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平時(shí)也就罷,明日就是休沐,到了下午似乎所有人都有一種蠢蠢欲動(dòng)。
因?yàn)橛泻芏鄬W(xué)生都是附近村子的,所以還不到申時(shí)就散館了。各自回號舍收撿東西,不一會兒學(xué)館里就空了。
四人結(jié)伴出了學(xué)館大門,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有人喊:“庭兒,這邊�!�
就見靠斜對角那處停了輛騾車,車轅上坐著兩個(gè)人。
一個(gè)男人,一個(gè)少年。
薛庭儴當(dāng)場臉就黑了。
毛八斗正想問什么,就見那少年一陣風(fēng)似的卷來:“我就記得你應(yīng)該是這時(shí)候散官,姜武哥還說不是。走,咱家去,我買了好多菜,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這少年正是招兒。
她沒有刻意壓低了嗓門說話,聲音中屬于少女應(yīng)有的清脆感展露無遺。毛八斗仿若生吞了個(gè)雞蛋似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招兒這才反應(yīng)過來,問道:“這是你同窗?”
薛庭儴嗯了一聲,聲音低低的。
“咋了?咋不高興?誰欺負(fù)你了,跟我說,我?guī)湍憬逃?xùn)他!”
“沒有欺負(fù)庭儴,你、你是……”
“我是庭兒姐,你們是他同窗吧�!闭袃汉芨吲d,她一直覺得小男人太過孤僻,雖自打病了那場后,變了許多,但還是多幾個(gè)朋友好,也能多些鮮活氣兒。
“她不是我姐,她是我媳婦!”說著,薛庭儴一把拉過招兒,急急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拉著她走了。
毛八斗又回歸生吞雞蛋的模樣,半響才道:“原來庭儴喜歡姐姐,原來這就是小未婚妻……”
“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怎么話從你嘴里就變了味道�?熳甙桑俨蛔咴撟坏杰嚵��!�
一路上薛庭儴都沒有一張好臉,招兒顧忌著姜武在,也不好問他怎么了。只能在一旁打著哈哈笑著,權(quán)當(dāng)是活躍氣氛。
姜武渾然不覺,嘴角含笑,有一句沒一句和招兒說著話。
到了村子,姜武沒繞去村尾,而是直接將騾車駛到了薛家門前。
招兒和薛庭儴都下了車,姜武開始從車上往外搬東西。
招兒說她買了很多東西,真是一點(diǎn)都不假。米面各一袋,另外還有兩只豬蹄,五斤豬肉和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另外還有兩匹布。
薛家人都從屋里出來了,包括趙氏和楊氏。
今天薛俊才也會回來,她們還以為是薛青山去接薛俊才回來了。
“招兒,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回來?”孫氏好奇問道。
招兒一面開了門,把東西往屋里放,一面道:“好不容易庭兒回來,所以買些好的給他補(bǔ)補(bǔ)�!�
趙氏站在正房門前,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也知道回來了,成天跑得不見人影,哪個(gè)女兒家跟你似的�!�
招兒無辜道:“阿奶,我哪天沒回來?天擦黑之前就回了,我這不也是想四處找些錢,庭兒念書兩人的花用,哪里不要銀子。”
趙氏哼了一聲,摔了簾子進(jìn)屋。
招兒不以為然,扭頭對姜武哥說:“姜武哥麻煩你了,明兒在家好好歇上一日�!�
姜武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就走了�!�
“好,我就不送你了�!�
一番收拾停當(dāng),招兒才扭身去看薛庭儴。
見他還是氣呼呼的,這孩子真是小氣兒多!她摸了摸鼻子,拿了衣裳去屋角,將掛在那兒的一個(gè)布簾子拉上,就開始換衣裳。
不多時(shí)出來,男裝變成了女裝。
她低頭挽著發(fā),突然身前多了個(gè)人。
她抬頭,就見他拿著個(gè)小木盒遞了過來。
“什么?”
他也不說話,就是拿著雙黑眼睛看著她。
招兒接了過來,打開。
“這是給我的?”
