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嘿,還真是。
所以他矯情了?
只是大老爺們讓個婦道人家養(yǎng)著,好像真還不是那么回事。
以前薛庭儴只是覺得自己該考功名光宗耀祖,等有了功名就會有銀子,以后招兒就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過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功名有了,都成舉人老爺了,可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銀子,還要讓招兒養(yǎng)著。
薛庭儴沒有說話,只是埋在她頸子里不動。招兒見他如此,費力地轉(zhuǎn)過身去扒拉他的臉,可他就是不讓招兒看,兩人來回拉扯了好一會兒,招兒才成功看到他的臉。
臉色倒還好,就是好像很在意的樣子。
招兒這才正經(jīng)起來:“怎么這會兒倒計較上了?”
薛庭儴嘆了一口:“以前總想著有功名就能有銀子,如今想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你行了,如果是昧著良心有銀子,那些銀子不要也罷。再說了,你現(xiàn)在剛是舉人,也算不得是有功名,在你沒考中進士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在家給我養(yǎng)了�!闭袃号呐乃哪X袋說。
薛庭儴去抓她的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了,別拍我腦袋�!�
“就拍�!闭袃何χ�,夠著又去。薛庭儴又去抓她手,這次沒放下,而是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嘶,好疼�!闭袃何鴼庹f。
“哪疼?”
他連忙去看,招兒卻不給他看,最后避無可避,才笑著說是騙他的。
*
當時薛庭儴沒說什么,扭頭就琢磨上了。
突然就發(fā)現(xiàn),就算有了功名,甚至當上大官,可這些大官也是沒什么銀子的,除非去貪。
原來銀子是如此重要,第一次薛庭儴有了切實的感悟。
為此,他琢磨起從哪兒弄到銀子來。
琢磨了幾日,這天薛庭儴拿了張紙來給招兒。
“這是?”
“方子�!�
這兩個方子是薛庭儴回憶了很久,才寫來的。在那夢里,薛庭儴什么癖好都沒有,清心寡欲的不像活人,唯獨有一樣,喜歡收集各種方子。
他曾經(jīng)收集了整整一箱子的方子,誰有事求上門,送銀子不如送方子。幾次下來,那些生了七竅玲瓏心肝的人們都看出來了。求人辦事,自然投其所好,方子越好越稀罕,薛首輔就越喜歡。
可也有人私下偷偷觀察過,只見薛首輔收集方子,卻從不見他用這些方子開店。甚至掛著別人名的店也沒有,不少人都非常疑惑薛首輔收集方子做什么。
只有薛庭儴知道,他就是下意識收集。因為曾經(jīng)有一個人說過,她若是有了方子,做起生意來肯定非常容易。
那一箱的方子,他就經(jīng)常擺弄兩個。一個是紙方子,一個是醋方子。紙方子是因為用這方子做出的紙張,潔白平滑,紋理細膩,染墨不暈,且散發(fā)著一種淡淡的香氣,最重要的就是不會遭來蟲蛀。
此紙名為蕓香紙,乃是下面人知曉他喜書,特意孝敬而來。要知道書這東西最怕蟲蛀,一些讀書人為了防止書被蟲蛀,可謂是想盡了辦法,可這種蕓香紙就能很好的解決這個問題。
既有不弱于上等宣紙的質(zhì)地,又能防止蟲蛀。此乃一家紙坊的館主,悉心琢磨了幾十年,才研制而成。卻逢了要命的大事,最后只能奉上還未面世的方子,換了自己一命。
至于醋方子來源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之所以經(jīng)常擺弄,不外乎吃什么醋都不對味兒。
薛庭儴回憶了許久,就只記得這兩個完整的方子,若是他知曉方子能換銀子,他肯定都會認真去看,然后多記幾個。
“你從哪兒弄來的方子?”
