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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要說理可以啊,你可以選擇不考。

    薛庭儴如今只能希望千萬不要下雨,若是下雨,這剩下的兩日就難熬了。

    第二場的卷子發(fā)得比較早,到了下午便發(fā)下了。

    這一場試論一道,判五道,詔、誥、表、內(nèi)科各一道。

    這些題并不難做,考得便是時務。且不說薛庭儴之前看過許多關(guān)于二三場的寶典,只憑他那夢中薛庭儴從仕多年的經(jīng)驗,就足夠他用了。

    就是有些費時間,得先打底稿,確認無誤后,才能謄抄到卷子上。

    寫題的期間,薛庭儴一直有意無意觀察著外面的那個號軍。雖是換了張面孔,可這些號軍似乎看中了火字八號的那個位置,每個人都如此堅守,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感嘆其精神可嘉。

    臨近傍晚的時候,下雨了。

    已是入秋了,一旦下起雨來,絲絲涼意直往號舍里鉆。許多考生都受不住,起來加了件衣裳,方又坐下繼續(xù)答題。

    唯獨薛庭儴沒這么好了,外面下中雨,里面下小雨。他一陣手忙腳亂,拿出之前就準備好的油布,也幸虧他準備充裕,釘錘俱有,站在磚托上,咚咚咚地連錘幾下,有油布做頂,到底不怕雨從頭上來。

    至于外面,將雨傘打開放在藍色簾子外面,如此一來,也不怕外面的雨飄進來。

    就是溫度下來了,號舍中有些冷。不過這也不怕,他帶了炭,只要堅持過這一晚,明早第一個出場,就可以了。只要不是扎堆出場,越是靠前越是醒目,是時收卷的就是受卷官,而不是號軍。

    這一次薛庭儴并未像頭一場那般慢悠悠的,而是抓緊了時間寫題。

    號舍中因為有了炭火,十分暖和,薛庭儴也不覺得手腳冰涼了,此時他頗有一種岳步巔的豪邁,爾等蛇鼠之輩,奈我如何?!

    *

    就在考生們專心致志的寫考題的同時,之前第一場的考卷,已經(jīng)完成了最初的整理。

    一些有破損或是污漬的試卷俱都被剔出來,送至大公堂,自是做落卷不再他想。剩下的則是送至彌封所和謄錄所,進行糊名和謄錄。

    謄錄所的工作量最是繁重,需用朱筆將考卷一字不落的謄抄一遍。這也是所謂的朱墨卷,考生親筆書寫的是墨卷,謄錄則是朱卷,這樣也是防止考官認識字跡,由筆跡來選擇是否取中。

    謄錄完,還需送至對讀所,由對讀生將朱墨兩卷對一遍,確認是否一致。自此外簾處理完試卷,將試卷送給內(nèi)簾收掌官。

    外簾官和內(nèi)簾官是不允許交談和接觸的,內(nèi)簾官接到送卷的通知,便會主副考官連同其他的房考官一同前往。雙方遙遙相對,由兩隊號軍互相交接,然后捧給內(nèi)簾官,這也是為了防止內(nèi)外簾官串通舞弊。

    之后這些內(nèi)簾官就會根據(jù)有多少房考官,將試卷分為若干不等份,由這些房考官共同抽簽。抽到幾,誰就對號入座負責批閱那一批考卷。

    批卷是不能私下背著人的,而是在衡鑒堂,主副兩位考官及眾房考官都在,另有監(jiān)臨大人帶著一眾監(jiān)視官陪之。一日批不完,次日再批閱,離開的時候需要所有人都在場看著大門落下鎖。

    等第三場考罷,貢院這里也開始批卷了。

    考生們可以回去好生歇息,靜待結(jié)果,而考官們才剛剛開始。

    認真來說,作為考官是極為辛苦的事,不過這種辛苦的話,卻多的是人搶著干。無他,光是桃李滿天下這一項,就足夠為其的仕途增磚添瓦了。

    諸考官已經(jīng)連著批閱了十多日的試卷,所有人都是筋疲力盡。到了此時,大抵也是看多了考卷,所有人都有些麻木了。也許在前面的日子里還能讓人為之一振的文章,此時讓他們來看,不過也就是將能入眼。

    可越是到了最后,大家越是謹慎。

    作為考官,風光的同時,背負的責任也越大。朝廷歷來重視鄉(xiāng)會兩試,每次放榜之后,是允許考生們查閱考卷的。若是有考生產(chǎn)生質(zhì)疑,因此而鬧出什么事來,誰負責批閱那批考卷,誰就要被追究問責。

