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破地兒資源匱乏,蠟燭可金貴了,就算借了蔣州的名頭也只借得兩根蠟燭。
接下來幾天,在縣里沒有送資源下來之前,都得靠著兩根玩意兒過活了。
張超超四處看了看,屋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點(diǎn)聲音,他慢慢的喊了一聲,“蔣州哥,你在哪兒里,”,看了一圈,沒看見高挑個兒,也沒有人回應(yīng)。
想到高挑個兒此時說不定正坐在哪兒看著自己呢,想到那靜的出奇的眼神,讓他頭皮麻了一瞬。
他甩甩頭,摸黑走到自己床邊,順著床摸到對面墻角處的柜子,拉開抽屜,手在里面摸了半天。
結(jié)果摸了半天,啥也沒摸著,不對呀,那天他就是把火柴放在這抽屜里的呀,張超超摸不著頭腦的再摸了幾遍,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
他心里罵了一聲,他奶奶的,還會飛了不成,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定高挑個兒知道呢。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柜子。在黑暗里憑自己直覺判斷出的高挑個兒床所在的位置,喊了一聲。
“州哥,你回我一聲,那火柴是不是被你拿了,蠟燭被我拿來了,你看看,你拿了給我扔過來唄”。
這邊漢子已經(jīng)被蔣州用被子裹住了。
蔣州站了起來,避過所有擋路的障礙,朝張超超這邊走過來。
張超超正在張望之時,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那手涼冰冰的,就不像活人的手,他頓時就想起,他爹他娘說的,鬼喊人,好家伙,魂都差點(diǎn)嚇飛了。
他哭喪著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轉(zhuǎn)過身
,手里被塞了一盒東西,才反應(yīng)過來,哪里是鬼嘛,明明是高挑個兒在拍他肩膀。
他心里立即松了一口氣,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后背都是冷汗。
這大晚上的,可太能嚇人了,他抖著手把柴拉開,點(diǎn)上蠟燭,才算看清楚高挑個兒的那張冷冷淡淡的臉。
第011章看書
張超超臉笑的比苦瓜還難看,「哥,你是我親哥,下次咋能說句話不,剛剛給我差點(diǎn)嚇」說到一半,看著高挑個兒那張無動于衷的臉,他后半句直接卡在嗓子里。
張超超懷疑自己說的人都沒聽進(jìn)去,“算了算了,”,他擺擺手,把那根蠟燭遞給高挑個兒,“州哥,不是要看書嘛?你拿去吧,我也不干啥”。
蔣州每天晚上都會看書,張超超有自知之明,自己反正又不用看書,還不如給了高挑個兒,而且一個屋兒,他總能有光,還能賺個人情。
以往他這么說,高挑個兒也就會接過去,然后一言不發(fā)沉默坐在自己的床上看書。
這里沒有書桌,高挑個兒就算是個金疙瘩也不得不適應(yīng)這里的貧困生活。
但奇怪的是,今天高挑個兒居然拒絕了。
蔣州塞完火柴,等張超超點(diǎn)亮蠟燭,看人遞過來,他垂下眼皮。
在紅色跳躍的燭光照耀下,眼頭流到眼尾一條彎曲上挑的眼線。末端閃耀橙色光芒,冷白皮的眼尾若隱若現(xiàn)。一半光影暗淡,一半火光肆意。
常日冷淡的眉眼一下就深邃生活起來,蔣州在張超超難得的直白的視線里,淡淡說了句“不用,”,然后轉(zhuǎn)身往自己床邊走去。
張超超是個懂分寸的人,知道視線如何停留的問題,只是今日也有些驚訝了。
一個光而已,就好似不是同一個人的樣子,那么鮮活的五官,和往日淡如水的人完全不符合嘛。
他也不再多說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臉,拿著蠟燭放在房子最中間的一個木柜上。
木柜原本放在最里面的衣柜邊的,為了蠟燭的光亮更均勻,張超超把柜子搬到房子中間。
