是照著之前預(yù)測而行的,秦慎又問了她一些事,聽見她雖然坐在珠簾內(nèi),卻細心地仔細分辨著外面的人說話,也隱隱聽出些門道,因而臨時的應(yīng)對,都甚是合宜。

    秦慎聽她說著,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一邊說,一邊飲茶,秦慎則在她低頭飲茶時,悄然看了看她。

    不過是兩三日未見,不知怎么,她卻似含苞待放的花蕾,已在悄然綻放。

    第89章

    算盤

    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

    當(dāng)天晚間,朝廷軍突襲肅正軍北邊緣據(jù)地。

    秦慎連夜迎戰(zhàn)。

    孫文敬心有余悸,幸而他們按照原定計劃快去快回,不然說不定要遇到預(yù)料之外的事情。

    眾人沒再返回兗州城大營,干脆在此地臨時駐扎。

    那朝廷新派來的大將錢烽,果然不是章老將軍的做派,趁夜偷襲不說,竟然在四地同時向肅正軍開火。

    好在他們先前調(diào)兵遣將的行動,秦慎都派了斥候探了報來,此番四處烽煙四起,肅正軍亦能應(yīng)對得宜。

    這一仗一直從半夜打到第二日午間,秦恬幾乎整夜沒睡,這是她來到肅正軍之后,打起來的第一戰(zhàn),她手心里替那位“大哥”捏了一把汗,而到了下晌捷報傳來。

    朝廷沒能攻下肅正軍的一寸土地,兵將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秦恬聽到的時候,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聲佛。

    不過,盡管朝廷沒能擊退肅正軍,可卻燒了肅正軍一處邊境的糧倉。

    兗州地界今歲被洪水所沖,糧食產(chǎn)出大減,肅正軍的糧草一貫緊緊巴巴,還是秦貫忠偷偷支援了些許,又從商人手里陸陸續(xù)續(xù)買來一些,直到秦慎出塊兵拿下了大名府,才令糧草之事得以緩解。

    但眼下有一處糧倉被燒,孫文敬甫一聽到便道不好。

    “朝廷肯定還要繼續(xù)開戰(zhàn),剩下的糧食可難說能撐得過臘月了�!�

    一旦斷了糧草,肅正軍不戰(zhàn)而敗。

    “為今之計,如三軍商定所為,盡快拿下徐州府,倒是個最好的辦法�!�

    徐州地界素來是朝廷駐軍之重地,糧草絕不會缺,而且今歲徐州下轄州縣風(fēng)調(diào)雨順,比兗州可強上太多了。

    而且朝廷不會想到,有意北上的肅正軍,會突然轉(zhuǎn)向,去進宮南面的徐州城。

    眾人又將此事商議了一番。

    而兩軍交戰(zhàn)之地,那大將錢烽似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樣,又接連進攻???了肅正軍三日,但全被秦慎領(lǐng)兵擋了回去。

    兩軍皆疲,尤其朝廷軍剛調(diào)來的外地兵丁,在這般激烈的戰(zhàn)事之中難以適應(yīng),不少都出現(xiàn)了水土不服之癥,那大將錢烽亦無辦法,只能撤兵整頓,又怕肅正軍反撲,增調(diào)兵丁鎮(zhèn)守壓制。

    秦慎觀他打法,是邊關(guān)對付外族的打法,但這一套對肅正軍并無有太大必要,而錢烽試圖攻擊的肅正軍的“弱處”,也都在之前與章老將軍領(lǐng)兵下的朝廷軍,反復(fù)練過了。

    錢烽一時間找不到擊敗肅正軍的辦法,秦慎則將他看得明白,調(diào)整了軍中事宜,抽出一點時間見了孫文敬。

    孫文敬將徐州之事一提,秦慎就點了頭。

    “拿下徐州確實能緩和糧草之困,但錢烽所領(lǐng)的鎮(zhèn)壓軍不可能撤退,肅正軍若想在這等情形下攻打徐州府,必得另外兩軍全力協(xié)助,不然,我們可要腹背受敵了�!�

    若不能順利攻下徐州,反而被北面的朝廷軍入侵兗州,肅正軍危矣。

    孫文敬當(dāng)然知道其中險況,但這也是必行的一步,肅正軍不可能就站著兗州長長久久地下去,那樣早晚要被朝廷吞噬殆盡,必得不斷擴張,然后北上,將這朝廷整個掀翻過來才行。

    “我會盡快再同那廣訴、南成兩軍的首領(lǐng)定下時間,一旦定下時間,三軍都要送人前去山莊,將軍這邊就要立刻騰出手往南打這場快仗了�!�

    秦慎點了點頭。

    “我曉得�!�

    戰(zhàn)事在即,他說話間又要離開。

    人剛快步行至帳子前,就看見小姑娘約莫是聽聞了他前來的事,快步過來,似是見他要走,又小跑上前。

    “將軍這就要走了?”

    當(dāng)著眾人的面,秦慎同公主行了禮。

    她不喜他給她行禮,一雙細眉皺了皺,像是春風(fēng)浮動水面而成的漣漪。

    秦慎心間蕩漾開來,看了看她,輕聲,“安心在此,外面都有我在�!�

    這話說得秦恬心里竟有些酸,她這位公主的安危,是要他以命相護的......

    可他又為什么這般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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