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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朝廷聲勢浩大的調(diào)兵遣將要與肅正軍大戰(zhàn),如今看來,恐怕只是個幌子了。

    秦慎頓時覺得不妙起來。

    肅正軍進攻皇城之勢明擺,這個時候,皇帝趙寅不領大軍守衛(wèi)皇城,又能將兵調(diào)往何處?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斥候退了下去,傅溫傳了一聲,他沒有聽見,轉(zhuǎn)眼見到師父張守元進了他帳中。

    “雨勢漸小,我觀天象,這暴雨應是要停了�!睆埵卦蚯厣�,“司謹接下來可思量好了繼續(xù)攻城北上之計?”

    秦慎聞言看了一眼帳外,雨勢確實有所減小,連空氣中的水汽也散了許多。

    但他搖了頭。

    “先不急,戰(zhàn)事太順,只恐有異�!�

    他這么說,張守元就目露不解,“戰(zhàn)事順遂,無外乎天時地利人和都攥在肅正軍手中,那趙寅占不到半分,就算調(diào)兵遣將也守不住京城了,這有什么異處?”

    秦慎還是搖了頭,思及斥候所探情報,沉默了起來。

    敲打在帳篷上的雨聲漸漸轉(zhuǎn)小,又在此時停了下來,帳中安靜了一時。

    張守元卻走近到了秦慎身邊。

    “是不是仗打了這么久,突然就要攻下皇城,結(jié)束戰(zhàn)事,你心中還不敢相信?”

    他說著笑了一聲,嗓音中是壓不住的興奮。

    “我亦不敢相信,但這就是天意。那趙寅迫害先太子殿下,殘害忠良名將,昏庸無道,貪婪殘暴,連老天都看不過去了,也定然是先太子殿下在天有靈,令他的皇位一觸即翻,這才有肅正軍撥亂反正的順遂�!�

    他叫了秦慎,“司謹不要猶豫,早日拿下皇城,以告慰先太子殿下在天之靈!”

    他一口一個先太子殿下,一口一個早日攻城,撥亂反正。

    秦慎莫名地竟然覺得師父有些陌生。

    從前的師父對萬事冷淡,他隨師父自幼在山上修行的年月,師父親自給他啟蒙,教他讀書識字,早早地替他定下了“司謹”二字,彼時的師父最常說的便是謹慎,最常做的便是冷靜。

    教他謹慎與冷靜,與尋常人身上紛雜的瑣事隔開,只習文練武,學盡天下之本領。

    秦慎以為這都是師父自己原本就如此的原因。

    可今日,他看著異常興奮的師父,不禁疑惑。

    越是到了決戰(zhàn)之際,越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之心。

    眼下朝廷軍諸多疑點,若是心中無數(shù)就沖鋒陷陣,死傷的只會是肅正軍的兵將。

    秦慎搖了搖頭,“師父或許不知,朝廷軍此番有許多不可解釋之處,雖說皇帝趙寅親自領兵坐鎮(zhèn),但糧草兵馬和火器皆少,說不定,趙寅根本就未在此處�!�

    秦慎這話原本是想同張守元解釋一二,可話說到結(jié)尾,腦海中忽的掠過一種可能。

    他忽得轉(zhuǎn)頭向輿圖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順德、廣平兩府之下的大名府。

    “大名府......”秦慎轉(zhuǎn)頭叫了傅溫,“公主是不是在大名府?!”

    誰想傅溫沒有回答,卻疾步跑了進來。

    “公子!魏游來了!同來的還有魏會元,魏云策!”

    說話間的工夫,秦慎就看到魏游滿身塵灰地沖了進來。

    “公子!趙寅率兵取道順德,連夜沖向了大名府城,圍攻了大名府!公主她......就在府城之中!”

    一句說話,秦慎此前所有的疑慮都瞬間有了答案。

    他愕然怔住。

    連張守元都吃了一驚。

    “趙炳竟然金蟬脫殼,去了大名府?!他不要京城了?”

    有人上前一步回答了這話。

    “在皇帝眼里,威脅他的并非是肅正軍,而是先太子遺孤�!�

    在趙寅看來,解決了眼中釘肉中刺的???侄女,肅正軍就算占領了京城又怎樣,還不是最終會散?

    群龍無首,他有的是機會再奪回京城。

    這是一步險棋,若一旦成事,就是最精妙的一步。

    話音落地,帳中氣氛如同凝滯。

    魏云策看向秦慎,正要問他一句,是要公主還是要皇城,還沒開口,就見秦慎額角青筋彈起,抬腳就往帳外而去。

    “援兵!救駕大名府......”

