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孜特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摸了摸臉頰,那兒外翻著血肉,都是從頭皮淌下的血。
徐羨騁背對著孜特克,用手里的木棍一下一下地砸著地上受傷的兩只狼——剛剛還兇狠無比的狼,發(fā)出類似于小狗幼崽的嗚咽聲,低低地持續(xù)了一會兒,便沒氣了。
小孩喘著氣轉(zhuǎn)過身,他松開手,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他看向孜特克,“叔叔,你沒事吧?”
小孩的聲音帶著顫抖,明顯嚇壞了。
“沒事,”孜特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他低頭檢查著徐羨騁的腿,“我們回屋里去�!�
——徐羨騁沒受傷,大冬天的他穿得嚴(yán)實,狼咬住的是他的外襖和棉褲,他受了些驚嚇,卻沒什么大事。
倒是孜特克傷得比較嚴(yán)重,他的右后腦勺蹭掉了一層皮,臉頰被狼牙割出一道血口子——好在狼沒有咬住他的喉嚨,不然他兇多吉少。
孜特克不顧頭上都是鮮血,堅持把羊圈里的羊數(shù)了一遍,發(fā)現(xiàn)死了四只羊,不由得嘆了口氣,還找了塊石頭給羊圈豁口堵上,才肯回屋里歇息。
徐羨騁被孜特克的傷嚇壞了,那傷口不重,但看起來血肉模糊怪嚇人的,尤其在臉上,他給孜特克打水洗傷口的時候眼淚汪汪的。
——孜特克從小受過的傷多了去了,他是農(nóng)奴,挨鞭子吃棍子那是常有的事情,此時倒也不覺得算什么大事。
他拿了一條干凈的布給自己止血,一邊還有余興去翻看徐羨騁的褲子——小孩的褲襠被狼咬開了一個大口子。
“你那兒沒事吧?”孜特克沒想到徐羨騁被咬的是那里,不由得笑出聲,他還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襠,把徐羨騁嚇得一激靈。
——徐羨騁的褲子大了一截,褲襠被咬爛了但小兄弟完好無損,他正為孜特克的傷口難過,又聽見對方這么揶揄他,不由得羞惱起來,“你——”小孩給自己拽了拽褲子,卻把外褲拉出個更大的口子,露出里頭灰撲撲的毛絮。
孜特克想笑,但臉頰太疼了,只得維持住表情,他說,“給我擦擦臉吧�!�
徐羨騁低著頭給他擦臉,孜特克感覺這孩子沉默得驚人,抬起頭,發(fā)現(xiàn)對方眼淚流得下巴都濕了。
“你的臉怎么辦……”徐羨騁抽抽道,“肯定會留疤……”
孜特克嘆了口氣,“沒事,”他說,“我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呢?”
徐羨騁沉默了一會兒,反而胸口聳動得更大了。
孜特克感覺這孩子眼淚停不下來似的。
“你是不是姑娘?”孜特克道,他很有點(diǎn)瞧不上愛哭的男孩,徐羨騁這個樣子讓他很不高興,“狼把你那玩意咬掉了不成?你有沒有卵蛋了?”
徐羨騁下意識捂向褲襠,半天悶悶道,“沒有……還在……”
孜特克警告道,“那就干點(diǎn)爺們應(yīng)該干的事情�!�
徐羨騁努力憋著不哭出聲。
孜特克看了徐羨騁一會兒,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對方今晚明顯嚇得不輕——也是,孜特克想,被幾只偷羊的狼圍攻,這個年紀(jì)的小孩都會害怕。
孜特克沉默了一會兒,他掀開被褥,讓徐羨騁躺在自己身邊。
徐羨騁愣了一會兒。
孜特克想著說不強(qiáng)迫這孩子,結(jié)果看這小孩下了很久決心的模樣,爬進(jìn)了自己的被子。
孜特克伸手把徐羨騁摟在懷里,這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摟著弟弟取暖的夜晚。
徐羨騁很瘦,他長高了不少,可是身上還是瘦骨嶙峋的,隔著層衣服都感到對方身上的骨頭非常硌人。
孜特克發(fā)現(xiàn)徐羨騁還在掉眼淚,他沒耐心了——他對這個年紀(jì)的孩子的看法一直都是,孩子哭還可以視為可愛,一直哭就是皮癢了,得打一頓才老實。
“皮緊了啊�!�
徐羨騁本來有些怕他,平時一威脅就不敢作聲了,只是這幾天徐羨騁越來越瞧出他是個面惡心軟的人,索性也不怕他。
他把腦袋埋進(jìn)孜特克的胸口,“我很怕……”他小聲說,“我認(rèn)識的人被狗咬后,發(fā)病死了……”
孜特克問道,“你怕狗?”