“書里看來的�!�
“這能做紙?還能做醋?”招兒總是有些不信的。
然后薛庭儴就領(lǐng)著她去做了。
且不提那醋,夢里的薛庭儴曾自己親手做過蕓香紙,所以大致的步驟是懂的,就看具體操作了。材料選了湖廣的楮皮,和宣州的青檀皮,這些都是找東籬居陳老板弄來的。再之后便是將各種料入水漚制,再槌打去掉其中的硬物,以石灰水漿制,再將材料蒸煮、洗滌。
要洗料三次,后面兩次用草木灰水蒸煮、洗滌,最后搗制成漿加楊桃藤水,以及薛庭儴讓人找來的蕓香草漿,就可以抄造了。抄紙簾要用細如發(fā)絲的竹絲編成,抄造時要舉蕩大簾,最后是覆簾壓紙,待其成型后,就是烘干了。
期間旁人不懂,薛庭儴曾多次親自動手。
招兒也是才發(fā)現(xiàn)他竟會做這些,有模有樣的,薛庭儴俱是以曾在書院里做過解釋之。
待紙張做成后,已經(jīng)是十多天以后了。
到了這一日,陳老板也來了,他早就聽說薛庭儴要在家中做紙,只是沒放在心上�?梢娝牟牧�,俱是內(nèi)行人才懂的,便不免生了好奇心。剛好今日無事,想著聽說招兒的小山頭景致不錯,便坐了車來看。
他到的時候,剛好是紙做成的時候。
為了烘干這些紙,招兒專門挪了條炕出來,這紙已經(jīng)烘了一天一夜了,溫度專門調(diào)試過,若是炕的溫度太高,紙張會焦黃卷翹。
薛庭儴親手揭下一張,捧在手離看著,剛好陳老板走進來,便讓他上前來看。
“陳叔,你看這紙如何?”
陳老板接過來,放在手中捏、揉,甚至撕了一角去看:“潔白柔韌、表面平滑細膩,從表面上看來不錯。不過紙這東西,還要看看受墨性如何�!�
薛庭儴便領(lǐng)他去試墨。
第120章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墨是上等的徽墨,
乃是這趟薛庭儴去太原時帶回來的。
他取水研墨,
不一會兒硯臺中便多出一汪色黑如漆的墨來,泛著油潤的光澤,陳老板贊了一句好墨。
確實是好墨。
墨也是分很多種的,
光是黑還不夠,
還需得有光澤。紫光為上,黑光次之,
青光又次之,
且要凝筆不散,筆不阻滯。
不過對于一些喜好此道的人來說,只看墨的光澤,
便能分出好壞。
薛庭儴執(zhí)筆蘸墨在那張蕓香紙上寫了一行大字,就見筋骨有力,
游走如龍。陳老板又贊,
說他的字越發(fā)好了。
陳老板愛不釋手地捧起那張紙:“看你這字,我還真想向你求一副墨寶�!�
“陳叔客氣了,哪用求,
若是你喜歡,
我送您一副就是,只要您別嫌棄�!�
嫌棄自然是謙辭,不過這會兒兩人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墨寶,
而是試紙。用上好的墨寫出,
確實入紙而不沁散,
陳老板又提出用差一些的墨來試試。
這些薛庭儴倒是不缺,
他以前用來的練字的墨還有不少,隨意拿兩錠來就試了。
“紙是好紙,未曾想到庭儴竟有如此好的手藝!”一一試完,陳老板道。
薛庭儴淡然一笑,擱下手中的毫筆,又拿起一方帕子擦手:“這紙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書可畫,并可防止蟲蟻。”
只憑著一句,陳老板這種內(nèi)行之人就知道這好處,到底是好在哪兒了。
歷來書畫之類,最怕的就蟲蛀蟻噬。為此,歷代文人墨客可是想盡了辦法防蟲蟻。例如用藥草,或者特制香囊,更甚至花椒這種氣味刺鼻之物,但俱是治標不治本。若是少量的書冊也就罷,若是大量的,例如像陳老板這種開書鋪的,需得費許多精力,才能保證紙張書冊不被蟲蛀。
即是如此,也難免有漏網(wǎng)之魚。為此,陳老板每年多少都要損失些許,甚至每逢陰雨綿綿潮濕之際,都是提心吊膽,生怕生了蟲蟻。普通之物蛀了也就蛀了,尤其是珍藏孤本,恐怕要讓人心疼死。
像陳老板自己收藏的一些古董書畫孤本之類,都是他用特制的木箱存放。可這種木箱材料珍貴,也沒辦法面面俱到。倘若是有一種紙張可防蟲蟻,對文人墨客乃至一些書商來說意味什么,不用薛庭儴說明,陳老板就知曉。
“當真?”