第34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木盒子大約半尺來長,
里面墊著塊兒亮緞,
其上放著一根木簪子和一對耳墜。
簪子是老桃木做的,整體呈深褐色,簪頭是朵芙蓉花,
根部包著銀,
花蕊處嵌著半個(gè)指甲蓋兒大小的芙蓉石。
芙蓉石品相很好,雖是不大,
但極透。質(zhì)感圓潤、色澤嬌嫩,
猶如嬌艷盛開的芙蓉花,不負(fù)它芙蓉石之名。
無論是從配色和工藝上來看,算得上木簪子中的上品了。
那一對耳墜子也和簪子是同樣的材質(zhì),
呈水滴狀,看起來素雅而不失嬌俏,
女兒家一看就會喜歡上。
招兒也是女兒家,
也喜歡美麗的事物,只是她日里太過忙碌,也是之前太窮,
這樣的物件都是買不起的。此時(shí)有這么幾樣首飾擺在她面前,
還是小男人買給自己的,她莫名就有一種的歡喜感。
見她眉間的喜色,薛庭儴松了口氣,
他本是還怕她又說自己亂糟蹋錢。
心里正想著,
就聽招兒問道:“多少錢買的,
肯定不便宜吧?”
薛庭儴想說幾文或者幾十文,
明擺著她不會相信,只能老實(shí)說了。
一聽說花了一兩銀子,招兒心里一疼,但疼感并不明顯。也是她這些日子做買賣沒少賺錢,有一兩銀子去把所有錢都花掉,與有十幾兩卻只花掉一兩,兩者的心理感受都是不一樣的。
她又想小男人從哪兒弄的銀子,那次抄書的銀子花了不少,難道說他又抄了一卷書?
這么一想,她心里有些感動(dòng),道:“是抄書賺的錢吧?買了就買了吧,等會我補(bǔ)給你就是�!�
“我不要!”
招兒還在想‘我不要’是不要甚,又聽他問:“喜歡嗎?”
她抬頭去看他,小男人的眼睛很黑很亮,一種小奶狗般濕潤的感覺。讓她想起當(dāng)初她從姜家把還是狗崽子的黑子抱回來時(shí),黑子也是這么看著她的,還會拿粉色的小舌頭舔她的手心。
現(xiàn)在黑子長成大狗了,小男人也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會買簪子孝敬給她了。
招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喜歡,可喜歡了。就是我沒耳洞,戴不了這耳墜�!�
薛庭儴被揉得直想擺頭時(shí),聽她說了這句話,下意識就去看她耳垂。
招兒耳垂長得十分可愛,肉嘟嘟的,晶瑩剔透。用鄉(xiāng)下人的老說法,這種耳垂的人有福氣。
他有一種想咬上去的感覺,莫名又覺得心里發(fā)緊:“我?guī)湍愦魃希俊?br />
“現(xiàn)在就戴?你瞧我這頭發(fā)梳的,亂七八糟的�!�
“我?guī)湍愦魃希 ?br />
見此,招兒只能嘴里說好,把腦袋往薛庭儴哪里湊了湊。見有些不湊手,她又往下半蹲了蹲。
薛庭儴從盒子里拿出簪子,順著她發(fā)髻插了進(jìn)去。而后端詳,越看越覺得好看。直到招兒有些堅(jiān)持不住地問道:“好了嗎?”
他忙收回手,掩飾地咳了聲:“好了�!�
“好看嗎?”招兒站起來,有些別扭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這還是她第一次戴這種女兒家的簪子,以前她都是用頭繩綁頭發(fā)的。
明明這簪子也沒多重,她就是覺得好像頭上的重量一下子就多了起來。
“難道不覺得怪怪的?”