他放下蠟燭后,拿起床下的木盆子,裝著自己的洗漱用品,出去了。
人一走,蔣州那床上被蔣州用衣服擋住的起伏不平的被子忽然抖了抖。接著在重重衣物掩蓋之下的枕頭位置,一個頭冒出了被子的遮蓋。
那個人悄悄的轉(zhuǎn)過來,看向蔣州,嘴里小聲的說著,「蔣同志,咋辦呀」。
蔣州看過去一眼,那人就縮了一下頭,不再說話了,只是一直看著蔣州。
蔣州忽然走近床邊,他彎腰靠近躲在被子里的人,嘴唇呼出的熱氣噴在漢子的耳廓上,為了不被外面的張超超聽見,他嗓子緊緊縮合,聲音壓得低低的,「褲子穿好」。
聲音還是那么冷淡,卻又有了什么不一樣,總覺得冷淡里面有什么吸引心口發(fā)麻的東西。
漢子耳朵癢得不行,強(qiáng)忍著等蔣州離開,再用手揉揉。
結(jié)果蔣州遲遲沒有起身,漢子疑惑的看向蔣州,卻正對上蔣州那雙在模糊燭火光亮中,暗漆漆的雙目。
像是他小時候見到的村里老木匠雕的菩薩爺。
那雙莊重嚴(yán)肅刻板得不像活人的眼眸。凌厲的線條圍合在一起,鋒利的能割人心腸。中間嵌了個涂滿黑漆的珠子,沒有生氣的。
一時竟嚇得漢子連耳朵上的癢都忘了。那種眼神,看起來又那么淡一層霧,風(fēng)一吹就不見了。
就是這副表情,這種眼神的蔣同志。讓漢子可以憑直覺摸到,一種空空蕩蕩的感覺。就像面前的俊臉只是一個空殼,蔣同志隨時會消失。
每當(dāng)看見這樣的蔣同志,漢子就會通然覺得蔣同志和他隔了好遠(yuǎn)的路啊。
他走也走不到盡頭的遠(yuǎn)。
每當(dāng)這個時候,他會突然難以忍受的渴望,要是能和蔣同志近一些就好了。
腰間傳來的觸感,讓他從那陣懵懂的可怕里醒悟過來,那是對于自己所不了解的未知的恐懼,是模糊的,不能言明的也無法說清楚的。
他不懂,那是對于世界沒有欲望的人生的眼睛。
漢子害怕了是藏不住的,蔣州看見了,他并不在意,見人呆著不動,干脆自己上手,伸進(jìn)被子里,幾下把褲子給人拉好就收回了手。
漢子反應(yīng)過來,腦子不夠用,住的東西就少,那些害怕,一下就扔到腦后去了。
他害羞的暼著蔣州,結(jié)結(jié)巴巴感謝,「謝謝,謝謝蔣同志」。
蔣州是除了大奶奶之外第二個給他穿褲子的人,他心里熱乎乎的。殊不知蔣州只不過是看他不動,懶得再說話。
張超超回來時,蔣州的床上就多了個快要融進(jìn)黑暗的黑漢子,他腳步一頓,隨即恢復(fù)自然,若無其事的到自己的床邊。
但是心底非常困惑,他在外面屋檐下大水缸邊洗漱,離門不遠(yuǎn)啊,這黑漢子是啥時候進(jìn)來的,他咋啥都不知道啊。
再說,高挑個兒那么個性子,之前是黑漢子重傷,才讓他睡自己的床,這么這會兒還坐上了,而且這又是發(fā)生了啥事兒。
而且這漢子下午不剛走么,咋又來了。嘖嘖嘖,張超超忍不住心底嘖嘖有聲,金疙瘩的世界我不懂,睡覺,睡覺,明天起早還得去地里扳玉米。
漢子把個頭深深低著,屏聲靜氣的坐在床頭,生怕被進(jìn)來的張超超發(fā)現(xiàn)。
他能感覺到張超超看向他的若有若無的視線。他緊握著手,手心的汗濡濕了手中抓著的床單。
床上堆滿了衣服和被子,雜亂的只有床頭可坐,蔣州在另一邊床頭坐著,手里捧著本沒有封殼的書在看。
直到張超超拉被躺下,隨著呼吸打出規(guī)律的呼嚕,漢子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
他握緊手漸漸松開,才發(fā)現(xiàn)剛剛太緊張了,手抓得太緊,現(xiàn)在一時回不過勁來,竟然伸不開手。
他一掙,那股動不了的勁兒,就變得像抽筋了似的,難受得他嘴里連連吸氣。
一邊靠在他旁邊床頭上,聚精貫神的蔣州,罕見的被這痛苦的吸氣聲打斷。
蔣州看書是聽不見其他聲音的,他的精力是放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
對于其他的聲音通�?梢杂靡痪湓拋砀爬�。左耳進(jìn)右耳出,就是這樣嘛。
自來到這里,張超超對于蔣州這種左耳進(jìn)右耳出的功夫是領(lǐng)會的最透徹的。
漢子怕打擾到蔣州看書,即便那種抽筋伸不開的感覺十分痛苦,也始終壓抑著自己的吸氣聲。