徐羨騁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孜特克想起他剛剛抄著棍子打狼的模樣,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先睡吧。”孜特克摸了摸徐羨騁的頭發(fā),小孩顫抖著,有些瑟縮,孜特克越來越覺得不太對勁,尤其從他這個角度來看徐羨騁像個姑娘,他覺得有些心煩意亂,轉(zhuǎn)過身道,“你回你的炕上去。”
徐羨騁搖頭,“我和你一起�!�
孜特克覺得兩個男人晚上抱著睡特別奇怪——他全然忘了剛剛是他讓徐羨騁爬上炕的。
“下去�!弊翁乜说�。
徐羨騁倔脾氣上來了,死都不肯,他八爪魚一樣地黏在被褥上,大有死不下床之意。
孜特克一腳把這小孩踢下床,力道不小,徐羨騁驚呼一聲,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才停下。
孜特克以為對方消停了,結(jié)果半夜小孩硬是趁他睡著,幾次三番試圖擠進(jìn)他的褥子,把他折磨得半宿沒睡,等他醒來后已經(jīng)是大中午了。
孜特克本來想起床的,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光溜溜的大腿外裹了一層破毯子。
——有人扒了他的褲子。
——孜特克一算計,發(fā)現(xiàn)自從昨晚徐羨騁褲子破了以后,自己和徐羨騁兩個人只剩下一條完好的褲子,徐羨騁估摸著是穿著那褲子出門了。
外頭隱隱約約傳來人交談的聲音,孜特克抬起頭,瞅見徐羨騁后頭領(lǐng)著幾個老人——那些老人孜特克認(rèn)識,是附近村里的大夫,天知道這孩子從哪兒找來了大夫。
看郎中是很稀罕的事情,因為羌族沒有大夫,羌族一般病了就圍著火堆跳大神,祈禱個幾天,若是好了,便是阿奴曼保佑,若是死了,那就是神罰。
——通常只有家境殷實的人家愿意跑大老遠(yuǎn)去找大夫,況且孜特克是農(nóng)奴,屬于村里有點(diǎn)地位的人都不愿意接觸的,也只有漢人郎中看在錢的份上愿意來了。
孜特克沒有褲子穿,只能干巴巴地在炕上躺著。
郎中看了孜特克的傷,捻著胡子給他們開了點(diǎn)藥。
“能不能開些不留疤的藥?”徐羨騁問。
“有……”郎中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是姑娘家才要的,你家這大男人……”他看了孜特克一眼,措辭小心翼翼,估計也覺得孜特克一臉兇相,不好招惹。
“不用了�!弊翁乜说�,“就按普通的來�!�
大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出小刀,示意給孜特克刮胡子,清理傷口。
孜特克非常不喜歡剃胡子,但也實在沒辦法。他配合著郎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把自己臉上的胡須給剃了,其中還不小心刮擦了傷口幾下,把他疼得齜牙咧嘴。
徐羨騁坐在一旁看著他刮胡子,每當(dāng)孜特克因為疼痛吸氣的時候,他都要小聲驚叫一聲,仿佛痛得是他自己似的。
孜特克很久沒有感受過臉頰光溜溜的滋味了,他摸著臉頰,感覺自己像個被剝了殼的白水煮蛋,渾身難受。
他抬起頭,發(fā)現(xiàn)徐羨騁直勾勾地望著他。
孜特克摸了摸另外一邊完好的臉頰,那兒的觸感真是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怎么了?”他問。
“你沒有胡子很好看。”徐羨騁低低道,“……很年輕……很漂亮……:
孜特克實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回應(yīng),給了小孩腦袋一下,“給我倒點(diǎn)水。”
