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攤開一看,上面寫著兩個大字,海禁。
這兩字寫得龍飛鳳舞,非比尋常,可這字的意思卻讓沈復揣摩了又揣摩。
忽然,他眼睛一亮,旋即又熄滅了。
若是薛庭儴所言沒錯,這海禁一詞并沒有什么深層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復作為沈家人自然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早在□□時期,在前朝就銷聲斂跡的�?茉俣人阑覐腿迹⒃霰诉^許多次,一直未能見太大的成效。也實在是這伙�?芴苹⒅匾�,馬上銷聲匿跡,待風頭過后,又出來為惡。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實則但凡能在朝堂上有幾分勢力的人家便知,這不過是江浙一帶的豪商彼此傾軋的手段。
打從建朝以來,大昌施行的便是禁海政策,具體暫不細說�?擅髅嫔辖�,私下海商走私卻是屢禁不止。
這走私本就是見不得光的行當,能在明面朝廷禁止下,依舊能做得風生水起,說明其背后必然位高權重之人。海上貿(mào)易歷來暴利,沿海一帶的商人俱都知曉。朝廷禁止,若是都不做了,那就都不做了也可,可偏偏禁著你,別人卻賺得盆滿缽滿,自然就會有人眼紅。
所以這所謂的�?埽贿^是一些商人勾結(jié)夷人為了逼朝廷開海,使用的一些手段罷了。當然也是為了給自己打掩護,海寇肆掠的同時,就有大量貨物跟著流入了大昌,又從大昌流了出去。
這些事太祖大抵也是心知肚明,而金人雖是被趕出關外,卻一直沒放棄攻入關內(nèi)。邊關一帶戰(zhàn)事連連吃緊,可朝廷卻是沒什么錢,所以太祖一直有想開海禁的想法,卻一直礙于朝臣阻止屢屢不成。
要知道太祖當年成事,本就是結(jié)合多方勢力,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江南那些富商巨賈。而江南一帶文風鼎盛,打從前朝起,南方的官員就比北方多,幾乎是占據(jù)了朝堂的半壁江山。
這種情形沿襲到大昌,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真是開了海上貿(mào)易,那是砸了許多人的飯碗。而富商背后還有無數(shù)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即使地位高如一國之君,也是不敢輕易妄動。
之后太祖駕崩,嘉成帝登基,這位繼承了親爹剛毅粗獷的外貌,卻心思深沉的皇帝,從甫一登基,就展現(xiàn)出不一樣的處事方針,連施手段,將一眾張揚跋扈的朝臣打壓得服服帖帖。
當然這還是表面上的,實際上皇帝還不能當家做主的情形并沒有什么改變。
嘉成帝登基方不過六載,到目前為止,對吳閣老一直信賴有加,也從未再提開海禁之事,難道說圣上也有這個心思?
如若真是,他必然和吳閣老是處在對立面的。
要知曉隨著吳閣老的崛起,江南一帶的形勢早已改寫,當年式微安分的吳家,如今已在當?shù)貓?zhí)牛耳地位。吳家不可能不攙和走私,那么也就是說吳閣老遲早走在嘉成帝的對立面,而嘉成帝為了打壓吳閣老這個權傾朝野的老臣,必然要再立一個起來成事。
而這個對象自然不能是南方官員,該是北方,或者西方,總而言之哪一方都可,絕不能是南方官員,而沈家卻是山西的,甚至和吳家有些私怨。
所以舍沈家其誰?
也就是說,如果薛庭儴所言為真,其實沈家不用干什么,只有等著安安穩(wěn)穩(wěn)入閣即可。哪怕吳閣老再怎么權傾朝野,堂堂的皇帝安排一個大臣入閣也不是不能成。
一時間,沈復冷汗直流,握著那張紙條的手,竟是抖了起來。心也不停的往下落去,一直沒有邊際。
他心里想這薛庭儴不過是個鄉(xiāng)下小子,怎么可能堪透本質(zhì),眾觀全局,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
哪怕是他,之所以能分析出這些,也是因為打從他幼年起,就一直被沈家當做下一代的執(zhí)掌培養(yǎng),所以知道許多沈家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
他憑什么知道,他不過是個鄉(xiāng)下小子罷了,可能這輩子都還沒能過山西!
