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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常子察覺公子方才柔和的神色明顯斂了幾分。

    他說沒有,“公主沒、沒讓小的給您送東西,只是給你帶了句話�!�

    秦慎略有點(diǎn)意外。

    “什么話?”

    常子難以開口同公子說出這樣不太客氣的話,他只怕公子一不高興,也讓人把他“埋了”。

    但公主說必得原樣復(fù)述才行。

    常子手心都冒汗了。

    但也不得不說。

    “公主讓小的跟您說,”他艱難復(fù)述。

    “今歲端午什么都沒有了,煩請您把去歲的手串翻出來戴吧,若是丟了,以后更是什么都沒有了�!�

    若是別的主子,常子不至于害怕成這樣。

    但他這會說完公主的原話,兩腿都有些發(fā)軟了。

    公子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他低著頭不敢動,心里盼著公子把他這個人忘了。

    但過了半晌,公子竟都沒有回應(yīng)。

    完了,一定是生氣了,他想。

    但他抬頭看過去,卻看見公子半垂著頭,素來冷峻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了柔和輕緩的笑意。

    他輕輕抿嘴而笑,竟然和常子時(shí)常參拜的菩薩像一樣,慈和溫柔。

    常子竟一時(shí)間看傻了眼,直到聽見公子開了口,嗓音順和如春風(fēng)。

    “知道了�!�

    常子:“......”

    這......

    他沒找錯人嗎?這人真是公子?

    但常子也不敢再多盯著公子瞧了,反倒是公子叫了傅溫,拿了一只小匣子過來。

    “是幾支五毒簪花,給公主帶回去吧�!�

    天呢。

    常子徹底傻眼了。

    殺神一樣的公子,竟然也會準(zhǔn)備簪花這樣小姑娘的物件嗎?

    但那匣子簪花,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落在了他的手里。

    常子得了簪花,馬不停蹄里趕回了兗州。

    傍晚的風(fēng)吹得人輕薄的衣襟翻飛,清涼之氣繞身而行。

    秦慎站在營帳之間的風(fēng)口出,將前幾日,他就讓傅溫拿出來的桃木手串帶在了手上。

    金曜過來的時(shí)候,見大將軍眉目和軟,一張英俊的臉上難得帶了三分愉悅,正抬手低頭看向腕間。

    他也看得一愣,走上前。

    “將軍有何事悅心?是不是因?yàn)榻鼇硎繗獯笃�?將軍覺得攻下濟(jì)南就在眼前了?”

    攻下濟(jì)南這件事,是金曜每日要念叨三十遍的事。

    秦慎笑了一聲,沒回答他。

    金曜見大將軍果真心情愉悅,又道了一句。

    “說起來,孫先生可真有本事,竟然拉攏來一位會元!那位會元魏先生原來在讀書人中這般有分量,他一現(xiàn)身,那么多讀書人紛紛應(yīng)聲,咱們兵力大增,著實(shí)是這位魏先生帶來的!我想接下來再攻濟(jì)南,一定能......”

    話還沒說完,金曜見大將軍方才柔和愉悅的神色,不知怎地突然消失了。

    平日里的冷峻重回眉眼之間,金曜一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聽見大將軍問了句。

    “可有什么旁的事?”

    金曜眨了下眼,這才想起自己著實(shí)是有事來尋將軍的。

    他連忙岔開了方才的話題。

    “回將軍,大營外來了個姓陸的公子,自稱是大將軍的同窗好友,道是來尋大將軍的。您看可讓他進(jìn)來?”

    陸賢昭。

    他近日好像去了趟京城。

    秦慎點(diǎn)了點(diǎn)頭。

    “讓他進(jìn)來�!�

    第116章

    皇夫

    端午前后濕熱的傍晚,也唯有遮天蔽日的樹蔭之下,才得些許清涼。

    陸賢昭一路隨著侍衛(wèi)過來,在一顆老龍槐下見到了秦慎。

    侍衛(wèi)將人帶到退了下去,陸賢昭上前就要喝茶,“你怎么也不招待我些茶水?”

    他說著,自顧自地叫了近旁的傅溫去給他倒茶。

    秦慎瞥了他一眼。

    “在京城還沒飲夠茶水?”

    陸賢昭此番是從京城回來的。

    前些日,他悄悄進(jìn)了一次京城,如今的京城防備嚴(yán)密,他只停留了幾日就匆忙返回了來。

    他說莫要提京城。

    話是這么說,卻同秦慎忍不住倒苦水。

    “你是知道的,我去歲進(jìn)京春闈,同我爹說我沒考上,實(shí)則根本沒去應(yīng)考,無外乎那會試主考官,恰是我那原先的岳丈�!�

    陸賢昭早年就同一位姑娘定過親,但在他父親陸知府得罪了人,從京城又貶回從前做知府的青州之后,那家人就同陸家漸漸往來少了起來,最后見陸知府仕途就被捆在了青州,饒是陸賢昭年年歲歲往京城拜訪岳丈家,卻被對方以女兒卜算了一卦,說命中有劫,三年內(nèi)不能成婚為由,讓他之后都不必再去了。