郎中是口內(nèi)來的漢人,羌語不怎么熟,開藥的時候?qū)χ炝w騁說了一會兒,搖頭晃腦的。
“他說的什么?”孜特克沒聽懂。
徐羨騁誠懇道,“……他們讀書人說話,我也聽不太懂�!�
大夫走后,留下屋里一大一小兩個文盲面面相覷。
“……你怎么有錢請大夫的?”孜特克問。
徐羨騁低聲道,“我把匕首賣了……”
孜特克想起那匕首上鑲了些銀邊,沒說話嘆了口氣,他摸了摸徐羨騁的頭,“好孩子,”他說,“以后別這么操心了�!�
徐羨騁低著頭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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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還黑的時候,孜特克起了床,毫不意外的瞅見徐羨騁縮在自個兒被子里頭——這孩子半夜雷打不動地和他擠一床被子,本來就不大的炕被兩個人占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孜特克總覺得兩個男的在一起睡覺特別奇怪,尤其是徐羨騁是漢人,留著一頭長發(fā),晚上有時候看背影像個姑娘——孜特克自己是個光棍,一時間身邊多這么一個大活人,實在很不舒服。
孜特克雖然和老農(nóng)奴一間房,但始終有不同的炕,自從孜特克被狼咬了之后,徐羨騁便不肯睡自己的位置,總軟磨硬泡地和自己睡在一起——扒都扒不開,孜特克很想拒絕,但冬天實在冷,被窩里有個熱烘烘的身體暖著被窩也不錯。
孜特克掀開被子,喚那小孩,“起來了�!�
冷風(fēng)竄進(jìn)被窩,徐羨騁一個激靈,迷迷糊糊,“……困死了……”
孜特克道,“快點(diǎn),”他催促,“你一個冬天都說想去城里做事,好容易今天準(zhǔn)備去了,還起不來。”
徐羨騁本來沒睡醒,聽到城里一個激靈爬了起來,“我……起來了!”
孜特克看著徐羨騁踉踉蹌蹌地穿褲子,那是孜特克借的隔壁大娘兒子小時候的褲子,現(xiàn)在穿著短了,露出一截白凈的腳踝。
——這孩子長大了,孜特克想,是該買些新衣服穿了。
臨走前徐羨騁在家里搗鼓了半天,還挖了一碗自己做的酸奶說留著路上吃。
孜特克威脅他,“吃就好好吃,別潑車上。”
徐羨騁哎了一聲,跳上了驢車。
驢車后頭綁著幾只雞和兩只羊,徐羨騁吃酸奶的時候一只羊總是湊過來聞,氣得他大叫,“滾蛋,待會兒進(jìn)城就宰了你�!�
孜特克樂了,回頭瞅見這孩子最近長高了一些,托了那狼的福,前陣子吃了四只死羊,甚至還胖了點(diǎn),冬天捂著白了許多,孜特克覺得把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小乞丐養(yǎng)成這樣還挺有成就感。
孜特克這次出門趕集是去賣點(diǎn)東西,順便帶著徐羨騁去做工的,這個時間屬于初春,恰逢城里的大戶人家需要人手幫工的時候。
對孜特克他們這樣的農(nóng)奴來說來說,這算是個每年一度的好差事,錢可以不經(jīng)過農(nóng)奴主手,攢攢錢能給自己和小孩兒買件新襖子,買點(diǎn)肉過個好年。
徐羨騁坐在驢車后頭探頭探腦,大約是沒事干,拿著勺偶爾舀一勺酸奶從孜特克的后腦勺伸出手喂給孜特克,孜特克煩他,徐羨騁還笑嘻嘻地?fù)ё∽翁乜说牟弊雍[。
“別鬧,”孜特克道,他把著驢車的韁繩,驢車被村里的爛路搖得直顛,他拗不住小孩在后頭堅持,下嘴吃了一口,那酸奶酸得他皺眉,“怎么這么酸?你怎么做的酸奶?�!�
他倆一個沒注意,車前輪卡進(jìn)了路縫,驢車一陣抖動,驢在前頭發(fā)出叫聲。
“別喂了,”孜特克警告道,“待會兒把你摔下去�!�
一路上鄰里和徐羨騁打招呼的男女老少不少。
