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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

    “照這么說來,原來招兒你當初和你丈夫是這么成親的啊。”

    吳宛瓊口氣有些怪怪的,招兒下意識就覺得怪,卻又想不出哪兒怪。她去看對方的臉,見其面色自然,眉眼兒都是感嘆,說完后又繼續(xù)做著手里的針線,便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

    其實招兒并不太愿意提這個話題,可與吳宛瓊兩人說話時,卻聊到了這件事上。吳宛瓊說她丈夫是他爹的學生,而她爹是個落魄秀才,見其上進好學,剛好也到了歲數(shù),便將自己許配給了學生。

    說完自己的事,又順口問上她了。招兒見兩人平時相處融洽,閑來無事也會聊一些彼此的事,便沒有隱瞞自己是薛家童養(yǎng)媳的事,也因此才會有這么一出。

    招兒歷來不是個喜歡惡意揣摩人的性子,事情罷了就轉(zhuǎn)頭扔在了腦后,兩人又說了些其他事,這時有客人上門,吳宛瓊便忙丟下手里的活計,起身去招呼客人了。

    招兒拿起吳宛瓊的繡繃子看,見上面那鴛鴦戲水繡得栩栩如生,不免感嘆其繡藝精湛。

    而她就不行了,做做衣裳,繡個簡單的花樣還行,這么復雜的就只能望洋興嘆了。幸好她也不是糾結(jié)這種事的性子,看了看便放下了。

    那客人只是進來看看,很快就離開了,吳宛瓊走了回來,剛好看見招兒放下自己的繡繃子,笑著對她道:“招兒,你喜歡嗎?若是喜歡,等我把這副繡活兒做了,到時候幫你做在裙子上�!�

    招兒連忙擺手:“還是不了,你繡得這么辛苦,再說了我也穿不了這么花哨的樣子�!�

    “那要不做成肚兜也可?”

    招兒當即道:“宛瓊,真不用了,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雖不過是個婦道人家,也干不來這種事。這花樣我見你繡了這么久,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吳宛瓊也沒再多說,只是道:“我打算幫弘兒做身衣裳,到時候做上小老虎的花紋。弘兒生得白凈,到時候肯定穿上好看�!�

    “那怎么好意思?”

    “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還得謝謝你留我在這里做工,弘兒生得可愛,我喜歡都還來不及,給他做衣裳也不枉他叫我一聲姨姨�!�

    見她提起弘兒,眉眼頓時鮮活的模樣,招兒猶豫了一下,道:“宛瓊,你那亡夫也去了幾年,難道你就沒有再嫁的打算?”

    吳宛瓊愣了一下,垂下頭去:“在這京里,我孤身一人,也少與旁人有交集,再說了我也不想再嫁了。”

    “你還這么年輕……”

    正說著,就聽見弘兒嘰嘰喳喳的聲音在門后響起,還夾雜著薛庭儴的聲音。

    卻是薛庭儴從翰林院下值了。

    薛庭儴已經(jīng)換了身衣裳,還是他慣穿的青色長袍,卻因為身形修長,人又生得白凈俊秀,顯得格外有一股儒雅的味道。

    此時他正低著頭和弘兒說話,父子倆手拉著手,看起來格外溫馨。

    弘兒進來后,就直往招兒撲來。

    歡快地叫了聲娘后,才去了吳宛瓊面前叫了聲姨姨。

    招兒去了薛庭儴的身邊,笑道:“你日日這么早下值,就不怕上峰訓斥于你?”

    其實她這不過是笑語,薛庭儴也就笑著說:“我上峰見我恪盡勤勉,為人上進,夸我都還來不及,又怎會訓斥于我。再說了,我若是回來晚些,你不是要懷疑我和同僚去喝那花酒,是時拈酸吃起醋來,晚上不讓我上榻,我可就冤枉死了�!�

    薛庭儴這話有些突兀,不過他向來在自己面前沒個正形兒,招兒也就沒多想。唯獨覺得當著吳宛瓊說這種夫妻之間的秘事,多少覺得有些窘然。

    這喝花酒其實是有典故的,那還要說到之前毛八斗他們還在的時候。

    一次林嫣然和毛八斗鬧了起來,事后他們才知道原來竟是林嫣然在毛八斗身上聞到了胭脂香味兒,而那種胭脂林嫣然沒有,一問之下才知道毛八斗李大田兩人,和同鄉(xiāng)去喝花酒了。