    所以,明明感覺也不過如此的試卷,考官們還是會暫且放置一旁,稍后再看一遍,若實在是不出挑,就只能被落卷了。

    當然若是碰見讓他們覺得好的試卷,會直接在上面畫個圈,并在其上貼上一張評語,蓋上自己的官印,交給副考官。若是副考官也覺得可以,就會也在上面畫個圈,并貼上評語交給主考官。

    這就是所謂的薦卷。

    到了主考官這里,若是他也滿意,就會在其上寫個取字,這就是代表中舉了。若是不滿意,就會打下來。

    一般被打下來的試卷,都是做落卷處理。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房考官或者副考官實在覺得文章不錯,再次往上薦卷,這又稱之為‘抬轎’。

    不過這種情況很少,到底房考官不過是來陪太子讀書,撈名頭的是主副兩位考官,又何必與人較勁,平添不睦呢。

    蘇由澗將一份試卷擲于腳下,在他腳下像這樣被落卷的還有很多。他已經(jīng)連著批了一整天的卷子了,到了此時已是極為疲累。他喝了半盞熱茶,才拿起下一份卷子看著,本以為不會有什么意外,誰曾想?yún)s是不由的身軀一震。

    這是第一場的考卷,寫的是四書題。

    歷來科舉重首場重首題,這都是墨守成規(guī)的。雖是鄉(xiāng)試也重后兩場,可能不能中看首場所在的比例極大。

    這么說吧,若是將三場分為十分,首場占了六分,后兩場各占三分。首場文章寫得好,即使后面兩場不中,頂多也就是名次差一些,到底還是會中�?扇羰鞘讏霾恍�,后面兩場再行,恐怕能中的幾率是微乎其微。

    這道‘天子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文章,蘇由澗已經(jīng)看過了無數(shù)篇。不光是看這一科考生的,也是很多年前他作為一名考生時,也曾研究過前朝的程文墨卷。

    這道題算是一道極為出名的題,前朝考過很多次,先帝在時,也曾做過會試的題出過,也就是俗稱被考爛了的大題。

    而蘇由澗虎軀一震的原因,不是此人的文章寫得多么讓人驚訝,恰恰是其文章光明中正,讓人有一種看到程文之感。

    蘇由澗幾乎是下意識覺得,光靠此篇文章,此人就足以中舉了。

    無他,如此替當今歌功頌德的文章,誰敢隨意罷黜,這不是明擺著說人家說的都不對,也是在說‘自天子出’不對。

    沒人愿意因為一篇文章,給自己自尋煩惱,反正誰都是中,誰中不能中呢?

    蘇由澗又繼續(xù)往后看了第二篇第三篇,越看越滿意。

    此人文章稱不上奇峻,但勝在四平八穩(wěn),光明中正。凡是考官,大抵沒有人不喜歡這樣的文章,奇峻的文章性格太強烈,做不了程文,雖是別具一格,奪人眼球,但喜則喜,不喜就是十分厭惡了。

    可這種凡事挑不出錯的文章,就十分討喜了。

    想起自己今天倒霉,看了一天的廢卷,已經(jīng)一天沒往上頭薦卷了,蘇由澗便執(zhí)筆在卷子眉頭畫了個圈,并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一行小字——

    格調(diào)弘整,器局高淳。

    想了想,他又在上面加了兩字:高薦。

    也就是強烈推薦。

    之后拿去給了葉莒。

    葉莒看到上面高薦兩個字,看了蘇由澗一眼,將試卷接過來。

    一一翻閱過后,他邊沉吟邊執(zhí)筆在紙條上寫下:渾穆雍容,文章中可窺開基之氣,后來作者皆不能出其范圍矣,藏巧法于至樸之中,布遠勢于短幅之內(nèi),此古人所不及也。

    蘇由澗震驚,竟是如此高的評價。

    葉莒又道:“此人可列經(jīng)魁。”

    經(jīng)魁也就是鄉(xiāng)試的前五名,又稱五經(jīng)魁。鄉(xiāng)試歷來是看四書定取中,五經(jīng)題定名次的。

    就在這時,坐在首位的黃明忠咳了兩聲,葉莒和蘇由澗互相對視一眼,兩人一同來到黃明忠的面前。

    “主考大人,您看看�!�

    黃明忠接過卷子,目光首先便落在考卷正上方的座位號上。

    火字七號。

    *

    黃明忠目光一凝,不動聲色,繼續(xù)往下看著。

    草草翻閱一遍,他遞了回去:“太過中庸。”

    這就是被打下了?