    魏云策聽見此言,高懸的心砰地落了地。

    誰知就在此時,張守元卻一下?lián)踝×饲厣鞯娜ヂ贰?br />
    秦慎腳下一頓,“師父?!”

    張守元一把拉住了他,一雙眼睛透著亮如烈陽的光。

    “趙寅南下突襲大名府,這是肅正軍絕佳的機會!眼下京畿空蕩,我們立刻北上,就能直取皇城了!那趙寅的皇位就坐到頭了!”

    他說著,倒也沒忘了被圍困在大名府里的秦恬。

    “調(diào)遣白琛和岳嶺兩位五虎將前去救助公主即可!”

    他緊緊看向秦慎。

    “你不必去,你要趁此之際,奪下京城......”

    然而話沒說完,就被秦慎冷聲打斷。

    “白琛、岳嶺甚至沈瀟,都還在更北面的戰(zhàn)場,調(diào)配他們?nèi)ゾ裙鳎粊矶赜忠诱`多少工夫?如今只我去救她,才是最善之法。不然她若有三長兩短,我們攻下皇城又有什么用?!”

    張守元攔不住秦慎的腳步,但秦慎剛大步行至帳門前,卻又被一人攔了回來。

    是秦貫忠。

    “父親快讓開,恬恬在大名府急等我的援兵!”秦慎急了起來。

    但秦貫忠卻神思有些恍惚似得,立在門前未動。

    秦慎訝然,卻見秦貫忠開了口。

    “你不要去!趁此之際,攻取皇城,才是當務之急!”

    他道,“恬恬那邊,我去救她就好,我去就好。”

    “可是父親未曾領兵同朝廷軍作過戰(zhàn),眼下只有親自去,才最為穩(wěn)妥!”

    明明是緊急之極的時刻,秦慎完全想不明白,他們都在攔著他做什么?!

    他看向父親秦貫忠,又看向師父張守元。

    “恬恬是公主,是先太子的遺孤,她一旦出事,就算我們攻下皇城,又有誰能來坐這個皇位?那么攻下皇城的意義又在何處?!”

    秦慎目眥盡裂,只要想到?jīng)]有大將守城的大名府,在趙寅瘋狂地撲過去圍攻之下,都不曉得能撐幾日,他心口就緊得發(fā)疼。

    而她在城中,又是如何?

    要知道,趙炳可是將這天下為數(shù)不多的火器都帶了過去!以火炮火器轟城,甚至不需要城破,城中就變成廢墟一片。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兩個他最親近的長輩。

    “你們到底在阻攔什么?!”

    “我來告訴你,他們在攔什么。”

    忽然有人開了口,是魏云策。

    秦慎轉(zhuǎn)頭向他看去,見魏云策不知怎么,忽的笑了一聲。

    秦慎與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同窗多年交情也只平平,甚至刻意與他疏遠。

    魏云策也一樣,兩人甚至目光都不會在對方身上過多停留。

    但此時,魏云策向他走了過來,一錯不錯地看著秦慎,告訴了他答案。

    “因為,他們都知道,恬恬不重要,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尊貴的先太子的遺孤�!�

    話音落地,帳中寂靜無比。

    有樹上殘存的碩大水珠,一連串地落在帳子頂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清晰異常。

    彌散的水汽與炎夏的熱氣蒸騰而起,令人呼吸都艱難了起來。

    秦慎怔了一怔。

    一種細密的痛意從四肢百骸,有預感一般地纏繞到了心頭之上。

    “不是她。那是誰?”

    魏云策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若是他那日沒有聽見秦貫忠和張守元的只言片語,他也是萬萬想不到的。

    但他看到秦慎此刻的神色。

    “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猜到了吧。”

    “那個被藏了多年的遺孤,是你。而秦恬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你的擋箭牌而已�!�

    魏云策嗓音嘶啞。

    一旁的魏游從未聽過他這般嘶啞的嗓音,卻在他的話中驚住了。

    秦慎閉了一閉眼睛,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秦貫忠。

    “父、親?”

    秦貫忠眼眶發(fā)紅,滄桑的面容上,早已不見叱咤青州的指揮使的風光,有的只是蒙上了細密水霧的渾濁的眼睛。

    他沉默,卻默認了。

    秦慎怔怔立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原來,從她出生時起,他就剝奪了她的一切。

    他剝奪了她秦氏嫡女的身份,剝奪了她的父親母親,剝奪了她清白光耀的身世。

    甚至,還要以她的性命,作為他登上皇位的階梯青石。

    那,她算什么......