    其實就是喝了酒,根本沒找姑娘,且當時兩人也是抹不開面子,才去了一趟�?删蜑榱诉@事,林嫣然和毛八斗鬧了一場,鬧完連累李大田也吃了牽連。

    好不容易把那邊勸住了,兩人回了房,招兒就問薛庭儴有沒有喝過花酒。

    其實就是順口一句,可能也有點兒想問的心思,薛庭儴就笑話招兒是個大醋缸,兩人嬉鬧了一通,日后才會有這吃花酒一說。

    這邊招兒擔心被吳宛瓊聽了去,那邊吳宛瓊可能也覺得尷尬,便拉著弘兒去了門邊。

    見此招兒總算松了口氣,才繼續(xù)和薛庭儴說話。

    吳宛瓊拿著一朵花給弘兒玩,眼睛克制不住往那邊看去。

    就見這兩口子似乎因為身邊沒人,就少了許多顧忌。那薛庭儴一改斯文儒雅的模樣,竟是對招兒動手動腳起來。

    時不時捏她鼻尖一下,或者拿手去觸她的臉頰,更甚是還去摟她的腰。而招兒似乎毫無察覺,也似乎覺得這樣沒什么。

    她哪里知道招兒是被薛庭儴耳濡目染習慣了,所以才會覺得沒什么。

    “姨姨,花花都被你掐爛了�!�

    弘兒的聲音,讓吳宛瓊頓時驚醒過來,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本是順手在門口的花盆里摘了朵花,想給弘兒拿著玩,卻是因為手勁兒太大捏得花都變了形。

    “哎呀,姨姨掐錯了地方,姨姨再給弘兒摘一朵。”說著,她慌忙把爛掉的花扔在花盆里,又從里面摘朵。

    這花是用來裝飾門頭的,里面種的都是些野花,是之前拆建小花圃時移植出來的。招兒見生得旺,舍不得扔,便用了花盆養(yǎng)著,平時就丟在店門前,也不用管,只用時不時修建一下就可以了。

    為了掩飾,吳宛瓊又從花盆里摘了幾朵,給弘兒纏了個小花環(huán),讓他拿著玩。而另一邊薛庭儴看了過來,眼中閃過一絲冷芒。

    “你在看什么呢?”招兒的聲音驀地響起。

    滿是冷漠的臉當即變成了春風和煦,薛庭儴示意招兒去看,并笑道:“我在看那臭小子,不知道拿著花兒又去哄哪個女娃娃了�!�

    那邊弘兒拿著小花環(huán),便樂滋滋地跑了。

    招兒笑了笑,道:“你快跟去看看,宛瓊也該下工了。弘兒若是餓了,你先給他吃些東西,等會兒我就回去做飯。”

    薛庭儴點點頭,卻并不走,而是拉著招兒往里面去了點。

    “你干甚?”

    薛庭儴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招兒當即窘道:“你行了啊,這是在外面�!�

    他還是拿手指點了點臉,又去看外面,一副你不干我就不動的樣子。

    招兒又急又窘,又怕被人看見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到時候里子面子都沒了。也心知這貨是個固執(zhí)的,想干什么不干著絕不罷休,忙墊腳對著他臉頰碰了碰,薛庭儴這才施施然去了外面。

    這一切別人沒看到,卻被門邊的吳宛瓊盡收于眼底,見薛庭儴走出來,她忙轉(zhuǎn)過頭做認真看著不遠處弘兒的樣子。

    薛庭儴從她身旁經(jīng)過,本是已經(jīng)走過去了,卻又往后退了兩步,也沒看她,就道:“招兒讓你下工�!�

    之后,便留了個背影給她。

    第155章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陽光燦爛,

    可灑進這阡陌縱橫的巷子里,

    卻被切割成了一片一片。

    剛好薛庭儴便走進了一片陽光燦爛之處,淡金色的陽光下,青色的背影挺拔如竹,

    滿是絕然與冷漠。

    不知怎么就刺痛了吳宛瓊的眼睛。

    她下意識抬手遮了遮臉,

    里面響起招兒喚她的聲音,她匆忙站起來,

    也沒進去,

    就在門口對招兒說一聲回去了,就匆匆走了。

    留下招兒看著她遺留的繡活兒,想了想還是忍下叫住她的沖動,

    反正明天還是要來的,沒帶回去就沒帶回去吧。

    還是在老地方,

    吳宛瓊登上馬車。

    車里坐著鶯歌。

    也知道這么著不是長久事,

    所以吳宛瓊特意在自己陪嫁宅子中擇了一處,她去上工的時候,鶯歌和車夫阿五就待在那宅子里,

    等她下工時再過來接她。

    鶯歌似乎看出自家姑娘的異常,

    問道:“姑娘,你怎么了?”