    蘇由澗不禁去看葉莒,葉莒沒有說話。

    他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形消瘦,目光沉靜,渾身帶著一股書卷氣,儼然一副文士的模樣。實則也確實如此,國子監(jiān)司業(yè),既不位高權(quán)重,又是個閑差,清貴之中,也就沾個清字罷。

    他將卷子接來,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蘇由澗雖心中有些不服氣,到底他不是主副考其中之一,也用不著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堂堂的禮部侍郎。

    實際上蘇由澗并不怕黃明忠,不過是覺得不值當罷了。在朝為官,不是利害關(guān)系,還是以不得罪人為妙。

    他回去繼續(xù)批卷。

    外面天色漸漸暗了,堂中添了燭火,照得滿室通明。有人困倦,不禁打了一個哈欠,可看看還剩不多的試卷,又是精神為之一振,覺得馬上就可以結(jié)束了。

    這時突然有人動了,卻是那葉莒。

    他拿著一份試卷再度來到黃明忠面前,蘇由澗目光一凝,心想可是方才的那份試卷?

    很快他就知道了,他聽見葉莒道:“大人,還是再看看罷。”

    這邊的動靜,讓其他房考官俱都抬起了頭,監(jiān)臨朱志也看了過去,一屋子目光俱都盯在那處。

    因為方位關(guān)系,只能看見葉莒消瘦而挺直的脊梁,至于黃明忠的臉色卻是看不清。

    實則黃明忠頗為不悅,眼含不耐地看著葉莒。

    葉莒似未察覺,又道:“大人,還是再看看�!�

    黃明忠突然輕笑了一聲,端起桌上的茶盞來,啜了一口:“葉大人似乎很執(zhí)著�!�

    葉莒坦言道:“十年寒窗苦讀,不忍一朝白費�!�

    這話說得有些刺人了,意思就是指黃明忠的隨意之舉,讓人十年寒窗苦讀都白費了?

    作為考官,只有兩怕,一怕科場舞弊,二怕被人說不認真審卷,因為這是玷污,唯恐毀了清譽。

    黃明忠心里暗罵一句書呆子,口中卻道:“既然葉大人如此執(zhí)著,本官就再看看�!�

    他又將考卷翻閱了一遍,這次翻閱的速度要比之前慢多了�?赐�,他道:“其實這文章寫得還算不錯,就是太過中庸,沒什么味道�!�

    本來一句還算端正的話,因為加了后面一句沒什么味道,而顯得有幾分隨意。黃明忠沒有再和葉莒說什么,而是問一旁的監(jiān)臨官朱志:“朱大人,還不知已經(jīng)取了多少名了?”

    “黃大人稍后,本官這便命人查調(diào)�!�

    不多時,有人報來:“已取了七十名�!�

    不用朱志再言,場中所有的人都已聽見,大家當即松了一口氣,面露輕松之色。

    之所以會如此,俱是因為鄉(xiāng)試取士是有定數(shù)的,像山西這樣的省,每次鄉(xiāng)試取士也就是在五十人到七十人之間。

    也就是說,五十人之上隨意,但絕不能超過七十,不然會被禮部問責。

    黃明忠面露遺憾之色地看了葉莒一眼,站起身道:“唉,只能說此人運氣太差了�!�

    葉莒還沒說話,一旁的朱志便道:“咱們累了這么多日,終于能歇一歇了。本官以為不若明日再決定名次開封填榜如何,各位大人?”

    其他房考官俱是連連點頭:“自是極好�!�

    沒有人去在意這份被遺憾了的考卷,多日以來的緊繃,如今終于可以放松了,大家都有一種即刻離開貢院,回家沐浴好好歇一晚的沖動。

    眾人甚至都離了座椅,打算相攜離開,剩下的還有數(shù)十份考卷竟是打算不看了。

    葉莒卻是一動不動攔在那里。

    “葉大人?”

    “爾等萬萬勿要忘了當初十年寒窗苦地之辛勞,也萬萬勿要忘了朝廷開科取士的目的。假如當年諸位大人應試,恰巧試卷就在那些之列,想必今日也看不到諸位大人了吧�!比~莒指著那十多份被人遺忘的考卷說。

    堂中一片寂靜,眾人面上都不禁露出幾分羞愧之色。

    也是朱志的話誘導性太盛,他們竟是忘了若恰巧剩下的那些試卷中,有什么讓人驚艷絕才之輩,對方再是個較真的,恐怕所有人都將被追責。

    一時間都是冷汗直流,已經(jīng)有人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副考大人所言極是,也不過還有十多份,咱們一人一份,很快就閱完了。”

    “差點給疏忽了�!�

    眾人一番圓場,便坐下打算將剩下的考卷都看完。

    “還有這份試卷,本官茲以為可列經(jīng)魁,可主考大人卻認為只是中庸,又因名額已夠七十,只能落卷。請諸位大人等會兒都閱上一遍,并寫上自己的評語,是時本官會向禮部上書原因,也免得若此考生真追究起來,本官無辜擔了責任�!�

    “這……”

    一眾人俱都是面面相覷,而黃明忠已經(jīng)保持不了鎮(zhèn)定,面色變得十分難堪。

    “葉大人,你這是在指責本官?”

