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肅正軍不可能停下腳步,他只會越發(fā)加快北上,直至攻下皇城。
若說朝廷將領(lǐng)在趙寅恐嚇之下,拼盡全力將城池守成鐵,那么肅正軍就如利劍一樣,將鐵皮扎開,破而后入。
如此大勢之下,眾將拼盡全力也擋不住肅正軍的腳步。
就算趙寅再繼續(xù)殺人,也沒了用處。
皇帝坐在空無一人的大殿里神思恍惚。
“朕的將領(lǐng),就沒有一個堪用之人?哪怕像沈家軍那樣的五虎將,也沒有嗎?”
空蕩的大殿中無人回應(yīng),只有他自己的回音,一邊一邊地重復(fù)著這疑問,回應(yīng)著他。
月上中天,趙寅仍舊坐在大殿的龍椅上。
黃顯自門縫中悄悄看了看,見皇帝閉著眼睛,他就拿著衣裳走了進去。
他是皇上的奴才,皇上若是沒了,他也活不了了。
他剛要將衣裳蓋在皇上身上,皇上忽的睜開了眼。
黃顯嚇了一跳,剛要跪下求皇上恕罪,不想皇上突然問了他一句話。
“你覺得,這天下,還有誰能擋得住肅正軍?”
錢烽這樣的大將,已是皇上座下最驍勇的將領(lǐng),他都擋不住,更不要說在他身死之后的其他人了。
“章老將軍?”
他一提名,皇上就搖了頭。
黃顯連忙順著皇上的意思,“章老將軍不如往昔了,最開始對戰(zhàn)肅正軍,就遲遲拿不下來,不然肅正軍哪有今天......”
但皇上還是搖了頭。
“不是他無用,而是朕也不敢再將官軍交到他手上,誰知道他會不會也帶著官兵,叛降肅正軍�!�
皇上這話說得很慢,卻聽得黃顯心頭一激。
如果連章老將軍都不能信任,皇上還能信任誰?
皇上最信任的錢烽,闔家都死了啊......
但皇上又問了他一遍。
“還有嗎?還有能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壓住肅正軍的人嗎?”
黃顯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別人來了。
只是這時,他忽然就看到了龍椅上的人身上。
“皇上的天下,自然有的是能人,但這些人又都比不過一人,此人才是普天之下,最能壓得住肅正軍的人�!�
“你說誰?”
黃顯跪在了他臉前。
“陛下,就是陛下您��!這天底下,誰還能比得過您呀!”
趙寅愣了一愣。
月光自大殿的窗邊退了出去,空蕩的殿內(nèi)一片漆黑。
趙寅卻在怔忪之后,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他緩緩站起了身來,高高立在龍椅之前。
“是了,朕怎么忘了,這皇城當(dāng)年就是朕親自拿下的,如今這肅正軍,必然也要折朕的手上才是�!�
他說著,似乎給了自己重拾當(dāng)年輝煌的信心。
他目光穿過大殿、皇宮,看向京城,看向整個天下。
“傳令下去,朕,要御駕親征!”
蕩平一切謀反罪人,收復(fù)一切屬于他的山河地域,以及,殺掉那個令他寢食難安的太子遺孤,那個他未曾謀面的小侄女。
必得如此,他才能睡個安穩(wěn)覺啊。
第117章
身側(cè)之人
深夜的更鼓聲自紅墻下傳了過來。
皇帝趙寅回了些許神思,“原來這么晚了。”
黃顯連忙道是,“陛下既然要御駕親征,奴才以為,這幾英,又見了許多文臣武將,等宴席散了,更鼓響起,天色都已經(jīng)晚了。
魏云策送了秦恬回公主府。
秦恬本不必他相送,但他又說起接下來公主去旁的城池出巡的事情,秦恬便也不好再說什么,由著他送她回了公主府里。
傅溫早就在此等著她了,眼下見公主終于回來了,剛要上前說話,卻見魏大公子竟然還跟在她身后。
傅溫腳下一頓,反倒是秦恬先看見了他。
“傅侍衛(wèi)?!你怎么過來了?”
自然是他家公子讓他來的。
但見魏大公子仍舊緊跟在公主身后,他就不想開口。
他那神色,魏云策瞧了一眼,便同秦恬告退了。
“殿下好生歇息兩日,接著要去旁的城池,還有的勞碌呢�!�
這話中暗含的親昵,令傅溫暗暗不快。
但公主并未察覺,待魏云策一走,便歡喜叫了他上前。
“大哥讓你來的?”
傅溫說是,“公子讓屬下來看看公主,第一日出巡可否順利?會否太過勞累?”
他說起那位大哥的問話,秦恬眼睛里就潤滿了笑意。
她說自己一切都好,她有那么多人護著,能有什么事呢?
“倒是他怎么樣?前線戰(zhàn)事吃緊得厲害嗎?一日能睡幾個時辰?沒有再受傷吧?”