可不管心里再怎么否認,沈復還是打心底冒出一股恐慌,隱隱有個聲音不停地在告知他,薛庭儴說得都是真的。
即使真的,也有些晚了,素蘭已經(jīng)處置,而吳沈兩家的聯(lián)姻也已提上了日程。哪怕這時候叫�;槭�,若嘉成帝真有那念頭,說不定一直密切關注著這些,也就是說打從沈家動了想低頭的念頭,其實已經(jīng)在嘉成帝心中名單上被劃掉了。
到了此時,沈復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為何要派人去送那份程儀。
這不過是他私人的一份好奇心作祟,好奇薛庭儴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
其實薛庭儴無論說什么,都不能阻撓什么,該進行的早已進行。他就是好奇而已,也是一貫招攬的手段,向?qū)Ψ奖砻髂羌虏⒉荒苡绊懮蚣覍ρνū救说目粗�,誰知竟會得來這樣一個結(jié)果。
沈復甚至在想,這件事要不要遞往京城,若是大伯知曉,會是個什么反應,又或是沈家其他人知道,該如何……
他又想那薛庭儴是不是故意的,若不當初怎么不說,非要沈家人找上門,才弄得這么一出……
不過想什么也都是他自己的事,與薛庭儴絲毫沒有關系。
……
就這么一路看景,一路想著心事,薛庭儴終于到了半山腰。
他累得有些不輕,也是這身子骨還太弱,不過是爬了一會兒山,竟是累得氣喘吁吁。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建筑,不管是從門樓還是從整體來看,與普通書院似乎并沒有什么區(qū)別。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是這座書院是建在半山腰,然后比普通書院更大一些。
黑色的桐油大門,其上懸掛著一方牌匾,上面書寫了幾個大字——北麓書院。
終于到了地方。
他徐徐吐了一口氣,又整理了衣衫,邁步向前。
就在這時,一旁的角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來幾個人。
“哈,庭儴,你終于來了�!闭敲硕啡恕�
第103章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毛八斗三人都穿著深青色的儒衫,
寬衣大袖。
從外表看去,
三人與以往并無不同,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毛八斗比以前瘦了些。
“八斗,難道是書院伙食不好,
竟是消瘦至此?”
毛八斗還沒答,
倒是李大田和陳堅瞅著毛八斗,頗有些忍俊不住的模樣。
“怎么了?”薛庭儴好奇問。
毛八斗一把將兩人擠了開,
過來接下薛庭儴背著的行囊:“走走走,
別理這兩個人,自打我最近瘦了,風姿更勝以往,
這兩人就日日揣著酸氣�!�
李大田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的對,我和阿堅都酸你。你風流倜儻英俊無雙,
乃是不世的翩翩佳公子,
行了吧?”
毛八斗將他搡了一邊,拉著薛庭儴就往前走:“別理這廝�!�
三人一同進了書院。
書院中的景致又是不同,一改書院慣有的拘謹,
而是頗有魏晉之風。建筑一律是高大寬闊的,
點綴在重重綠色之間,不像當下時興的合院形式那么緊湊,極為分散。隨處可見古木參天、藤樹纏繞,
讓人恍然以為這不是進了書院,
而是進了山。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北麓書院建在半山腰上,
建筑自然不能中規(guī)中矩。云中山景色宜人,若是開山伐樹,就有些糟蹋了,所以這書院都是依山而建,并未改變格局。
上一次來這北麓書院,薛庭儴就見識過其中的景致,此時也不太訝異,跟著毛八斗等人一路往里走去,走了差不多快兩刻鐘的樣子,才到了一座屋舍前。
薛庭儴心想,看來以后在書院里讀書,別的就不提,至少強身健體了。
這座屋舍不大,只有一進的樣子。
正堂里,林邈正等著幾人。