突然,一雙冰涼涼的手握住他的手拉了過去。
蔣州看著那在蜷縮著的,呈現(xiàn)不正常硬度的手背上,凸出暴起的粗長青筋。
他細(xì)長手指把那雙飽經(jīng)苦難的大手連著小臂一塊拉直。接著,他在那大手的腕部按了幾個地方,然后再握著那手的腕子甩幾下。
頓時,漢子手上那股抽筋疼痛的感覺,就好了不少。疼痛消失,捏著他大手的涼涼溫度就要離開,漢子心里生出些不舍。
但蔣州沒有停止,兩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住那大手用力揉搓。
蔣州手里冰涼染上了漢子手心的燙熱。
熱度在兩只膚色迥然不同的指尖纏繞,一時竟輕松隔絕橫亙在兩只手之間巨大的差異。
溫暖的揉搓讓漢子心底灌入暖流,舒舒服服的感覺。就像在最冷的冬夜,一只暖和的溫手柔柔撫摸他凍得開裂的臉頰。
漢子安適的心底冒泡泡了,卻那舒服到達(dá)頂端之時,悄然而逝。
蔣州看漢子的手已恢復(fù)正常,那塊皮膚不再扯著跳,便松開手,重新拿起書來坐回去,接著被打斷的地方看。
從他放下書再到重新拿起書,一連串的動作都顯得那么自然,好像本該就是這么個樣子,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兩個人都深陷其中。
匠人造的樣板戲,人物合理安排,規(guī)律可尋,人物心中沒有一點(diǎn)不對的,沒有任何一絲突兀的打斷,就連四周的模糊黑暗與光亮都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是若是一邊的張超超還沒有睡,估計(jì)光是看見蔣州從書里抬起頭來,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更別提看見蔣州注意力從書里走出來,只為給漢子揉手,好家伙,得虧張超超沒看見,要是看見,他還睡得了嗎?
那必須至少得翻個半夜兩面攤的煎餅,心中的驚駭才能下去睡著,要真那樣,明天的活還干得了么嘛。
漢子捏了捏自己的手,冷溫溫的觸感恍若還在,他微微側(cè)頭,趁人不注意悄悄的看。
朦朧的燭光不斷閃躍,光影在線條分明的俊臉上跳動。
那張臉恐怕只有漢子半張手大,看過去的是側(cè)臉,角度更加凸顯那下頜骨線條的流潤,和那高挺的鼻梁。
好高啊,漢子心里忽然熱了起來,心跳加快,好像惴惴不安的感覺,他趕緊避開眼,做賊心虛的不敢看了。
漢子沒看過電影,一是家里沒有條件,上不了縣里的電影院,二是他背景不好,隊(duì)里放電影當(dāng)然不會讓他去看。
但是即使沒看過,他曾經(jīng)聽見看過的人描述的電影。
牛隊(duì)長家的小閨女曾經(jīng)進(jìn)縣里看過一場電影,回來說過,那電影里的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可俊可俊了。
但在漢子此刻的心里,他固執(zhí)且懵懂的覺得蔣州肯定是比電影里的那些男人女人都還要好看,就好看得不像真人一樣的。
他盯著自己的大手,心里一下是蔣州的細(xì)長手指,一下是蔣州高高的鼻梁。
一下又是蔣州薄薄的唇。耳朵熱的快要熟了。
盯著盯著,他有些困了。
蔣州捏著書角翻到下一頁,看到第二排字,肩膀重重什么東西壓下來,脖頸側(cè)邊有一個濕熱的什么東西黏著。
蔣州可以清晰感受到那濕熱在他皮膚上蠕動,同時就聽見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黏在他的脖頸上。
“唔,俺不要扛了,扛不住了,”。
委屈巴巴的聲音里不敢怒不敢言,求饒足夠明顯,一聽就占了主要印象,那委屈的聲音跟那濕熱一起黏在他的皮膚上。
蔣州先是一頓,隨后抬起腕子看了一下時間,已經(jīng)晚上九點(diǎn)了。
這邊的人因?yàn)橐惶煲獎诶墼S久,干許多艱苦的農(nóng)活,而且蠟燭資源稀缺,普遍睡得早�;镜搅送砩蠜]有農(nóng)活安排的就睡
了。
九點(diǎn)已經(jīng)算是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