聽著公主也連番詢問了自家公子,傅溫這心口才舒緩了半分。
他照實回答了秦恬,“......公子只前兩日領(lǐng)兵出擊,回來事有些染了暑氣,倒也并無大礙�!�
“大哥也中暑了?!”
秦恬一聽,就連忙將自己進來斟酌的藥膳方子拿了過來。
“這方子正是消暑的用途,不日就會在軍中推至開來,你先拿給大哥用上,這幾天仍舊熱得厲害,多留意著他�!�
傅溫聽了這話,手里拿了公主的方子,心里就更舒展了,待秦恬又吩咐了他幾句,才出了門去。
魏游正抱臂立在庭院里,見傅溫又一臉喜氣地出來了,打趣他。
“一時挎著臉,一時又瞇著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一日之內(nèi)遇了幾樁大事?”
魏游性子內(nèi)斂,也只有同傅溫這種熟絡(luò)多年的人,才能隨意聊兩句。
傅溫哼哼兩聲,他說自己可能和魏游一樣了,“看見魏家的人就不高興,眼下瞧不見了,自然就痛快了�!�
他說得是魏云策。
魏游微愣。
但傅溫明日一早還要趕回前線秦慎的答應(yīng),就沒再跟魏游多言,尋下榻處睡覺去了。
倒是魏游聽了方才傅溫的話,隨意的神色斂了起來,抿著嘴沉默了半晌。
第118章
悄然轉(zhuǎn)身
前線大營。
秦慎剛自大營外練兵之地返回,這邊到了營帳門口,就見到傅溫自兗州回來了。
他眼中凝了光亮,叫了傅溫進帳中說話。
烈陽炙烤著大地,連地面上的空氣都扭曲了起來。秦慎進了帳子就用井水洗了把臉,這才堪堪覺得清爽了些許。
“公主如何了?”他用面巾擦了臉,問了一句。
傅溫連道公主的事皆進展順利,他說著,見自己公子渾身還冒著殘留的暑氣,連忙戲懷中拿出了秦恬給他的藥膳方子。
“公主聽聞您著了暑氣,特特讓屬下將這方子拿來,用這方子上的藥膳消暑�!�
他遞過來,小姑娘娟秀的字跡就現(xiàn)在了秦慎面前,明明還沒用到方子里的消暑藥膳,秦慎身上的暑熱就消散了一半。
他手上還有沒擦凈的水,就讓傅溫將方子放到了書案上,“用鎮(zhèn)紙壓著,別被風(fēng)吹走了�!�
他吩咐了一聲,又道。
“怎么還同公主提及了此事?”
嗓音越發(fā)柔和,傅溫回道只是順嘴一提,“倒是公主曉得咱們眾多將士都中暑的事情,所以斟酌了此方,不日就要推行開來�!�
這話聽得秦慎抬了抬眼睛,眸色完全和軟了下來。
“如此甚好。”
公主體系將士,百姓才更愛戴公主。
這都是她的子民,她的江山,只有她更受到天下的愛戴,她站在眾人之巔才更穩(wěn)固。
他將擦過手和臉的巾子放到了一旁,坐在書案前的交椅上,才又問起公主今次在兗州出巡的詳情。
“......可有人鬧事?下面的商人、讀書人和尋常百姓都是如何態(tài)度?”
他問得詳細,傅溫自然也回答的詳細,于是將自己看到聽到的,一五一十都說了來。
他先前說氣勢如何,商人百姓如何,公子都只是含笑點頭,但說到了讀書人如何,尤其說到在那個書生口中聽到的言語時,傅溫看到公子神色有些怔忪,他沒再點頭含笑,只是在沉默半晌后,道了句。
“知道了。”
眼見著公子情緒變了一變,傅溫不由道。
“公子莫聽那些人胡言亂語,說起來,這其實是對公主的不敬!難道公主的皇夫還非魏云策不成了?”
傅溫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同公子說了這么一句話。
但他說完,卻見公子沉吟了一下。
蒸籠一般的營帳里,公子冷清的嗓音似被高熱的蒸氣所壓,帶著暗淡地喑啞。
“如果魏云策能令公主的天下更穩(wěn)固,那么旁人隨便怎么傳言都可以。甚至......”
