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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123章

    不是幻覺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厚厚肅正軍中的營帳頂。

    空氣里熱熱的,帳中悶熱昏暗,隱有天光自帳簾邊緣逸散而出,約莫是白日,但尚且不知是何時辰。

    秦恬眨了眨眼。

    她想,原來人死之后,看到的景象與生前并無二致。

    是她還沒有被閻羅小鬼引去地獄,還是地獄也是行軍打仗的營帳模樣?

    額頭隱隱作痛,腦袋混亂起來。

    她正不知所措,忽然聽見了帳中另一邊的人聲。

    帳內(nèi)寬闊,隔了屏風(fēng),她看不見外間的人。

    她仍舊躺著,外間的聲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貍鬟M(jìn)了她的耳朵里。

    “您回內(nèi)室小憩一會吧?在這般日夜勞累下去,屬下恐怕......”

    是傅溫的聲音,但話沒說完就被什么打斷了。

    接著沉沉的男人的嗓音越過屏風(fēng)傳了過來。

    “我不累,下去吧�!�

    嗓音很沉,沉沉地像寒冬臘月壓在半空的鵝毛大雪。

    秦恬自然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她的額頭倏然跳著疼了一下,緩慢地半坐起了身來。

    聽傅溫那意思,他也宿在這帳中?

    那他如今是宿在她帳中?還是她睡在他帳里?

    但這些問題一掠,就被她從腦海擦除出去。

    他與她怎么會在同一間帳中,莫說他們早已不是兄妹,就算是,也不可能。

    這一定,又是她的幻覺了。

    小姑娘有些悶悶。

    原來人死掉了,還是會有幻覺。

    只是她都死掉了,緣何還想著他?

    這思緒令她驟然有些委屈,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發(fā)出任何動靜,只是這么坐著,抿唇低了低頭。

    ......

    指骨突起,指腹用力捏在了眉間,秦慎神思清醒了一些。

    案頭擺滿了大夫的藥方。

    七日了,先后換了八位大夫,竟沒有一人能將昏迷在里間的人喚醒。

    而這些大夫都認(rèn)為,她這樣傷了頭,也許永遠(yuǎn)都只會躺在那里,永遠(yuǎn)都不會醒過來了。

    思及此,難掩的痛感如尖冰扎在了心頭,令人呼吸都無法順暢起來。

    秦慎望向屏風(fēng)后面,腳下不由邁步走了過去。

    然而剛轉(zhuǎn)過屏風(fēng),他腳下一頓愣在了那里。

    秦慎雙眼睜大,只見小姑娘不知何時坐了起來,就坐在床邊,微微低著頭,又在他走來時,抬頭看了過來。

    “恬恬?!”

    他一下沖到了小姑娘身前,碰到了床前木扎,撞得床邊柜咣當(dāng)作響。

    他沖過來時挾來的一身風(fēng),也沖的秦恬怔了一下。

    她驚訝地看向他。

    他身上帶來的風(fēng),和他臉上的驚慌,看起來都是如此真實。

    但秦恬心里卻更加難過了。

    真不爭氣,她想,明明他對她并無男女之間的愛意,偏偏她連死了都還想著他。

    小姑娘難過的緊,連忙將頭轉(zhuǎn)了過去,迫使自己清醒一點(diǎn)。

    可扭過頭去,卻還是能察覺得到他急促的呼吸。

    他又叫她,“恬恬?”

    小姑娘沒理會這個幻覺里的人,可他忽的伸出了雙手,捧住了她的臉。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捧住她臉頰的雙手發(fā)顫,指腹上常年舞刀弄槍的繭子剮蹭著她。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的厲害?你告訴我!”

    秦恬抿著嘴沒有回答,但眼淚唰得從眼眶里滾落了下來。

    心里酸得厲害。

    她覺得自己真的完了,為什么連死掉了還這么想著他,還盼著他能將她放在心里不一樣的地方。

    但她知道的,他不會這般,只會冷淡地讓她離開。

    眼淚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地不住落下。

    秦慎見她醒過來卻一言不發(fā),只是不住地掉眼淚。

    豆大的淚珠落在掌心里,秦慎整個人都慌了起來。

    他慌張地用指腹替她拭掉眼淚,可小姑娘卻越哭越急了。

    秦慎也急了起來。

    “是不是頭痛的厲害?恬恬莫哭莫哭,我這就讓大夫過來!”

    他說著,就匆忙叫了傅溫。

    說話的口氣,掌心的溫度,還有因為慌張而急促的呼吸......

    太真實了。

    這根本不是幻象!

    額頭上的痛感一突一突地傳過來,秦恬終于想了起來。

    大名府的火場里,她被書架砸到,額頭磕在了椅子棱角上,彼時,她好像聽見了他的喊聲,似乎,還看到他從高高竄起的火焰中闖了進(jìn)來......

    原來,她沒有死掉,這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她又看著慌張的青年,他已經(jīng)將大夫都叫了進(jìn)來。

    大夫們見小姑娘不僅醒了,還坐了起來,都面露喜色,有人不禁立刻道。

    “只要是醒了,那就是好了!殿下不必再擔(dān)心!”

    還有大夫直接問了秦恬。

    “您覺得如何?頭痛得厲害?”

    秦恬除了那額角的傷口處有些作痛,倒也沒有什么不適。

    她搖搖頭,“尚好�!�

    連她都這么說了,大夫們齊齊松了口氣,都連番給他道喜,又看著他直直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左右示意著退了下去,給小姑娘換藥方去了。

    連傅溫也猶豫了一下,退了下去。

    呼啦來了一群人,呼啦又退了個一干二凈。

    如果這還不是真的,秦恬就不知道還有什么是真的了。

    帳中靜悄悄的,連眾人帶起的風(fēng)都軟趴趴地緩了下來。

    青年只一錯不錯地緊緊看著小姑娘。

    秦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了方才大夫們的言語,這些大夫們,似都叫了他“殿下”。

    所以,大名府先前瘋傳的事是真的。

    自己果真只是個假公主,他才是那個真遺孤!