    吳宛瓊用手撫了撫臉,道:“沒什么,

    就是可能被曬著了,

    有些頭暈�!�

    鶯歌心疼得不得了,

    小聲抱怨道:“姑娘,

    你說你這是圖了什么�!�

    圖什么?

    吳宛瓊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本來該是潔白無瑕的,卻因為這陣子做工,難免粗糙了些。

    這種粗糙與之前的她來說,是不能容忍的�?伤低悼催^招兒的手,那是一雙還不如她身邊丫頭的手,滿是薄繭,手背膚色不均,還有幾點顏色很淺,一看就是久遠的燙疤。

    洗手作羹湯。

    她不是沒有做過,卻從不用自己親自動手,只用動動嘴,其他的由下人做了便是。她見過那種從油鍋里濺出的油點,嚇得她當即避遠了,后來廚房里的下人一概受了罰,她以后也再不往灶臺前靠近。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偏偏有人愛之若寶。

    也許旁人沒注意過,吳宛瓊卻是不止一次見到過,薛庭儴趁人不注意偷偷摩挲招兒的手,好像是最上等的玉石擺件兒。

    她到底圖什么呢?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吳宛瓊放下手,悄悄藏進袖子里。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圖什么。

    在車到吳府之前,吳宛瓊便在鶯歌的服侍下,換了一身衣裳。褪去那身粗棉布的衣裙,換上了華服,她不再是那個小寡婦宛瓊,而是吳家大姑娘吳宛瓊。

    吳宛瓊是從后門進的府,剛回自己的院子里,就有人來請她了,說是老爺請她去一趟。、

    *

    整個吳宅中,守衛(wèi)最是森嚴的,當屬吳閣老的書房。

    不過這種森嚴對吳宛瓊來說,卻是并不存在的。

    她剛到院門前,就有人將她請了進去。進去后,吳閣老正坐在書案后,面前放著一卷東西。

    見女兒走進來,吳閣老將那卷東西遞給她。

    吳宛瓊愣了一下,旋即抿了抿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果然她攤開后看了,上面羅列著一個男子的身世背景,并附有一副小像。

    天下女子中,大抵也只有皇室的公主,才能用這種方式來選夫你看看這人如何?”

    說是詢問,實則應該是吳閣老看中以后,此人的資料才會擺到吳宛瓊的面前。

    她細細的看了一遍——

    山東人,現(xiàn)年二十三,父早亡,母臥病在床,如今在老家養(yǎng)病,是來不了京城的。而此人出身貧寒,卻是天資聰慧,年紀輕輕就考中了進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

    而且此人的相貌不差,甚至稱得上儀表堂堂。

    吳宛瓊心中輕嘆,他爹大抵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找到這樣一個人。

    果然她前腳剛這么想,就聽見她爹道:“可還滿意?瓊兒你放心,爹不會委屈了你的�!�

    見女兒不說話,吳閣老又道:“此人出身貧寒,無父,雖有母,但也等同是無,你不用擔心會有婆媳之間的相處。他長相端正,一表人才,堪得上是個青年才俊。能力也算不差,能靠一己之力考中進士的,以后若是爹不在了,也能扶持吳家一二。”

    吳閣老特意這么申明,是有緣故的。

    按時下大昌的風氣來看,男子大多都是十七八歲便成親了,二十多歲必然已經(jīng)當了爹。即是和吳宛瓊年紀相仿,又是兩榜進士出身,前途無量,還生得儀表堂堂。且沒有父母親眷,連吳家無后之事也解決了。所以吳宛瓊所想沒錯,吳閣老能挑中這樣一個人,其實費了很大的力氣。