秦慎沒有說下去,傅溫見公子擺了手。
“好了,你也累了,下去吧�!�
傅溫抬眼看了公子兩眼,只在他臉上見到了疲累,傅溫不敢再多言了,低頭退了下去。
帳外烈陽放肆宣泄,帳內(nèi)于昏暗處悄聲蒸騰。
*
又過了半月,朝廷集結(jié)的兵馬就緒,皇帝趙寅正式跨出了京城。
十多年前趙寅些大軍圍困京城,登基為帝之后,再沒有出過京了,甚至連出宮次數(shù)都寥寥無幾。
但十多年后的今日,趙寅再???次攜大軍出京,御駕南下,直奔肅正軍而來。
整個天朝好似在烈陽暑熱下沸騰的池水,秦恬亦不能閑散應(yīng)對,半月工夫便連續(xù)出巡了三座城。
今日是第四座,也是肅正軍最北端的重要府城,濟南城。
濟南城在攻下之后,肅正軍又繼續(xù)向北擴充了一州兩縣的領(lǐng)地,如今秦慎還在最北面縣城里駐扎大軍。
北邊的濟南也全然不下暑熱,反而比之南面的兗州等地,更加令人難耐。
但秦恬已經(jīng)有許多日子沒見到過那位大哥了,今次到了濟南城,她早幾日就想讓魏游著人給他傳話,但思及前線與皇帝御駕親征的兵將作戰(zhàn),秦恬只能將自己的小心思壓了下去,以大局為重。
公主出巡這么大的陣仗,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他得閑,他一定會來。
若是不得閑,她也曉得他的為難之處。
秦恬沒有擾他,但在心里不免還是涌起些許希冀。
但第一日到了濟南,接駕的人中秦恬一個個親自瞧了一遍,并沒有見到他。
小姑娘眼眸微微垂了垂。
魏云策站在她身側(cè),見到那合落而下的羽睫,他輕聲叫了她。
“此番濟南這邊給公主安排了一處水榭庭院,約莫十分清涼,公主不若早些去歇息吧�!�
他說起這些事,秦恬回了神。
后日要在濟南城巡游,接著就要去下一座城了,秦恬連日趕路,只得尋機會就早早歇息。
“好�!鼻靥駪�(yīng)了一聲,同濟南城眾人寒暄了兩句,就去了那水榭庭院。
至于那位大哥,她想如果他有空閑,一定會來的。
但第二日,秦恬也沒有在濟南城見到他,反倒是聽聞,她到了濟南。朝廷對肅正軍在濟南的兵將主動出擊,但秦慎亦早有準備,朝廷的兵馬銳意而來,狼狽退去。
這一戰(zhàn),并沒有擾亂公主在濟南城的出巡,反而令翌日出巡的聲勢越發(fā)浩大。
彼時,公主坐在車輦之上,道路兩側(cè)的小巷子里擁滿了人,隨著車輦的靠近,浪濤似得跪拜叩首,完全不懼烈日驕陽,人心的熱潮堪比炎夏熱浪。
秦慎同傅溫輕騎趕到的時候,公主剛到了府衙大街上的四方樓上。
這四方樓高闊氣派,樓前前道路開闊,公主出巡的落腳地選在此處,比城樓更穩(wěn)妥,也更貼近百姓。
傅溫緊隨著公子,與一眾百姓一道,擠在了四方樓下。
人擠著人越發(fā)悶熱,傅溫不禁在低聲問了自家公子。
“您好不容易抽些閑暇來了,緣何不上四方樓上,公主也必然等著您�!�
但他卻見公子搖了搖頭。
“此時就不要給公主添亂了,在下面也一樣�!�
但下面又擠又吵,傅溫正想弄一把扇子來,給公子扇扇風(fēng),一轉(zhuǎn)頭,就見兩個書生模樣的人,一人一把折扇,一面扇風(fēng)一面看著四方樓上說話。
“......是魏會元吧?你沒看錯吧?”
他身邊的人說沒有,快扇了兩下風(fēng),“我自方才的路口就一直跟過來,看得一清二楚。我秋闈那會就見過魏會元兩回,記得清楚的很,放在公主車輦近旁,他就一直緊隨著公主!”
他身邊的書生嘖了一聲,“公主近身的待遇,那就如同皇帝近臣啊,難怪他止步會元,沒有殿試,咱們怎么就沒有這樣的眼力謀略?”
“也不只是眼力謀略吧,你想公主原先就潛在青州,魏氏又是青州大族,魏云策還不早就知道了,說起來,搞不好是同公主一起長大的,他自然要追隨公主。而公主待他,你猜......”
一旁聽著兩人聒噪的傅溫都不耐煩了起來,偏眾人都擠在一起離得極近,他們這番話,也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身邊的公子耳中。
公子什么都沒說,薄唇微抿。
好在那聒噪書生也沒再說下去,反而扇子啪地一合,朝著四方樓上道,“人來了!公主現(xiàn)身了!”
說話間,樓下?lián)頂D人群中的吵鬧聲消停了下來,眾人皆抬頭向上看去,只見三樓臨街的欄桿前,身著明黃色裙裳的公主緩步走了過來。
四下一靜,無人再出一聲。
眾人紛紛行禮,細紗遮住半面的公主抬手勉禮。
風(fēng)吹得她眼下的白凈細紗漂浮了起來,隱隱可見白紗下的小巧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