——孜特克有些震驚,他知道徐羨騁非常會討人喜歡,但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時候和這么多人混熟的,這孩子嘴巴和抹了蜜一樣,只是出門趕集,和他打招呼的家伙能從街頭排到村口,鄰里大媽尤其喜歡他,瞅見徐羨騁跟見了親孫子一樣,有幾個大媽碰上了還追著車塞給徐羨騁點(diǎn)瓜果,說是讓他嘗嘗。
孜特克一直很困惑徐羨騁是怎么認(rèn)識鄰里八鄉(xiāng)的人的,就連天天放牧在外,和他們龜茲不搭邊的兀族小伙子的家常小事,徐羨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徐羨騁自己也說不清楚,“不知道為什么就知道了�!彼肓讼耄翱赡苁呛痛竽飩冊谝黄鹁昧�,聽太多了。”
孜特克無話可說。
待他們進(jìn)到城里,已經(jīng)天色大白了。
龜茲曾經(jīng)是西域除都護(hù)府以外的商業(yè)重鎮(zhèn),時過變遷,雖然不似從前那般繁華,但從街坊和集市依然能看出當(dāng)年盛況之一二。
徐羨騁算半個山溝溝里的人,沒見過什么世面,一臉新鮮地東瞧西瞧。
孜特克帶著徐羨騁到了城里的肉鋪,把家禽肉羊給賣了,換了點(diǎn)錢。
孜特克給徐羨騁挑了套襖子和皮靴,特地買的大上一些,“你以后長高也可以穿,”他給徐羨騁攏了下頭發(fā),“別披頭散發(fā)的,看起來像個二流子�!�
“咱們是來找事做的嗎?”徐羨騁問他。
孜特克點(diǎn)了點(diǎn)頭——西域的冬季苦寒,夏季酷暑,適合做工的日子只有初春和深秋,每年這個時候,龜茲城的富戶每年都會雇人修葺房屋,挖地窖,做一些需要人手的活計。
這里就必須提一下龜茲巨富哈拉扎德了,哈拉扎德是商賈起家,后來定西侯北巡,他的大女兒趁此機(jī)會,嫁給了定西侯,成為了續(xù)弦王妃。再之后哈拉扎德獲封皇商,一時間風(fēng)頭無量,成為龜茲鎮(zhèn)一代巨富。
孜特克帶著徐羨騁去哈拉扎德的管家那里求差事做——管家是孜特克的熟識,也知道孜特克每年冬天都會來做活的。
管家的長相沒怎么變,帶著氈帽,小眼睛,八字胡,頭發(fā)油汪汪的,手里捧著個賬本,拿著筆勾勾畫畫。
“——這是誰?”管家不怎么意外看見孜特克,只是注意到了孜特克身邊的小孩,挑了挑眉。
“爹媽都死了,逃難來我們這里的�!弊翁乜说馈�
徐羨騁很配合地在一旁對著管家微笑,露出八顆白牙。
“能讓他幫忙嗎?”孜特克道,“他也會做事的。”
孜特克原以為管家會刁難幾句,估摸著人太多了,管家只是問徐羨騁會不會羌語會拉車嗎之類的話,得知都會后,便點(diǎn)頭算是答應(yīng)了孜特克的請求。
“四月的時候王妃娘娘來省親,老爺要修園子,”管家看向孜特克,“之后還會挖一個地窖,你可以留久一點(diǎn),這次要用很多工人。”
孜特克沒說話。
“阿拉圖的身體怎么樣了?”管家問。
——阿拉圖是孜特克家的老爺,就是中風(fēng)后半身不遂的那位。
孜特克搖了搖頭,“還是老樣子,沒法做事�!�
“……你還年輕,”管家緩聲勸誘道,“阿拉圖的兒子又死了,你好好待老爺,若是老爺認(rèn)了你做干兒子,家產(chǎn)也不會被宗族收走,到時候家產(chǎn)少不了你的……”
孜特克沉默了一會兒,用下巴點(diǎn)了點(diǎn)徐羨騁道,“老爺認(rèn)了他�!�
徐羨騁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對著他們微笑。
“——你!”管家看起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宗族又不認(rèn)漢人,你真是石頭做的腦袋!”
孜特克沒說話——他確實一直是那種話不多悶頭做事的性格,為此沒少吃虧。
管家抬起頭來看他,“你見過瑪爾罕了嗎?”