    吳宛瓊心中有些悲涼道:“爹,您可萬萬不當如此說,您身體康健,定能長命百歲,也——一定能看著咱們吳家一直繁榮昌盛的�!�

    吳閣老笑了笑道:“爹也巴不得如此,最好是能看見外孫出生,若是能親自教養(yǎng)他長大成人,接下我吳家的擔子,爹死了也瞑目了�!�

    之所以會是外孫,而不是孫子,是因為吳閣老從始至終沒打算招個上門女婿。找上門女婿,那是絕了戶頭的人才能干得出的事,他吳閣老不會,也不會這么做。不過選出個這樣的人來,即使不是上門女婿,也與倒插門無疑了。

    吳宛瓊抿了抿嘴角,勉強地笑了一下:“爹這個愿望肯定能達成�!�

    “你若是覺得可以,那么就定下此人了。過兩日我就讓吳安安排他上門一趟,讓你也看看,這樣也能放心�!眳情w老一面說著,一面已經(jīng)垂頭又去看桌案上放著的邸報。

    誰曾想,吳宛瓊怔忪了下,卻道:“爹,您能容我再考慮一下?”

    吳閣老沒料到女兒會這么說,目光從邸報上抬起,看向女兒。

    吳宛瓊顯得有些緊張,也似乎有些局促。

    見女兒這樣,吳閣老也覺得有些于心不忍,心道是不是逼得太急了,便嘆了一口氣,道:“宛瓊,你還在想著子期?”

    “爹,我沒有,我就是——”吳宛瓊深吸了一口氣,笑了笑:“我就是沒有準備,想再一想�!�

    “還有什么好想的?你之前不是答應爹了?”吳閣老目光嚴厲起來,有些語重心長:“瓊兒,你該知道咱們吳家處境�!�

    吳宛瓊嘴唇抖索起來:“我知道爹,我就是……您就讓我再想一想,想一想……”

    吳閣老長長嘆了一口氣:“那行吧,你也不要想太久,該知道,你年紀也不小了�!�

    “是,爹�!�

    吳宛瓊很快就離去了,吳閣老卻是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叫來安伯:“姑娘最近可是有什么異常?”

    安伯愣了一下。

    *

    國史館除了薛庭儴這個修撰外,還有另外兩位編修,榜眼盧申明和探花孟浩昌。他們和薛庭儴一樣,雖不用和那些庶吉士擠在庶常館里,但也是坐著冷板凳等待著機遇。

    國史館里的日子是很悠閑的,有時候靜得讓人覺得可怕,可能一天下來都不會有人上門。當然,國史館也不止就他們?nèi)�,另還有幾個書吏,是專門協(xié)助他們修史的。

    這日,薛庭儴起身去茶房里泡茶。

    剛到門前,就聽見里面有人在議論著什么,議論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他清了清嗓子,里面的聲音當即停了下來。

    等他走進去就看見,幾個書吏正給自己泡茶。見了薛庭儴,他們似乎有些心虛,點了點頭又叫了聲薛修撰,便紛紛都離開了。

    唯獨一個人走不了,那就是編修孟浩昌。

    在國史館的這些日子,薛庭儴對這兩位同科還算有幾分了解,不同于盧申明的好人緣,孟浩昌因為長得不好,平時不太受那些趾高氣揚的新進翰林們的待見,再加上此人在性格上有些特殊之處,也與他一樣頗遭冷遇。

    不過這孟浩昌倒是和下面的一眾小吏書辦打得火熱,不然也不會在茶房里就聊了起來。

    “薛修撰喝茶?”孟浩昌黑瘦的臉上滿是尷尬的笑,去幫薛庭儴泡茶:“是要龍井還是要毛尖?”

    “龍井吧�!�

    孟浩昌將茶泡來,他就打著哈哈想走了:“那沒事我就先走了,你自便啊,自便�!�

    人剛踏上門邊,薛庭儴狀似隨意問道:“你們方才在聊什么?”

    聞言,孟浩昌當即停下腳步,紅光滿面地湊了過來:“薛修撰沒聽說?”他一副吃驚的模樣。

    見他這樣子,薛庭儴心中苦笑。這便是孟浩昌性格上的特殊之處,那就是特別好是非,他以為八斗算是比較喜歡是非的了,可此人遠超過他。

    到了什么地步呢?

    孟浩昌尋常沒事,就滿翰林院亂轉(zhuǎn),能去的地方就去,方方面面四處他都知道。這種情況若只是普通的也就罷,偏偏此人最是樂于津津樂道人的隱私,比那鄉(xiāng)下長嘴夫人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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