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四章
叛徒
手套皮質(zhì)光滑,絲毫感覺不到溫度。
荊夏愣住,抬頭看向霍楚沉。男人瞳眸黑沉,似乎蟄伏著一道她從未見過的暗火。她忽然覺得不自在,下意識地將手往回抽。
可是鉗住她的手很大,那只被他扣著的腕子就顯得格外脆弱,仿佛稍微用力就能被折斷。
“霍先生?”荊夏喚他,同樣鋒利的眉眼掃過來,語氣中也帶著強硬。
霍楚沉一怔,恍若回神,那只手這才松了力道。
氣氛有點怪異,荊夏不想再跟霍楚沉獨處下去,便起身攏緊睡袍,合上了琴蓋。
“之前溫奕衡讓你做過事嗎?”霍楚沉突然開口,聲音里還帶著不自然的暗啞。
荊夏的腳步頓住,扭頭挑著眉看他。
男人走過來,再次在她面前站定的時候,神情和聲音都已恢復如常。見荊夏不說話,他才補充道:“南諾安插的內(nèi)鬼找到了。”
短暫的沉默,荊夏心頭微悸,卻聽霍楚沉又道:“明天動手,你聽維托安排�!�
霍楚沉這是要她參與他們的內(nèi)部事務了。
那是不是這也說明,霍楚沉開始信任她了?
*
第二天傍晚,像霍楚沉交代的那樣,維托撥通了她的電話。
荊夏換上一身短打夾克,帶上槍出了門。
維托一行帶了十多個人,看打扮應該都是黨徒身份。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荊夏,對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女人頗有些好奇,眼光直白地打量。但荊夏偏生不是個熱絡的性格,沒跟他們走新人拜見前輩的那一套,埋頭徑直上了維托的車。
眾人愣了愣,大約是從沒見過這么高冷的菜鳥。
一旁的維托見狀也是有些不悅,畢竟人是他帶來的,這么不懂規(guī)矩,拂的可是他的面子。但荊夏是霍楚沉交給他的人,他自然也不能教訓什么。于是一路上都冷著張臉,車內(nèi)氣氛沉郁。
一行人穿過曼哈頓中城,把車停在小意大利區(qū)的一間酒吧外面。
街對面燈紅酒綠,人聲喧嘩。不少男男女女都穿著時尚,在酒吧外排隊等候入場。
維托放下車窗,漫不經(jīng)心地挑了挑下巴,對著不遠處一家酒吧道:“喏,就是那兒�!�
荊夏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對那些粉色、紫色的亮片裝飾皺起了眉頭。
“你從后門進去,”維托指了指酒吧旁的一條小路,“找到克里之后聯(lián)系我們�!�
“我一個人?”荊夏詫異,轉(zhuǎn)頭問他。
“嗯,”維托無所謂地點頭,“新人需要額外鍛煉�!�
荊夏沉默片刻,沒說什么,扭頭推開了車門。
維托原本只是想嚇一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但現(xiàn)在見她這么一副硬骨頭的樣子就無端來了氣,想了想,又語氣不善地叫住了她。
“槍留下�!�
“什么?”荊夏腳步一頓,再次看向維托。
維托嚼著口香糖,綠色的眼睛里閃著不耐,聽她問,就又吊兒郎當?shù)刂貜土艘槐椋巴饷娴谋0仓慌淞松炜s棍,你要是冒然開槍,里面的人要是聽到,跑了怎么辦?責任你負?”
荊夏咬了咬牙,明知這是維托的故意為難,但還是配合地將槍扔給了他。
“去吧,”維托道:“問出克里在哪兒,再聯(lián)系我�!�
說完摸出個對講耳機扔了給荊夏。
荊夏帶上耳機走了。
繞過前面熙攘的人群,她來到酒吧的后門。這里沒有招牌,燈光昏暗,只有門口一盞快要壞掉的燈,明明滅滅地閃著。
“你找誰?”
她剛要推門,就被身后不善的聲音叫住了。荊夏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穿著黑T,紋著花臂的光頭男人。
男人滿臉橫肉,一邊朝她走來,一邊提著褲子。不遠處的暗巷口,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踩著恨天高,一步三晃地走了。
“我找人�!鼻G夏答,語氣平常。
“找人走前面�!惫忸^打量她一番,隨口敷衍著,往旁邊的椅子坐下了。
“我找克里。”
這句話讓光頭愣了愣,抬頭再次把荊夏打量了一番,忽然了然什么似的笑起來,目光淫邪道:“哦?你是他叫來爽的婊子?”
說著,那只長滿褐色毛發(fā)的大手就朝荊夏胸口探去。
荊夏側(cè)身一避,“喀!”