    秦慎猛地咳嗽了起來,心口發(fā)疼地彎下了腰。

    “所以她算什么?一個隨便可以被犧牲的小姑娘?”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您的女兒,就一點都不心疼嗎?”

    秦貫忠一雙渾濁的眼中,眼淚刷地落了地,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多少年,他將這個秘密埋在心底,連妻子都沒有說一句,更沒有告訴過被他養(yǎng)在外面的女兒。

    她什么都不知道,還只在他半月一月才去看她一回的時候,跑著笑著上前來迎他......

    秦貫忠將臉埋在手心里,哽咽起來。

    秦慎不可思議地搖頭,又轉(zhuǎn)身看向了師父“張守元”

    “那師父呢?您又是什么人?”

    鬢邊染了白絲的道人,回答了秦慎。

    “我本姓紀,先皇后紀氏的紀,單名一個淵字�!�

    紀淵,那個在先皇后早逝時,被指陪伴先太子長大的紀氏嫡長子,先太子最親近的,原本早就死在當年的太子表兄紀淵。

    紀淵說不重要。

    “司謹,我是誰不重要,你要知道,千千萬萬人渴望期盼的新朝新帝才是最重要的。趙寅被我們迷惑,以為先太子遺孤是位公主,所以才有今日,他自作聰明,棄皇城南下圍攻大名府。但他不知道,這便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司謹,攻下皇城,為你真正的父親、先太子殿下鳴冤正身,這才是你此刻該做的事!”

    但秦慎卻忽然笑了起來。

    青年冷清的眸中溢滿了諷笑,他目光掃過眾人,看向秦貫忠,最后落在紀淵身上。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響在無聲的帳中。

    “我若這般,又、與、趙、寅、何、異?”

    第122章

    火

    營帳外簾被猛然甩開,秦慎快步向外而來。

    化名張守元的紀淵緊跑著追上前來。

    聞他腳步,秦慎一回頭看了過去。

    “師父還要阻攔?!”

    苦等十數(shù)年,他隱姓埋名扮做道士,將他藏在秦貫忠身邊,親自教養(yǎng),有為他各處奔走,讓先太子舊臣不至于散亂,直到肅正軍揭竿而起,直到今日,大軍打到了順天府,打到了京師腳下。

    十多年的夙愿即將得成,紀淵早就等不及了。

    可青年冷厲的目光將他還要再攔的話,盡數(shù)壓了回去。

    他沒有再說,秦慎暗暗松了口氣。

    這一切的真相都來的太突然了。

    秦慎不是沒想過,年歲一直和傳聞對不上的小姑娘,會否真的不是公主?

    但她已經(jīng)被眾人推上了那個位置,如果她不是真公主,而真公主另有其人,那么她面臨的只比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更加艱難。

    所以在真假公主的鬧劇之后,秦慎都不敢再多想她的身份。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她確實不是什么公主,這世上也根本就沒有公主。

    先太子的遺孤,竟是他自己。

    難怪,“父親”說他生下來就要上山修行,于是自幼在山上跟隨師父長大,連“母親”秦夫人在他下山之前,都從未見過他。

    那五年山上修行的日子,是為了遮掩他的年歲吧......

    但“母親”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還一直欣喜于個頭也長得比旁的孩子高,開蒙比其他孩子都早,也早早進入鶴鳴書院,成為山長的得意門生。

    而“父親”秦貫忠,從來都沒有以父親的姿態(tài)管教過他,萬事與他商議,比師父不知道慈和多少。

    他年歲稍長,就跟隨“父親”常入軍中,熬打身體,錘煉功夫,領兵作戰(zhàn)。

    如此一直待到肅正軍揭竿而起,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了肅正軍中的大將軍。

    他才是那個先太子的遺孤,所以這天下,也必得是他自己,一寸一寸地奪回來。

    秦慎對此沒有異議,可師父也好,“父親”也罷,都不敢拿未來開玩笑,他可以領兵打仗,卻不能早早地就坐上那個過于耀眼的位置,早早地被趙寅知曉他的存在。

    被趙寅知曉存在會怎樣,那個小姑娘都替他一一嘗試過了。

    會被沒日沒夜的刺殺,會被流言蜚語掩埋,也會在此時此刻,突然被圍入城中,等待她的是滿是殺意的圍攻......

    秦慎心口疼得發(fā)慌,絞扭抽搐。

    他要點兵點將,立刻出軍!

    可又有一人攔住了他。

    秦慎不可思議地看向魏云策,“你也要攔我?”

    魏云策搖頭。

    “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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