    言下之意,這婚事也該作罷了。

    陸賢昭因此事郁郁許久,亦對自己那位岳丈心存了芥蒂,去歲得知主考官竟然定了自己那位岳丈,干脆不再應(yīng)考,去京城轉(zhuǎn)了一圈就回來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把去歲春闈的會元,大大方方讓給了魏云策。

    不想一年過去,他竟然又得了那位前岳丈的書信,請他往京城見上一面。

    若是旁人,多半是不會再去。

    但陸賢昭還是去了,遠(yuǎn)遠(yuǎn)看到站在人群中的未婚妻,看到她攥著手無奈地遙看著他,他心口的怒氣就瞬間壓了下來,耐著性子應(yīng)付了岳父。

    陸賢昭的岳父姓齊,是禮部的侍郎。

    這位齊侍郎一改往日面目,待陸賢昭這個遭嫌棄的女婿又熱情了起來,先是說了好些客套的閑話,然后才磨磨蹭蹭,切入了主題。

    陸賢昭想起前幾日在京城的事情,禁不住哼笑。

    他同秦慎道,“你猜我那岳丈想打聽什么?”

    秦慎看了他一眼,人往風(fēng)緊處站了站,吹著傍晚的涼風(fēng)。

    “是肅正軍的事吧。”

    “你可說對了!”陸賢昭道,“我爹同你爹將青州整個獻(xiàn)給了肅正軍,他早就知道了,那會肅正軍還不似如今這般聲勢震天,他便一聲不吭,如今肅正軍占了天時(shí)地利,他便來問我,可在肅正軍中任職,可在公主臉前效力,問我肅正軍對于在朝的文武百官是何態(tài)度�!�

    “呵!”陸賢昭忍不住笑出了聲,“阿螢怎么會有這樣的爹?只會見風(fēng)使舵,看人下菜。他但凡只效忠皇上,對肅正軍看都不多看一眼,我還能當(dāng)他是個純粹的忠臣。如今,我真是......”

    陸賢昭說不下去了,秦慎目光在他身上落了落。

    陸賢昭揉了額頭。

    “我知道的,正因?yàn)樗@般見風(fēng)使舵,我同阿螢才有再續(xù)良緣的可能�!�

    陸賢昭一口氣吐出來,“他確實(shí)又重提了我和阿螢婚事。”

    不過陸賢昭不想說這個了,只是道,“我這位岳丈能有這般大轉(zhuǎn)變,說起來,我還得謝謝魏云策了�!�

    他說這個,就來了精神,不禁問向秦慎。

    “我真是想不到,魏云策竟然亮明身份支持肅正軍。這可真不像他魏家行事之風(fēng)。你說,為什么?”

    一縷涼風(fēng)從樹根處漫了上來。

    傅溫沏好了茶過來,秦慎不急著回應(yīng),指了茶水給陸賢昭。

    “你不是渴了?”

    “但茶水這么熱,我也喝不下�!彼麚]手,讓傅溫先放到了一旁。

    “現(xiàn)在,滿京城都在私下議論此事,原先那些文武百官,尤其是仕途出身的文官們,都清高的很,只認(rèn)肅正軍是叛軍,如今公主出來了,魏云策也站了出來,天下讀書人不少都開始遙念從前先太子殿下在的年月,這些朝中文官們也心思動搖了起來,不僅回憶起先???太子殿下,更是回憶起女皇在位的時(shí)候了。”

    他突然提起本朝那唯一的女皇,秦慎抬眸看了他一眼。

    陸賢昭繼續(xù)道。

    “女皇偏愛女子,也偏愛文臣,在位之時(shí),沒少開恩科為天下讀書人拓路,又對讀書人頗多禮遇,在各地加設(shè)學(xué)堂,到如今還有許多女皇在時(shí)的學(xué)堂,每日早間學(xué)子們先謝恩女皇,再開始一日的功課......他們現(xiàn)在倒是想起女皇來了,也盼著咱們的公主來日登極,也似女皇一般對文臣頗多眷顧�!�

    這些事情,秦慎也能猜到一二。

    他并不奇怪,但陸賢昭話鋒一轉(zhuǎn),忽然近前一步到秦慎耳邊,又壓低了聲音。

    “若只是提到女皇也就罷了,你猜他們怎么著?竟還提到了女皇的皇夫,那位皇夫殿下正是狀元出身,正兒八經(jīng)的科舉讀書人。不過你可還記得他另一個名頭?”

    秦慎身形微微一頓。

    陸賢昭道。

    “那位皇夫殿下不僅是狀元,也是會元出身!如今京城私下里都在傳,魏云策這位會元,突然撇開家族不顧地支持公主殿下,以后是要效仿女皇的皇夫,要做公主日后的皇夫了�!�

    他不敢信,又不能完全不信,“你說魏云策那小子,不會真打皇夫的主意吧?”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說得越發(fā)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水吸著飲了半口。

    只是喝過了茶水,卻見秦慎就站在老槐樹下,風(fēng)將他的鬢發(fā)吹散了幾分,他默然立著,低頭看著手腕上一串桃木手鏈,沉默不語。

    陸賢昭:“......”