悶響和男人的痛呼同時響起。
光頭捂著鼻子后退兩步,愣怔地看了看手上的血,咬牙罵了句“媽的”,暴怒著向荊夏撲去。
速度極快,力氣極大,荊夏瞬間被他抱住腰身一舉,“咚”得一聲被摜到了墻上。
這一摔,里面的人似乎也聽到動靜,酒吧后門被推開,五個男人魚貫而出。
光頭看見幫手,氣焰更加囂張,罵罵咧咧地吐了口唾沫道:“抓住這個婊子,到時候大家一起爽。”
荊夏這時也扶著被撞的肩站起來,沉默著撿起了光頭掉在地上的伸縮棍。
“嚓——”
伸縮棍被甩開,冷硬金屬閃出森白的光。
*
車里,維托百無聊賴地嚼著口香糖,不時打量著酒吧的情況。
計時器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半,距離荊夏下車已經(jīng)過去十五分鐘。維托有些心煩地摁了摁耳機,確定沒有聽到荊夏的求救。
雖然知道她格斗有那么兩下子,但是這間酒吧的安保情況他清楚得很。光是門口那個外號叫做“魔山”的大個頭就足夠棘手,更別說里面通常還候著四五個打手。
該不是被揍暈了吧?
維托越想越覺得焦躁。畢竟荊夏是霍楚沉交給他的人,第一次做事就掛彩,倒顯得他不會培養(yǎng)新人似的。
想到這里,維托輕呲一聲,吐了嘴里的口香糖,招呼隨行的人都下了車。
剛走出沒幾步,去路就被一輛勞斯萊斯庫里南擋住了。
車窗搖下來,維托看著后座那個清雋鋒利的側(cè)臉咽了咽口水,弱弱地喚了聲,“老板�!�
霍楚沉抬頭,隨口應了一聲,黑眸一轉(zhuǎn),再看向維托的時候,臉色就有些難看了。
“她呢?”聲線沉冷,單刀直入。
明明沒說是誰,但做賊心虛的維托立即意會了。
“荊小姐……”維托試圖再自我搶救一把,硬著頭皮道:“她……她說先去看看……”
聞言,霍楚沉的眉頭皺得更深,沉默地下了車。
維托眼見他氣場不對,只覺背心很快出了層汗,便小跑著跟上,一路小聲辯解道:“也沒進去多久,我給了她無線耳機,如果有事她會聯(lián)系我的,但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所以應該是……”
不遠處的酒吧傳來一陣騷動,人群蜂擁而出,尖叫推擠,場面一時混亂異常。喋喋不休戛然而止,維托看著后門的慘狀再次咽了咽口水。
六個男人以各種姿勢躺倒在地,有的匍匐在地,有的痛苦呻吟。而那個他之前最為擔心的“魔山”傷得最重,現(xiàn)在已經(jīng)仰面癱倒,不省人事……
所有人面面相覷,看得傻了眼。
只有霍楚沉還算淡定,腳步微微一頓之后,繞開了擋在面前的人。
幾乎已經(jīng)空下來的酒吧里,仍然播放著喧鬧的重金屬音樂。舞池里紅紅綠綠的光斑飛旋,晃得人花了眼睛。
霍楚沉很快就注意到昏暗的吧臺一角,那個穿著黑色短夾克的纖薄背影。微卷的長發(fā)散開,隨著她把人拎到座椅上的動作一頓,又紛亂地披下來,擋住那張帶著擦傷的側(cè)臉。
她用膝蓋把人摁住,這才起身撩開頭發(fā),摁住耳機,無波無瀾地交待了句,“克里找到了�!�
距離太近,荊夏聽見身后的回聲,轉(zhuǎn)身對上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此刻他也正垂眸看她,眼神直白而犀利。
“過來。”
霍楚沉聲音沉悶,仿佛帶著隱隱的不悅。
他身后的人聞言上前,紛紛拔槍,場面瞬間被控制。
荊夏完全不知道他在不高興什么,只依言放開克里,朝霍楚沉走過去。
手里一空,那根緊攥著的伸縮棍被他奪走,男人的手轉(zhuǎn)而拉住她的腕子,把人扯到了自己身后。
霍楚沉什么都沒說,只是扭頭冷冷的一眼,落在她因為搏斗而擦傷的側(cè)頰,看得荊夏莫名有些心悸。
“老板!”
