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秦恬忽的想到了,那位“大哥”走之前,同她說的話——
“別怕,很快,你會有更多的兵馬�!�
這些,都是他為她打下的城池兵馬嗎?
小姑娘怔著沒有發(fā)出聲音。
只有張守元回過神,悄然看了她一眼。
......
十日后,秦慎率兵凱旋。
北地入了冬,肅正軍的兵將原本還愁糧草無以為繼,眼下卻完全不必擔心,為了慶祝肅正軍拿下廣訴軍的城池兵將,孫文敬殺豬宰羊,給眾兵將都添了三日的葷,一時間如同過年一樣。
秦慎回來的時候,便看到眾人臉上無不容光煥發(fā)、紅光滿面。
他這邊還沒下馬,孫文敬等人就已迎到了營門前。
這可是件如同戲文一般驚奇之事,秦慎下了馬就被孫文敬要拉去了自己營帳。
秦慎低笑一聲,“滿身風塵,先生容我清晰頭面,換身衣裳�!�
不似從徐州到兗州,要從先前廣訴軍的駐地過來,可不少路程。
秦慎在十日之內(nèi)就將廣訴軍先前的兵馬料理妥當,返回此地,略一想也曉得費了不止一點的工夫。
“將軍快去吧!那就到晚間,再為將軍接風洗塵!”
秦慎笑著點頭,回了自己的營帳。
一旁公主的營帳來往不少人,但公主并不在其間,丫鬟說公主這個時候多半在外面散步,帶著兔子溜達。
秦慎一聽,就曉得是她那呆兔子灰肥來了,旁人有逗鳥遛狗的說法,她倒是溜起來兔子。
他幾乎能想到一人一兔在野地里發(fā)呆的樣子。
秦慎眉眼間染上了一抹柔色。
可見,她也漸漸適應了如今的生活。
他心下微定,回了自己的營帳。
但在外面溜兔的秦恬,也聽到了大將軍凱旋的消息。
她一怔,一時顧不得灰肥了,扭頭就往兩人緊挨著的營帳跑去。
近身侍衛(wèi)就守在帳前,他人就在帳中。
秦恬甫一過去,就見侍衛(wèi)跟她行禮,“公主安好,將軍在更衣�!�
這句話將小姑娘的腳步阻在了帳子厚重的簾外。
她一時沒有近前,卻順著被風吹開的門縫,恰就瞧到了帳中的人。
他從衣架旁轉(zhuǎn)了身。
他修長的身影現(xiàn)在簾縫之中,下身著墨綠色褲蹬了黑靴,但自腰間向上,卻與下身是完全不同的光景。
青年精細的腰間赤著,向上連著的精壯后背,卻被白色布帶斜著縛住,他低頭撿起白色中衣正欲穿上,似察覺了什么,忽然道了一句。
“不若進來看?”
話音越過門簾傳到秦恬耳朵上,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偷窺了他幾息,還被他抓到了。
蹭得一下,小姑娘雙耳像是沾了油遇了火,雙耳瞬間燒起來了。
不僅如此,一雙眼睛也燙了幾分。
她慌忙地轉(zhuǎn)開了身。
秦慎聽見一串噠噠聲,就見簾外的水靈靈的大眼睛不見了,只剩下些微熟悉的藥香順著風撲了進來。
秦慎嘴角禁不住勾了起來。
比起在獵風山房那會,她就睜著大眼睛,準備看著他上藥,眼下倒是知道害羞了。
可到底還是個小姑娘。
秦慎淡笑搖頭,穿起了衣裳。
......
秦恬跑開了去,明明從他的帳子到自己的帳子,沒有幾步路的距離,她卻渾身熱得發(fā)了汗。
她想找把扇子給自己扇扇風,但這數(shù)九寒天的時節(jié),扇子早就不知道收到何處去了。
秦恬只能喝了半杯涼茶“消暑”,聽見外面呼呼刮著的風,心想著可以出去涼快一下,走到外面,才想起來,她方才跑得急,把灰肥扔在外面了。
附近的侍衛(wèi)都曉得她有一只灰兔兒,不會捉了烤著吃,但這不意味著灰肥不會亂跑到其他地方去。
秦恬連忙去找那呆兔子,兔子剛從青州來了沒多久,人生地不熟地遇到壞鷹就麻煩了。
她去了方才溜兔子的地方,一眼就瞧見了灰兔,兔兒還在原處,不知哪里弄來一把菜葉,正專心吃著。
秦恬走過去,見廚娘鵑子從旁邊走了過來,上前給她行禮。
她抬了手,聽見鵑子道。
“公主的兔兒養(yǎng)得真肥,這要是在俺們從前的家里,能賣個好價錢�!�
鵑子笑看著肥兔子,說完這句才意識到不對,公主的兔兒是養(yǎng)著玩的,怎么能論斤賣了呢?
“公主勿怪,是民婦胡言亂語了。”
秦恬當然不會責怪她,只是笑著問了一句。
“從前家中養(yǎng)兔子?”