這趟來,林邈并不是單獨只帶了幾名弟子,而是帶著妻女一同。見到師母陶氏,薛庭儴有些訝異,不過他什么也沒說,而是恭恭敬敬的叫了師母。陶氏笑著對他點了點頭,端著托盤下去了。
林邈問了問薛庭儴近況,又問他家里可是安排妥當。
時值至今,林邈等人都不太相信薛庭儴留在家中遲來一步,是因為家中有事,而都以為小夫妻新婚舍不得彼此。不過這話自然不可能當面說出來,林邈也不是毛八斗,簡單問了幾句,就讓薛庭儴下去安頓了。
毛八斗幾個帶著薛庭儴去安頓,他們的住處在東廂。
這東廂雖然不大,但一人一間房,總算讓薛庭儴松口氣,不用再睡大通鋪了。
認真來講,薛庭儴他們?nèi)缃襁算不得是北麓書院的學生,只是以林邈學生的身份借居于此。
北麓書院收生嚴苛,每三年收一次,每次只收十多人。這些年來,到北麓書院求學的學生不少,但能被收下的寥寥無幾。
再過一月就是書院收學生的日子,是時前來求學的人定是不少,按照北麓書院的規(guī)矩,要過了書院的入門試,才有資格入院。林邈的意思是打算讓自己的學生,也入北麓書院,才會帶著幾人先行前來,當然也是為了八月的秋闈。
不過讓薛庭儴來看,老師這拖家?guī)Э诘�,似乎不打算回夏縣了。問過毛八斗幾個才知,原來老師家出了事。
正確來說,是有關林嫣然的事。
林嫣然早就訂了親,這婚事是當年林嫣然的爺爺,也就是林邈的爹訂下的。對方和林家是世交,也是書香門第,姓李。
說起來是書香門第,不過年頭還短,不過是父傳子承。林邈的爹是個秀才,林邈是個秀才,李家父子也是秀才。
唯一區(qū)別的就是林家開了家書館,而李家乃是耕讀傳家,家中有數(shù)百畝良田,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這門婚事當初定的是娃娃親,是當年清遠學館聲名大噪之時,兩家結(jié)下的。
這些年來,林家式微,之后林父去世,而李家又舉家遷到宛縣,兩家的來往就漸漸淡了。但林邈乃是信守承諾之人,一直還記著這門婚事,料想以兩家的交情,雖是來往淡了,到底有婚約在此。
林邈從林嫣然十五歲的時候,就等著李家人上門提親。
不至。
過了一年,他忍不住去信詢問,對方的解釋是家中事務繁忙,待家中瑣事過罷,便來提親。
這一等又是兩年,直到林嫣然都十七了,對方還是沒給明白話。林邈去信質(zhì)問,對方答曰兒子忙于功名,正在關鍵時候,待一切忙罷,李家自會上門提親并登門道歉。
其實事情根本不是對方所言的這般,不過是和林嫣然定親那人的爹剛中了舉,這從秀才到舉人,說是難如登天也不為過,一朝魚躍龍門,自然覺得兒子的婚事訂得有些低了。
這不,去年臨近年關,林邈忍不住又去信質(zhì)問,并坦言若是李家對這門婚事不滿意,取消了婚約就是,實在犯不著這么拖著。對方才據(jù)實已告,并說自己兒子已經(jīng)另外定了親事,并將定親信物送回。
林邈氣怒不提,陶氏成天以淚洗面,林嫣然雖嘴里說著不在乎,讓爹娘不要傷心,可也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就整整瘦了一圈。
說白了,哪個姑娘家會不在意這些,早就訂下的親事,她也以為未來的夫君就是那個人,誰曾想被人退親了。
這個年,林家人過得并不好,不過薛庭儴正趕著婚期,再加上寒冬臘月,去一趟鎮(zhèn)上也不太方便,才會沒有察覺。
直至二月薛庭儴成了親,參加完學生婚禮的林邈,就帶著妻女連同三個學生,舉家來到了北麓書院。至于清遠學館,他則是交給了莫先生,他自己跟自己拗前半輩子,如今連女兒的人生大事都拗沒了,再拗下去就是一場笑話了。
聽聞這些后,薛庭儴還沒說話,毛八斗倒是氣道:“狗眼看人低的,總有一日讓他們知道,馬王爺是長了兩只眼�!�
薛庭儴當即也生不起氣了,而是笑了起來。
李大田也笑著,還一面笑一面對薛庭儴朝毛八斗打眼色。
這套眼色打得,反正以薛庭儴的心智,也有些一頭霧水。還是見陳堅也笑著往徑自生氣大罵的毛八斗看了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上前拍了毛八斗一下,道:“瞧瞧,又不是你的事,怎么生氣成這樣�!�
“怎么就不是我的事了?老師的事就是學生的事,有事弟子服其勞!”