薛庭儴搖了搖頭:“很好看。”
“這樣啊。”她還是忍不住去找了家里的鏡子打算照照。
鏡子已經(jīng)很舊很破了,鏡面上全是印子,再加上因?yàn)楣に嚥涣迹盏靡膊皇翘宄�,影子模模糊糊的。招兒照了又照,還是看不清,只能氣餒地把鏡子放下道:“我去做飯,你在屋里歇一會兒。”
她順手將盒子擱在炕桌上,從方桌下的筐子里拿了一塊肉,就出去了。
院子里傳來招兒和周氏的說話聲,薛庭儴拿出自己的書看著。明明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卻總是會莫名浮現(xiàn)她細(xì)白的頸子,和那可愛的耳垂。
晚飯招兒做了過油肉、黃魚燉豆腐,另炒了個(gè)白崧和山藥片,又做了一鍋大米飯。是大白米飯,夏縣這邊不產(chǎn)稻米,招兒專門花了銀子在米行里買的。沒舍得買多,就買了五斤。
菜的分量有些多,招兒盛了一大碗出來,剩下的另裝一個(gè)碗里。這時(shí)院子里傳來一陣嘈雜聲,卻是大房父子兩人回來了。
“周氏,快做飯去�!�
周氏早就準(zhǔn)備好菜了,飯也下鍋煮好了,只等著大房父子回來燒菜。剛巧招兒這會兒也做完了,就把灶頭讓給了她。
招兒端了兩趟,才把飯菜都端回屋。她讓薛庭儴先吃著,自己則去廚房把留的那碗肉菜端去了正房。
正房這里,趙氏正拉著薛俊才問東問西。
招兒走進(jìn)來,對坐在炕頭上笑瞇瞇地薛老爺子道:“阿爺,我做了些菜,給您和阿奶送一些,就當(dāng)是我和狗兒的孝敬�!�
“你有心了,晚飯一起吃�!�
招兒笑著搖搖頭:“還是不了,我還留了一碗。狗兒回來就在說餓了,我本是打算等俊才回來,誰曾想他回來這么晚,就提前做了飯。狗兒這會兒已經(jīng)吃上了,我這也回屋吃去,謝謝阿爺。”
薛老爺子也并未多說什么,招兒轉(zhuǎn)身出了門。
回到二房屋里,薛庭儴還沒動(dòng)筷子。
炕桌上四個(gè)菜擺得整整齊齊,飯也盛好了,一人面前一碗。
招兒脫鞋上了炕,道:“怎么不吃?”
“我等你一起�!�
“等什么啊,快吃吧。”
兩人吃著飯,期間招兒問了些他在學(xué)館里的事,例如睡得好吃得好嗎,有沒有什么人欺負(fù),先生嚴(yán)厲不嚴(yán)厲的瑣碎話。
薛庭儴一一都說了。
看了她一眼,他猶豫了下,問道:“你現(xiàn)在和姜武一同做買賣?那衣裳還沒賣完?”
招兒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早就賣完了,我又弄了兩包回來。你不知,那衣裳很好賣,賺的也多�!�
薛庭儴當(dāng)然看出來了,以招兒的秉性,若不是賺了錢,她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不過招兒也不是摳索的人,她只是慣于打算,方方面面算到了,有多余的才會花。
“這趟做完了,就別去了�!彼麪钏齐S意道。
“為啥?”
為啥?他肯定不會說自己吃了那姜武的醋。
“你一個(gè)婦道人家,尋�?偸峭馀�,容易讓人說閑話。”
招兒放下了手里的碗:“誰說閑話,你是不是把阿奶的話聽進(jìn)去了?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看咱倆都不順眼,盯著咱們挑刺兒呢�!�
薛庭儴聲音悶悶的:“我不是聽了誰的話,咱家如今又不缺銀子,你何必出去那么辛苦�!�
“我不覺得辛苦,咱們很缺銀子,只是你不覺得而已。你以為念書光束脩就夠了?買書要不要錢?筆墨紙硯要不要?以后下場趕考,出遠(yuǎn)門可不同在家里,處處都要錢。你忘了大伯出去趕一趟考,至少得二十兩銀子的花銷。我還打算把那空地的房子蓋了,咱家就一間屋,以后肯定不夠住。跟他們住在一起,平常在眼皮子下面進(jìn)進(jìn)出出,做什么都不方便……”
“這些我都可以掙,不用你一個(gè)婦道人家奔波操勞!”薛庭儴聲音有些大。