    思及此,小姑娘再向他看去,又有不一樣的感覺了。

    從前她是公主的時候,他尚且不愿做她的皇夫。

    如今身份翻了過來,她還不曉得生身父母是誰,又是什么樣的身份,恐怕對他更是相隔千里了。

    目之所及之處,皆是他的用物,秦恬也明白了過來。

    這恐怕不是她的帳子。

    她動了動身子,想要下了床去,

    她略一動,他就伸手將她攔了下來。

    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嗓音輕輕的夾帶著些啞。

    “要去哪?”

    小姑娘半垂下眼簾避開他的目光。

    “我好了,沒事了,回自己的營帳即可......”

    話沒說完,被他截下。

    “這就是你的營帳。”

    “可這......不是你的嗎?”

    青年的目光滾燙,話語落在小姑娘耳中。

    “我的就是你的�!�

    秦恬一怔。

    他這又是何意?又要忽冷忽熱、若即若離了嗎?

    小姑娘鼻頭發(fā)酸,抿著嘴別過了臉去。

    從她醒來,就不肯說話,秦慎還以為她是不是她出了另外的事???。

    但她卻能答得上大夫們的話。

    然而大夫們一走,她也要走,他不許,她就扭過了頭去。

    秦慎明白過來。

    “恬恬在怪我,那日對你的冷淡疏遠(yuǎn)�!�

    小姑娘在這話里,自眼角眼看了他一眼。

    秦慎攥著她的手沒有松開,聲音輕輕,口氣柔和中自帶哂笑與無奈。

    他叫了她,“你別走,我都說給你聽,行么?”

    秦恬沒有拒絕,也沒再要離開。

    秦慎小小松了口氣,他看了她一眼。

    “我對你的心思,恐怕早到你全然不能想到�?赡苓B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是自你替月影穿起嫁衣叫我夫君開始,或是更早......”

    那時,她還不是什么肅正軍中的公主。

    秦恬心下一頓。

    所以那時,他對她就一時冷一時熱,令她琢磨不透。

    小姑娘轉(zhuǎn)頭瞧了他一眼,秦慎就無奈地回看了過去。

    “我不該起那樣的心思,但幸運(yùn)的是,你也不再是秦家的孩子,你成了軍中的公主�!�

    兩人解了這兄妹的名分,讓一切都變得可能起來。

    秦恬眨了眨眼睛,也正是在那之后,她對他的依賴轉(zhuǎn)為依戀,生出了屬于她的情愫。

    她默然,倒也曉得原來那一切并不都是她一廂情愿的幻想。

    那后來為何又......

    她向他看過去,他讀懂她的心思,告訴了她答案。

    “我低估了趙寅對于遺孤必殺之心,但彼時也有所察覺。那會只覺得,肅正軍早日攻下京城,你坐上這皇位,才能確保完全。而魏云策,則是能將你迅速奉上皇位的最緊要的人。如果萬千讀書人呼喚皇夫,那么不是我,而是他�!�

    秦恬一下明白了過來。

    她目光落在青年如淵的深邃眼瞳上。

    他忽的一笑,搖了搖頭。

    “不過眼下都不一樣了,我如今是這個殿下了,不再需要什么至關(guān)緊要的皇夫,而你......”

    秦慎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小姑娘的羽睫上,隨著她羽睫的扇動,而如柔風(fēng)親吻她的面龐。

    他如今是這個殿下了,是在她替他擋下了無數(shù)風(fēng)刀霜劍后,回到的原位。

    他低頭看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室內(nèi)藥香彌散,在床帷內(nèi)外悄然游走。

    秦慎手下攥緊了小姑娘的手。

    “我以后再不會推開你了,恬恬,能否不要離開......”他微頓。

    “不要離開我?”

    藥香與他濕熱而急促的呼吸一道,纏在了秦恬的鼻尖,又自上而下地漫到了她的心頭。

    他看著她,也等著她,再等一個走過漫長歲月的答復(fù)。

    可小姑娘卻沒能立刻回應(yīng)。

    反倒是外間有了匆促的腳步聲,傅溫急急向里傳了一聲。

    “秦大人來了�!�

    是秦貫忠。

    秦慎沒能等到小姑娘的答復(fù),也沒有舍得催促她,只見她神色怔忪,低聲為她解釋了一句。

    “父親和母親,都是你的生身父母。我占了他們許多年,如今......”

    他該盡數(shù)還給她了。

    說話間,秦慎見小姑娘未有抗拒,就將秦貫忠請了進(jìn)來。

    秦貫忠方才聽聞秦恬醒了,就慌不擇路地跑了過來,眼下看見女兒果真坐了起來,瘦削的臉頰血色缺缺,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如昨。

    秦貫忠揪著的一顆心倏然放了大半,眼淚也沖上了眼眶。

    “恬恬......”他只叫了她,就在她隱有迷茫的神色下,不知又該同她說些什么。

    他甚至不敢跟她說話,只低聲問了秦慎一句,秦慎回了他,道她剛醒過來,不確定能醒來多久,但大夫的意思是,并無大礙了。

    七天了,同秦慎一樣,秦貫忠也幾乎七天未怎么合過眼,他只要稍稍閉起眼睛,就會想起那日在大名府,他趕去時,看到秦慎把渾身是血和黑灰的小姑娘,從火場里抱出來的情形,她彼時完全昏迷過去,手臂垂落下來,整個人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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