“不是因為別的?”
毛八斗有些心虛了起來,道:“什么別的不別的,你說的話我咋聽不懂�!彼B忙打岔道:“對了,你這屋里東西還不全,我去問問師母,幫你拿個臉盆去�!�
說著,他就急急忙忙走了。
留下三個人,薛庭儴看了看李大田和陳堅,兩人對他一笑,一切了解自然在心。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沒想到這毛八斗也懂這套。還是李大田給薛庭儴解了迷津,說毛八斗這廝偷偷喜歡人家姑娘,卻又不敢明言,便遮遮掩掩問人家姑娘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李嫣然也是被他給磨怕了,便據(jù)實已告,說是喜歡斯文有禮的,最好是瘦瘦高高的。
赫,這下好了,除了高,一樣都沒沾上。當天晚上毛八斗回來,屋里的燈整整一夜沒熄,次日就開始餓自己了,美聞其名他立志要做一個斯文的美男子。
三個損友一陣說笑,另一頭毛八斗忿忿,知道就大田那張破嘴,定是給他宣揚的路人皆知。
他想做一個美男子咋了?他姐說了,趁年輕,不算晚!
*
薛庭儴就這樣在北麓書院住了下來。
這里環(huán)境清幽,鳥語花香,若是不嫌悶,還真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
薛庭儴在這里住了幾日,竟是沒有一個人上門,也沒有見到過外人。問過之后才知道,這一片并不是書院,不過是有點類似書院里專門讓家眷居住的地方。
再加上認真來說,林邈在北麓書院里輩分算不得高,又是多年來一直遠在夏縣,在書院里并沒有幾個熟識之人,自然也就沒有人上門來拜訪他了。
仔細了解之后才知,北麓書院和一般的書院不同,這里并不是幾個先生教授一大群學生,而是每個先生各有自己的學生,同樣學生也會收學生。
其中又分了六支,分別是仁、義、禮、智、信。
這倒不是說書院里還拉幫結(jié)派,不過是北麓書院早就流傳下來的老傳統(tǒng)。在前朝之時,講學之風盛行,每個書院里都有學生自發(fā)組織的學社,當初北麓書院也是如此。后來朝廷嚴令禁止民間講學,這些學社便紛紛改頭換面,而北麓書院里的學社則變成了六支分脈。
還是志同道合的聚在一起,共同研討學問,其實也就是換湯不換藥。只是隨著前朝覆滅以及當政者有意打壓,這種講學之風漸漸銷聲匿跡,這六支分脈也就單純的變成了六支分脈,并無什么特殊的意義。
入了書院的學生,隨意擇一支拜師即可。
像林邈便是仁字派的,仁字派的領頭人是山長魯桓卿,也就是林邈的老師。
魯桓卿共計收學生七人,林邈排行最末,而他這七名學生中,各自分別又收了不少學生,這些人都是仁字派的。
所以說薛庭儴以后入了書院,也應該是仁字派的才對。
薛庭儴聽了半天,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未來的師祖是山長。
這事他早就知曉,只是上次不湊巧,沒見到師祖本人。既然師祖是山長,作為徒孫肯定有好處,也不知這好處是什么。
薛庭儴很快就知道好處是什么了。
第104章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好處就是師門長輩特別多,
反正以薛庭儴腦子,
他也是勉勉強強才記全了。
之前魯桓卿外出一趟,昨日才歸,這不林邈就帶著學生來見老師了。毛八斗等人之前就見過,
薛庭儴還是頭一次,
自然要把這禮數(shù)給走完。
魯桓卿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老人,從樣貌上看,
沒有任何令人驚奇之處。穿一身寬袖儒衫,
身材較為干瘦,面色帶著笑容。但薛庭儴卻不敢有絲毫輕忽,需知在那夢里,
他走到首輔之位,魯桓卿在士林中的地位,
依舊是不可動搖,
而他也未曾有幸與人見面。
如今又成了他的師祖。
他恭恭敬敬行了禮后,便回到下方站定。
接下來就沒他什么的事了,這一趟魯桓卿出門的時間有些久,
知曉山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