維托從酒吧的控制室里出來,手里抱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和一個手機。打開,里面全是霍楚沉的行蹤記錄。
內(nèi)鬼是誰,不言而喻。
沙發(fā)上,被人鉗制的男人一臉慘白,證據(jù)確鑿,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大約是早就料到了自己這樣的結(jié)局,克里倒也沒有情緒失控或者痛哭流涕,一切都顯得平靜。
“有什么要說的?”霍楚沉看了看表,“給你一分鐘。”
克里搖頭,坦然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跟了你這么多年,為什么要背叛你么?呵……”
他笑起來,聲音猙獰,“可是我偏不告訴你,我要讓你死都想不明白�!�
有意要激怒他的話,卻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霍楚沉像是沒有聽道一樣,兀自在維托搬來的一張靠背椅上坐下了。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小指上的戒指,平靜開口道:“我回紐約的第二年,在小意大利策劃了一起針對紐約黑手黨家族的槍殺。當時有個酒吧歌手沒來得及逃生,死于流彈,如果沒有猜錯,她應該是你的妻子。”
見克里沒什么反應,霍楚沉又補充道:“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當年你妻子去世后,你并不是了無牽掛,因為你們還有個兒子,今年剛滿十六�!�
此話一出,克里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
霍楚沉還是背脊筆直地坐著,垂眸俯視克里,仿佛在看一只螻蟻。
“其實我剛才在想,如果你能坦白一點,念在你跟了我這么久的份上,我也許能放過你兒子。派人把他送離紐約,只要他不再回來,我也可以不動他�?上�,你自己錯失了機會�!�
說話間他揮了揮手,一個面容青澀的男孩被手下的黨徒帶了上來。
看見兒子的那一刻,強裝淡定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失控大罵起來。
霍楚沉沒興趣聽,讓人直接堵了他的嘴。
男孩當場嚇得痛哭流涕,連連求饒。兩人被隨行黨徒綁住手腳,拎到舞池中央跪好。
背景音樂早就停了,只剩頭頂那盞艷俗的射燈流轉(zhuǎn),五顏六色的斑斕在兩人臉上滑過,詭艷而凄迷。
“喀嚓——”
子彈上膛的聲音,空闊而突兀。
優(yōu)雅的黑色手套撫上锃亮的槍管,霍楚沉走過去站定,舉槍。
看著眼前的場景,荊夏突然覺得胃腹中騰起一股酸意,額角也淋淋漓漓地出了層薄汗。她偷偷捂住自己的胃,強忍著不表現(xiàn)出來。
可是,不知是什么動作出賣了她,身側(cè)高大的身影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荊夏,瞳眸微緊。
“殺過人嗎?”霍楚沉問,聲音沉冷。
荊夏一怔,抬頭對上他那雙淡漠不似活物的眼,半晌沒有反應。
“過來,”他看著她,冷冷地吩咐。
那支已經(jīng)上膛的槍管被遞到她面前,荊夏聽見男人低沉的聲線響在頭頂。
他說:“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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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豬蹄隨時隨地、任何時候都戴手套是有原因的,后面會慢慢交代。
企鵝
第15章
第十五章
心魔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霍楚沉站在身后,大掌扣住她的手,迫她握緊了槍。
男人的胸腔寬闊而熱,緊緊貼著她的后背,心跳勃然。
“拿好,”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霍楚沉圈住她,從背后把住了她的手。
白光閃過,舞池里克里和男孩依偎的畫面忽然模糊,變成劇院里惶恐的人群。荊夏愣怔,耳邊傳來震天的槍響,邈遠真實,朦朧而密集。
手心出了汗,意識開始恍惚,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體已經(jīng)靠上了身后的男人。
“怎么了?”迷糊中,她聽見霍楚沉的聲音,又沉又悶,像被浸在水里。
荊夏努力保持清醒,強撐著舉起槍。然而克里憤怒地看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擋在了男孩身前。
心跳一滯,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一切都變得很慢,越來越快的只有呼吸。
荊夏聽見自己的聲音,邈遠地不知從哪里傳來,絕望而痛楚,反復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
“瑪塔,瑪塔……”
白辣的光從門縫和彈孔漏進來,帶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
從門上留下的彈孔看出去,那個擋在門前面的女人——平日里異常嚴肅的女警,第一次穿上裙子,那是荊夏第一次看見她穿上禮服的模樣,然而衣服上只有鮮血淋漓的猩紅。
舞臺上,那扇唯一通往后臺的門被瑪塔牢牢堵住,荊夏無論如何都推不開。
溫熱的血液蔓延過來,很快就打濕她身上的演出服。荊夏忽然想起來,這身禮服是瑪塔花了大半個月的薪水,找人專門定制的。
她說這是她第一次上臺,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荊夏?”又是一聲呼喚。
她已經(jīng)分不清這聲音來自現(xiàn)實還是回憶。
無數(shù)的畫面交疊重合,無數(shù)的響動像殘垣坍塌。
克里變成了瑪塔,荊夏看見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
“荊夏?荊夏!”
好像是瑪塔,又好像是霍楚沉。
失控只在一瞬。
空寂的酒吧里響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驚恐、惶然,像一只走投無路的小獸。
維托反應過來,撲過去要把荊夏摁倒,卻見霍楚沉已經(jīng)搶先把人扣在了懷里。
“愣著干什么?”他臉色沉郁,對維托冷聲道:“去把貝斯接過來!”
*
荊夏到底是暈過去的還是睡過去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腦海中破碎的畫面分崩又凝聚,變成從教堂的玫瑰窗里透進來的慘白天光。
瑪塔安靜地躺在鮮花和燭光之中,身邊的人泣不成聲。只有荊夏沒有哭,因為渾渾噩噩的行尸走肉,抽不出一點多余的力氣來悲傷。
大家說瑪塔沖上舞臺,是為了救那個演奏者。但只有荊夏知道,瑪塔只是為了救她。
她想起以前自己時常抱怨,瑪塔對她不夠好,永遠把工作放在第一。沒想最后一次明目張膽的寵愛,卻是她拿命去換的。
一門之隔,生死之距。
教堂外下起雨來,淅瀝而嘈雜,人群漸散,只有荊夏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