鵑子回道閑著無事,養(yǎng)了幾年,“說起來,最開始,還是民婦丈夫在田間見到的大肚子的母兔兒,他不帶回家,硬是塞給我,讓我?guī)Щ丶胰ヰB(yǎng),后來越養(yǎng)越多,賺了小半副嫁妝。”
秦恬聽著,“看來你們相識得很早。”
提起丈夫,鵑子話多了些。
她說早就認識了,“我婆家同我姨家就住一個莊子上,我時常往姨家去,七八歲上就同他認識了,那會都沒想過會嫁他�!�
鵑子笑起來。
秦恬很久沒聽到別人聊些記憶里愉快的往事,她追問。
“那后來是怎么成了親?”
鵑子被她這么一問,還咬了唇。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成婚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那會總和他在一處,一見到他就滿心高興,見不到了就掛心難過,有時一想到和他在一起的事,就忍不住臉紅心跳,若是到了他臉前,反而不知道說什么了......
“他也是一樣,總是偷偷跑到俺家村里來,有一回,就給我送了我丟得桃木釵,硬是在雨天里跑了個來回,我那天帶著桃木釵站在檐下,看他在雨里傻笑,我就知道我恐怕沒法嫁給旁人了,我心里只有這一個人???,怎么嫁給旁人......”
鵑子說著回憶里的丈夫。
秦恬抱著灰肥細細聽著。
她起初只如聽故事一般,隨著鵑子的回憶同她一起笑,但笑著笑著,小姑娘就停了下來。
鵑子還在說著她的故事,秦恬卻莫名想到了自己。
第98章
去尋公主
江南的一處宅院。
“不是我不肯跟你們走,實在是闔家老小都在此處,我就算走了,還能把他們都帶走嗎?”
沈瀟坐在廳中,聽見宅院的主人幽幽道了這么一句。
這宅院的主人姓唐,名喚唐庭,是現(xiàn)今鶴山衛(wèi)的副指揮使。
而他還有另一重早就被遺忘的身份,是沈家軍五虎將中的大將,僅存在世的三虎中的一人。
岳將軍早就因為被上峰排擠而屢屢受挫,后又因著為白琛說話受罰被貶。
沈瀟救了白琛和月影之后,轉(zhuǎn)去找了岳將軍,岳將軍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子。
他從前不想拖累兒子,可又咽不下虎落平陽被犬欺之氣,總覺得若能有一日換了上面的人,以他們父子的本事和他從前的功績,說不定還能東山再起。
可換來的一個又一個上峰,卻沒有一個肯啟用他們父子,反而他的狀況越發(fā)糟糕,連累兒子哪怕累了軍功,也一點升遷之望都沒有。
他看透了,待白琛和沈瀟找來,不必岳將軍開口,他兒子就一口應了下來。
早就跌至谷底的人,看到唯一拋下的繩索,還有什么可猶豫?
沈瀟有了父兄帳下五虎將中的兩位,就只剩下最后一位了。
唐庭的處境當然也算不得好,堂堂沈家軍五虎將,卻連正三品的指揮使都當不得,只能屈居人下,做個副官。
但他調(diào)至此地之后,在沿海抗倭有功,雖不曾升遷,這些年一直也在沿海帶兵,朝中紛亂倒與他干系不大。
但眼下兩位五虎將都強行脫離了朝廷,唐庭也受到了波及,朝廷搜查了他的府邸,沒有找到人,又有親友說情,但也罰奉半年。
沈瀟等人在事情過了之后好一段時間,才聯(lián)系了他,此番在唐庭一處鮮少居住的別院見到了他。
沈瀟也不啰嗦,上來就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如今的朝廷容不下沈家軍的將領,若是唐庭也過不下去,大家不妨聚在一起,思量一個破局之計。
但唐庭只是嘆了口氣,就拒絕了他們。
他說帶不走闔家老小,“我亦希望沈家軍重返昔日光景,但我家族就在此地,甚至多半的人都在軍中效力,先前之事,他們還替我說情,我若轉(zhuǎn)頭走了,他們也都在軍中呆不下去了�!�
這番話說得令廳中沉默。
唐庭看了看從前最親密的同袍岳嶺和白琛,又看了看沈瀟。
他忽的叫了沈瀟一聲。
“阿瀟長大了,不甘心父親一輩子領出來的兵就落到如今的境地,唐叔曉得,你比你父兄更有氣魄,敢與朝廷為敵。但阿瀟有沒有想過,朝廷就像蒼翠古樹一樣,樹大根深,就算沈家軍又復從前模樣,真的能將這扎根極深的古樹連根拔起嗎?”
他看住沈瀟,“一旦去做了,卻沒能連根拔起,你曉得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意味著,古樹震怒抽出枝條,將人直接打入污泥之中,所有過往的榮光皆毀于一旦,沈家軍將成為最可恥的存在。”
他問沈瀟,“阿瀟把這些都想到了嗎?”