    葉莒回身行禮:“不敢。下官不過是國子監(jiān)小小的一個司業(yè),位不高權(quán)不重,下官不過是怕?lián)烁上�,連司業(yè)都做不成罷了�!�

    黃明忠被氣了個仰倒跌,他鐵青著臉道:“繼續(xù)批卷吧,批完了把這七十一份卷子重新審一遍,我倒要看看這火字七號能不能入闈�!�

    ……

    一直到快子時時,這共計七十二份卷子才又重審了一遍。

    之所以會多出一份,是因為后面那十幾份中,又審出一份出類拔萃者。

    最后這第七十二份已經(jīng)上升了兩位,歸類到了七十份之內(nèi),唯獨有兩份卷子讓所有人都為難上了。一份自然是七十份中排行最末的那個,至于另外一個還是那火字七號。

    現(xiàn)如今所有考官都對這火字七號記憶尤深,恨不得把那彌封給拆了,看看到底是誰如此神通廣大,竟讓主副兩位考官相持不下。

    主考官明顯是看不中那火字七號,可偏偏副考官十分看重,如今就是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得罪主考官。

    見諸人猶豫,葉莒道:“既然還是沒有結(jié)果,諸位還是寫上評語,由本官交由禮部磨勘�!�

    考卷審出來,是要交到禮部進行最后的復核的,不過一般都只是走個過場,也就檢查一下考生字寫得工整與否,大多不會出意外。

    可若是主副考官因為一份考卷生了不同意見,就需要禮部組織人把所有入闈的考卷重審一遍,是時這些同考官都跑不掉。就不提主副考官,你們這些同考官是干什么吃的,就非要鬧到這一步?

    蘇由澗率先站了出來,道:“本官乃是薦卷之人,就不用再寫了吧�!�

    這算是表明態(tài)度了。

    之后,方晉、周作新等人紛紛站了出來,每個人寫下一條評語,共計十一張評語將這份卷子的第一頁是貼得滿滿當當。

    葉莒看了那些評語一眼,拿到黃明忠面前:“黃大人……”

    黃明忠粗魯奪卷的動作,打斷了他的話。黃明忠拿過卷子一看,十一條評語,幾乎都是極盡夸贊之言。

    好你個沈家,竟然如此和本官頂牛。這樣一份試卷真交去禮部,他就貽笑大方了。

    他笑得十分僵硬道:“既然諸位大人都對此卷有如此高的評價,看來本官得反思反思是不是因連日來看卷太多,審美疲勞了。大家也都辛苦了多日,咱們不用再為此事糾結(jié),眾人說好,即是好,那就取吧�!�

    他快速地在卷頭上寫了個取字,似乎十分怕自己寫慢一點,這卷子就被遞到禮部了。

    “那這名次?”

    “當?shù)每祝 ?br />
    這種貼了這么多評語的卷子再不能得魁首,今年的鄉(xiāng)試就成笑話了,作為主考官,還是要貽笑大方。

    黃明忠再度執(zhí)筆寫下:“莊重典雅,當為第一篇文字。”

    第115章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鄉(xiāng)試三場考完,

    八月已經(jīng)過去了大半。

    不過參加完鄉(xiāng)試的考生一般都不會離開,

    要等著九月初放榜。

    放榜的時間不固定,不過一般在九月初十之前就會放榜,也就說考生還要等大半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

    經(jīng)�?梢钥匆姵扇航Y(jié)隊的士子們出沒于各處酒肆、茶樓,

    青樓楚館自然也是不少的。他們通宵達旦,夜夜笙歌,

    儼然一副最后的瘋狂之態(tài)。

    而薛庭儴第三場考完出了考場,

    就病倒了。

    也是那幾日連著陰雨天,即使他準備已經(jīng)足夠充足,還是著了涼。這期間靜臥養(yǎng)病自是不提,

    岳步巔也曾上門專門來探望過薛庭儴。

    等薛庭儴病好之時,時間已經(jīng)進入九月。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填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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