孜特克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他似乎不愿多說,拉著徐羨騁想走。
徐羨騁瞅見孜特克不愿多提的樣子,心里起了疑慮,轉(zhuǎn)頭看向管家的方向,皺起了眉頭。
——為什么孜特克會是那副表情,徐羨騁想不明白。
“誰是瑪爾罕?”徐羨騁想。
——很快他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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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月初八的時候,當(dāng)?shù)氐暮缽?qiáng)會舉行一場“古拉瑪”,算得上是羌人的春節(jié),過得相當(dāng)隆重。富戶更是會宴請四方,為了來年的收成祈禱。
這是一年中相當(dāng)重要的日子,當(dāng)?shù)氐臐h人和兀人都會跑來湊熱鬧,而這次定西候恩準(zhǔn)王妃省親更是漲足哈拉扎德的面子,準(zhǔn)備得更為隆重。
古拉瑪?shù)哪且惶欤瑫僧?dāng)?shù)氐赂咄氐睦先嗽谏项^念經(jīng)祈禱,隨后城里幾戶富戶會出來給底層百姓農(nóng)奴施粥。
徐羨騁不是沒過過古拉瑪節(jié),但他原先所在的老家過節(jié)遠(yuǎn)沒有龜茲熱鬧,況且哪有人不喜歡過可以白吃白喝的節(jié),所以也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古拉瑪節(jié)會請來僧人念經(jīng),人多了,會請來兀族男子賽馬,套索等活動助興——當(dāng)然對于大多數(shù)窮人來說,古拉瑪最好的大頭在后頭的施粥部分——窮人嘛,賽馬之類的活動遠(yuǎn)遠(yuǎn)沒有吃飽飯重要。
徐羨騁第一次見到了哈拉扎德,這位老爺胖乎乎的,腮上貼著假胡子,身穿灰衾衣,帶著一頂銀冠,頸上掛著幾串寶石,腳上的黑皮靴擦得锃亮,小胡子隨著說話聲一抖一抖的,神氣得很。
哈拉扎德后頭跟著一位婦人和一位女孩,婦人估摸著是乳母身份,一副嬤嬤打扮;女孩一頭烏黑的長發(fā)綁成辮,面上覆著玫色的薄紗,只露出一雙眼睛,渾身金飾,走起路來叮鈴作響——她是哈拉乍德的小女兒。
哈拉扎德的大女兒嫁給了定西候,家中無子,只剩下一個小女兒,自然是百般珍愛,羌人對女孩兒沒有那么多不能拋頭露面的規(guī)矩,于是乎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總能看見哈拉扎德的小女兒跟在父親后頭出來走一遭。
老爺先是說了一通話,具體說什么,徐羨騁隔著太遠(yuǎn)沒聽清楚,接著挨個給其他坐在前頭的富戶滿上了美酒。
之后的便是站在后頭的窮人了,哈拉扎德拿了盆紅水,給每個窮人的額上點(diǎn)上一點(diǎn),身后的嬤嬤提著粥桶,由小姐負(fù)責(zé)舀粥施舍給窮人們。
哈拉扎德家的農(nóng)奴按照規(guī)矩分成三六九等,第一等的農(nóng)奴分到了茶油與粥,第二等的農(nóng)奴分到粥,第三等的農(nóng)奴則什么都沒有——往年第三等的農(nóng)奴可能還要挨一頓鞭子,今年為了圖吉利,只是讓他們在下頭跪著。
而此次哈拉扎德家來幫工的工人多能分上小半碗摻著水的稀粥。
徐羨騁在那里探頭探腦,奈何人長得還不夠高,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個大概,只見哈拉乍德老爺來到他們身邊的時候,身邊甚至起了一小頓騷動。
徐羨騁一抬頭,瞅見了站在那兒的姑娘——哈拉扎德的小女兒。
早聽說哈拉乍德的妻子,也就是兩位姑娘的生母是異域人,他家的姑娘都生得極美。徐羨騁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羌族姑娘。
那姑娘身材窈窕,面上蓋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只露出一雙又大又美的眼睛,睫毛像把小扇子似的顫動著。
姑娘低頭給徐羨騁滿上一勺粥,低低道了一聲請便。
接著下一個人是孜特克,姑娘垂著眼,轉(zhuǎn)向孜特克,她愣了一下,像是吃了一驚似的,她發(fā)出小聲的驚叫聲,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