“當真�!�
陳老板吐出一口氣來,道:“那不知庭儴是如何打算的?”
薛庭儴也并未瞞他,道:“陳叔應(yīng)該知曉,家中生計俱是招兒操持,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坐視妻子辛苦操勞,而自己卻安然享受。所以若是陳叔有意,關(guān)于這蕓香紙,我們可合作一二�!�
“我當然有意,只是這合作里頭的事就復(fù)雜多了。筆墨紙硯,乃是文人不可缺少之物,這種紙能面世,必然會引來人們爭相追捧。只是紙乃是批量而產(chǎn),必然需要作坊乃至工匠等等,例如福建的麻紙,安徽的宣紙,乃至河南的綿紙,江西、福建的竹紙,開化紙、高麗紙、東昌紙等等,這些紙之所以能叫響名頭,俱是因為當?shù)囟嘤兄七@些紙的原料,而咱們山西這里……”
站在門外的招兒轉(zhuǎn)過身,回了臥房。
她在炕上坐下,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腿,想著之前薛庭儴說的話。
“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
那日薛庭儴之言,其實招兒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只以為他就是一時感觸�?蓻]幾日他就拿出了兩個方子,看他說得簡單至極,可招兒知道其中定是費了不少心力。
若不他何至于連做紙都如此熟稔,說是在書院做過,定是他早就動了借此生財?shù)男乃迹艜欢僭俣脑囼�,最終成型。能做出別人都做不出的紙,可以想象其間的辛苦。
其實在招兒心里,小男人已經(jīng)是個很有本事的人了,就這么一路考下來,秀才中了,舉人也中了。
旁人只知薛庭儴資質(zhì)出眾,一朝中舉光耀門楣,風光至極。只有招兒每次都忍不住會想起他還小的時候,手凍得通紅,還是要練字的模樣。小時候的狗子是很倔的,無論她怎么說,他都是不聽,一力堅持。
記得有一年趕集有人唱大戲,這是難得的熱鬧,許多村民都去了。她站在下頭看,臺上熱鬧至極,覺得這些人真輕松,只要唱一場大戲,就能得到很多銀錢,比種地要輕松多了,可賺來的錢卻是種地的數(shù)倍。
那時候她還在王家,她想賺很多很多錢,就偷偷跑去想拜師學藝。那個戲班子的一個老大爺跟她說,說她吃不了這個苦,別看這時候風光,實際上吃的苦受的累多了去,臺上一盞茶,臺下十年功。
以前招兒不懂,甚至大了以后對這個道理還是懵懵懂懂,可自打見證到小男人一路從鄉(xiāng)下無名小子,變成了附近有名的舉人老爺,她才能真正懂得這個道理。
他是吃了很多苦,才有今日的風光。
可已經(jīng)是舉人老爺?shù)乃�,卻還是說出了‘我堂堂一介大丈夫,豈能坐視妻子辛苦操勞,而自己卻安然享受’的話。
“招兒,你別太好強了,以后哪個男人敢要你。”這是曾經(jīng)村里有婦人打趣她時,說過的話。
是不是她給他壓力太大,所以他才會……
“……我即是家里的男人,該是我養(yǎng)家糊口才是……”
看來,他似乎很在意這件事呢。
招兒捶腿的動作突然停下了。
*
陳老板走了。
他是在小山頭上吃過午飯才走的。
也沒有什么好招待他,不外乎一些農(nóng)家菜,倒是吃得他連呼好味道,許久沒吃得這么暢快了。
送走陳老板,薛庭儴回屋,招兒已經(jīng)躺下了。
“歇一會兒吧,忙了一上午�!�
薛庭儴也就褪了衣裳,在招兒身邊躺下。
招兒如今只能側(cè)臥,兩人一個平躺,一個側(cè)臥的睡著。睡一會兒,薛庭儴覺得不舒服了,去了招兒身后,從后面環(huán)著她。
他睡得比招兒高一頭,招兒比他低了些,剛好可以嵌在他懷里,枕在他臂上。隨著招兒月份越來越大,每每睡覺難以安適,這樣的姿勢是最舒服的,就是后面的人要辛苦多了。
“你和陳叔談得怎么樣了?”