“你可以掙?怎么掙?抄書?”招兒看著他,十分嚴(yán)肅:“其實(shí)我不想讓你抄那書的,你現(xiàn)在該干的是在學(xué)館里好好學(xué),我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你不能顛倒了。”
“叫本末倒置。”
“對,你不該本末倒置了,要抓住重點(diǎn)。讓你去學(xué)館是去好好學(xué)的,而不是讓你去為了掙錢抄書�!�
“抄書不會耽誤我的學(xué)業(yè)�!�
“反正家里的事你別管,掙銀子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學(xué)著就成。”
薛庭儴喟嘆一口,看著她:“招兒,你就那么喜歡銀子?銀子可以慢慢掙的,不用把自己繃得這么緊�!�
招兒一震,半晌才垂著眼道:“我是喜歡銀子�!焙芟矚g,很喜歡。
接下來兩人沒有再說話,因?yàn)檎袃旱谋砬楹蛻B(tài)度夠告訴他,她現(xiàn)在不想再說話,薛庭儴縱有千言萬語,也不敢再說了。
飯罷,招兒將炕桌收拾了一下,將碗拿出去洗。
薛庭儴想給她幫忙,她也不讓。
正房那里已經(jīng)吃上了,十分熱鬧,也就顯得院子里出去的安靜。
招兒打了一盆水將碗丟在里面,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方才有了動(dòng)作。
她是喜歡銀子,打小就喜歡。
二房兩口子死的時(shí)候,沒人知道招兒經(jīng)歷了什么。二房兩口子帶給她的溫暖太短暫,那些溫暖的歡笑的喜悅的,明明還在眼前,卻一下子就沒了。她根本來不及傷心難過,就要開始為去掙應(yīng)得的奮斗。
從辦喪事到立碑,那時(shí)候的招兒像一頭惹不得瘋獸,誰惹她就跟誰撕。待一切事情過罷,她終于緩過神來,可是沒多久就發(fā)現(xiàn)了大房兩口子的表里不一。
直到此時(shí),她才找回自己的本能,想起曾經(jīng)的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銀子。其實(shí)很多問題都是用銀子可以解決的,可偏偏沒有銀子,才會致使一切悲劇的發(fā)生。
例如她姐的被賣,例如她差點(diǎn)被賣,卻好命被二房兩口子買了下,例如二房兩口子的死,例如薛家這一切一切的矛盾。
缺錢嗎?
其實(shí)現(xiàn)在不缺了,這幾趟生意做下來,短短十日,在刨除分給姜武的,招兒還賺了十幾兩銀子。
足夠她和小男人一年的花銷。等秋收時(shí)收了糧,家里更不會缺銀子了,可招兒依舊覺得不夠。
……
正房那里,圍了一桌人吃飯。
今兒趙氏特意買了肉,又殺了雞,伙食是不差的,卻沒有招兒端來的那一碗菜受歡迎。
也是招兒做菜實(shí)在,手藝又好。那過油肉油光水滑的,里面配了黑木耳和白菜,放了許多小紅椒,吃起來又辣又香。一家子人有意無意的筷子都往哪里抻,不一會兒堆尖一碗菜就沒了。
楊氏正打算伸手去夾菜,最后一筷子卻被薛青槐不識趣地夾走了。她有些不是滋味道:“這招兒未免也太雞賊了,做了好的自己藏在屋里吃,咱們這么多人就只端了這一碗�!�
剛才招兒送菜時(shí),薛俊才也在,他低聲道:“娘,吃飯就吃飯,你說這些作甚�!�
楊氏也會意過來,忙道:“娘不也是隨口一句話。對了娘,你知道招兒最近在干啥?我怎么天天都看不到她�!�
一提這茬,趙氏就接腔了:“誰知道她干啥,一天到晚看不見人影,快天黑時(shí)回來了�!闭f著說著,趙氏就來了氣,去跟薛老爺子說:“這分家了,我誰都管不上了,之前說她兩句,她還拿話堵我。哪家的婦道人家跟她一樣,天天不著家,尋常還跟著一個(gè)大男人進(jìn)進(jìn)出出的。那姜家的姜武到底打著什么主意,該不是看中招兒了吧?”
薛老爺子斥道:“你瞎叨叨啥!我聽老四說,招兒好像和姜武在做什么買賣。”被點(diǎn)名道姓的薛青槐忙點(diǎn)點(diǎn)頭。
也是巧兒,之前他挑著貨挑子去別的村叫賣,喊了大半天都不見一個(gè)人影出來,后來才知道人都在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