唐庭的話說得很慢,卻似針一樣,一根一根扎到了沈瀟心上。
她怔著,半晌沒說出話來。
還是岳將軍先開了口。
“別說這樣的話,阿瀟能為我們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容易了。她也是為了沈家軍的兵將好�!�
唐庭卻笑著搖了搖頭。
“為將之人,若是沒有顧全麾下的本事,只是抱著一腔的熱血和好意,有用嗎?成千上萬兵將的性命,只熱血和好意護得住的嗎?”
廳中陷入了沉默,沈瀟攥緊了手,她看向一旁的岳嶺和白琛,又看向自己傷痕累累的手。
手上大小傷痕遍布,握住刀劍彎弓的部位生起了厚厚的繭。
可這有什么用?
縱然她將功夫練至絕境,縱然她滿心都想要沈家軍再延從前之神話,可她沒有一個好的計策保住自己的兵將,令他們沒有后顧之憂,那么她就不是一個好的將領。
甚至不配是一個將領!
沈瀟徹底沉默。
這時白琛起了身。
他緩緩看向唐庭。
“至少阿瀟還敢拼力一試,而不是在沼澤里閉著眼睛茍活。那樣地茍活,會有盡頭的�!�
唐庭頓了一頓。
白琛已叫起沈瀟,同岳嶺一起,離開了唐家的別院。
唐庭沒有去送,仍舊坐在安逸的廳堂之中,周遭還是尋常百姓用不起的名貴香料熏出的富貴香氣。
但唐庭閉起了眼睛,雙手覆在臉上,深深嘆了口氣。
......
江南的濕冷是不同于北方冬日的寒冷。
在這里,遙遠但尚存火熱的日頭不見了,只剩下陰惻惻的天空,灑下細密如網(wǎng)的雨絲。
雨絲吸滿了冷氣,仿佛能分成入骨的細絲,直往人骨頭縫里鉆。
沈瀟走在人煙稀少的小巷子里,冷意更加無縫不入。
岳將軍回了宿處,原本白琛也有月影在宿處等著他,但他留了下來。
白琛跟在她身后,沈瀟腳步一頓,忽的回頭問了他一句。
“唐叔說的,都是對的吧?”
白琛沒有即刻給她答案,他道,“至少有一點或許是對的,那就是你要想成為像你父親一樣的名將,還有許多路要走�!�
沈瀟從沒想過,像母親原本希望那般,做個尋常的姑娘,嫁人生子,在宅院里度過一生。
她想她一定要成為父親大哥那樣的將領,這才是她的宿命。
可她到今日,才突然意識到,就算她想要成為名將,現(xiàn)實也似乎并沒有給她成為名將的機會。
哪怕到了今天,她救下了父親帳下兩位大將,但他們這單薄的幾人,又如何成就從前沈家軍的偉業(yè)呢?
她沒有兵馬,也沒有能給兵馬提供保障的本事。
所以她無法說動唐庭,而唐庭只是代表了大多數(shù)沈家軍兵將的態(tài)度而已。
她帶領不了他們。
沈瀟忽然有些羨慕那肅正軍了。
肅正軍揭竿造反,反抗朝廷,有那些被朝廷迫害的百姓,都拿起了刀槍成為他們的兵將。
起初的肅正軍,也是那么地不讓人看好,畢竟只站著兗州這么一小片地方,仿佛朝廷隨便動一動手指頭,他們就撐不到明年了。
但肅正軍沒有垮,反而出其不意地拿下了徐州,這一舉已經(jīng)令人驚訝,可那肅正軍拿下徐州還沒幾日,竟然突然火并了廣訴軍。
幾乎是嘩啦一下,一個看起來不成氣候的小小反軍,竟然占據(jù)了近一省的地域。
肅正軍的銀面將軍,似也如他父親那般用兵如神,這才是真正的為將之人。
聽聞此事的時候,沈瀟也動了一下投入肅正軍的念頭。
可肅正軍再厲害也是反軍,是要顛覆朝廷的人。而沈家軍是朝廷軍,一旦沈家軍要顛覆這個王朝,要改朝換代,那么過往保家衛(wèi)國的榮光又算什么呢?
沈瀟不敢賭,不敢用父兄兩代人換來的榮光去賭。
可朝廷已然拋棄了沈家軍,不能加入叛軍的沈家軍兵將,就完全沒有可以存活的空間。
沈瀟默然走在安靜的街巷里,一直走,走到盡頭,在半人高的土地廟前停了下來。
土地廟矮矮小小,周遭沒有人影,只有她和白琛兩人。
沈瀟停下來,木然站在路盡頭的神像旁邊。
土地爺?shù)哪鞠竦袅似�,沒辦法同供奉在琉璃瓦下廟宇中的神佛金身相比。
但她白叔倒還是真神拜見了神仙,朝著土地廟正經(jīng)拜了一拜,口中還念念有詞。
“土地爺啊土地爺,能不能告訴小人,肅正軍是不是找到了先太子的遺孤?是不是找到了那位傳聞中的真的東宮公主?”
沈瀟聞言,挑了挑眉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