“只談了初步的,建作坊,請工匠之類的,還需商榷。”
招兒沒再說話,薛庭儴也沒有說話。自打有孕后,招兒總是睡得很快,可能前一刻還在說話,下一刻就睡著了。
尤其她起夜頻繁,睡不了多久就醒了,所以薛庭儴也不想打攪她睡覺,想讓她能多睡一會兒,就多睡一會兒。
薛庭儴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思,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你、你是不是很在意家里的生計都是我在操持?”
他一愣,問:“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招兒也沒答他,有些猶豫道:“其實你不要多想,我其實也沒想那么多,就覺得我管著家里,你管著讀書就行了,也沒有想那么多……”
她支支吾吾地說著,說得不著邊際,薛庭儴卻是心領(lǐng)神會想著她是不是聽到了什么,所以才會這么安撫他。
他有些失笑,也有些感嘆,道:“你既叫我別想多了,那你也別想多了。我不過是不想浪費這個方子罷了。”
“真的?”
“真的�!�
招兒點了點頭,也沒再糾結(jié)了,沉沉睡去。
薛庭儴等了一會兒
沒見她說話,便也沒說話,陪著她睡了。
*
天漸漸冷了下來,大地一片蕭瑟。
昨兒下了場小雪,可是沒下成,都融成了水。
屋里頭早就燒了炕,一片暖意融融,想著再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產(chǎn),招娣和招兒兩姐妹提前就開始準備生產(chǎn)時要用的物什,尤其是小孩子的衣裳,準備了許多。
有新的,也有舊的。
舊的自然是撿了葳哥兒舊衣,里面的一些貼身穿的則都是新衣。招兒買了許多棉布,閑來無事就做,巴掌大的小衣裳縫了好些件,還有尿布之類的,漿洗搓軟了曬干,存了一箱子。
又買了許多新下的棉花,用來做小棉襖,小棉褲,大的小的都有。孩子趕得有些不是時候,寒冬臘月的,這種衣裳可是少不了。
招兒剛做好一件,放在一旁,看賬本看得有些眼累的薛庭儴放下賬本,拿起那件小衣裳看。
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他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道:“這么小的,能穿?”
他用手掌比了比衣裳,心里總覺得招兒是不是做小了,到時穿不了。
“你忘了葳哥兒剛生下來的時候,小奶娃剛生下來沒多大的。”
薛庭儴在腦子里想了想葳哥兒剛生下來什么樣子,他就記得有個小襁褓,里面有個奶娃子,瘦瘦小小的,他摸都不敢摸。
不過他倒是記得弘兒剛生下來時的模樣,又白又胖又敦實,像年畫里的童子。轉(zhuǎn)念他又想,時間不對,弘兒生下來時他不在,等他回來都過了百日。
把放大版的弘兒縮小一下,他又看了看那小衣裳,心里不確定的想,那應(yīng)該能穿下?
“你看賬也別看久了,累了就歇一歇,反正趕在年前弄好就成�!�
每到年底按規(guī)矩是要盤賬的,以前都是招兒一手包辦,如今她挺著大肚子。本來姜武他們將賬本送來,薛庭儴還想著怎么不讓她干這些的,哪知她竟把賬本給了他看,自己卻去繼續(xù)忙其他別的事,似乎一點都不怕他把賬給算錯了。
別看薛庭儴之前教招兒算賬時挺溜,可那就是最基礎(chǔ)的,牽扯到這些進進出出,這里那里的盈虧收支,就有些艱難了。不過慢慢看,倒也能理清,就是速度不快。
招兒也不催他,就任他一天弄一點,一點都不急的樣子。
自打懷了身子,招兒和以前比變了許多,以前是風風火火,現(xiàn)在說話做事都慢了不少,也不再那么急性子了。
這邊薛庭儴將一本賬理清,那邊招兒又做好了一件。
“我歇一下,你也歇一歇�!毖ν▽⒎旁诳蛔郎系聂せ米�,里面放了棉花,還有裁好的布。
正說著,外面響起陳老板的聲音。
不多時,棉簾子就被人掀開了,陳老板裹著一陣冷風進來。
“庭儴,作坊的事有著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