    他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在秦慎面前說多了。

    他瞧了瞧秦慎,想起公主還是秦家小姑娘的時(shí)候,與秦慎之間的事情。

    “嗯......其實(shí)我的意思是,那都是讀書人胡亂想得,公主是公主,女皇是女皇,怎么就要走女皇的老路了?無非是這些讀書人一廂情愿罷了。”

    他尷尬地笑了一聲。

    秦慎這才將沉默斂了回去,岔開了話題。

    “前線在同朝廷打仗,不知何時(shí)就開了戰(zhàn),你先回青州吧�!�

    陸知府今歲病了,如今的青州,多半時(shí)候都是陸賢昭在替父親治理各地,為肅正軍準(zhǔn)備軍需,青州離不得他。

    但陸賢昭也從秦慎神色里瞧出了一二,可惜他也不知該怎么說,陪著秦慎喝了盞茶,回青州去了。

    *

    端午一過,暑熱之軍大舉北上,仿佛蓄力北上的肅正軍一樣,業(yè)已勢不可擋。

    既有百姓紛紛投身軍中效力,也有讀書人筆下狂飛鼓足士氣,肅正軍在大將軍秦慎的帶領(lǐng)下,蟄伏多日之后,再次大舉攻打濟(jì)南府。

    鎮(zhèn)守濟(jì)南府的朝廷大將錢烽,苦守五日之后,終于難以抵擋。

    他自知活罪可免,死罪難逃,留下血書,希望皇上看在他多年為皇上效忠的份上,放過他的家人。

    錢烽留下這份血書,就自縊在了濟(jì)南的城樓上。

    秦慎到的時(shí)候,他尸身尚且溫?zé)帷?br />
    秦慎立在他身旁,甚至還能看到這位皇帝近臣、潛邸大將,雙手顫抖著割破手指,寫下求恩血書的情形——

    “......臣罪該萬死,但家中兄弟妻兒無辜,萬望陛下開恩,開恩......”

    有人來問。

    “大將軍,錢氏這血書......?”

    秦慎低頭看過去。

    “如他所愿,讓朝廷的官兵替他送去京城�!�

    錢烽是位不可多得的大將,秦慎雖不恥他為虎作倀,但對于家人親友,他死前還心中牽念,他不會不成全。

    秦慎讓人將錢烽的血書送去了京城,亦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看著肅正軍銀底金邊的大旗,紛紛像高飛的鷹,尖鳴著盤旋在了濟(jì)南城的天空之上。

    *

    濟(jì)南告破。

    趙寅的京城就像失去了二門的內(nèi)宅,闖進(jìn)來的人已經(jīng)到了臉前。

    趙寅連著幾夜都無法睡上一個整覺,到了后面,只要稍稍比起眼睛,就看到有人闖入了皇城,就像他自己當(dāng)年殺進(jìn)進(jìn)城時(shí)一樣。

    他慌亂地抓人去添上錢烽的窟窿,可他養(yǎng)了多年的那些朝中將領(lǐng),卻好像沒有一人能阻擋住肅正軍北上的腳步,他像一個被堵在了院中的人,面對肅正軍豺狼虎豹一樣的逼近,只能步步回退,但很快就要無路可退了。

    趙寅一氣之下,將錢烽的家眷盡數(shù)抓到了午門之前。

    他站在高高的金鑾殿外,告訴所有將領(lǐng),不要想著投敵,甚至不要想著可以戰(zhàn)敗,所有人都不能再敗,必須守住城池,必須將肅正軍擋在門外。

    不然,全家如錢烽全家一樣下場。

    接著,他一聲令下,午門前血流成河。

    皇城內(nèi)外凌然一靜,太監(jiān)黃顯手里的血書,都不知道還要不要呈到皇帝的案頭。

    一個戰(zhàn)死,全家也都被殺雞儆猴的人的求恩血書,便是呈到皇帝面前又有什么用?

    換句話說,就算前幾日,黃顯就將血書呈上去,恐也不會改變什么了。

    皇上要用錢氏全家的血,警醒朝中文武百官,誰又能攔得�。�

    只是在一個無人的夜晚,黃顯悄悄出宮燒掉了錢烽的血書。

    “錢將軍莫要怪咱家,如今你全家都已同你團(tuán)聚,也不失為一樁好事。你要怪就怪......”

    黃顯到底沒敢說出口。

    夜中靜靜的,血腥在焚燒之后有種詭異的味道充斥鼻尖。

    黃顯莫名想到了自己。

    不知道他自己,又會是怎樣的死法?

    *

    錢烽闔家老小死在了午門前。

    秦慎驚詫聽聞此事的時(shí)候,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錢烽死前奮力寫下的血書,好似一片輕飄飄的落葉,就隨意地被風(fēng)吹丟不見了。

    他闔家老小還是死了。

    秦慎也聽到了皇帝趙寅對后來將領(lǐng)的警告。

    他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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