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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三月的這趟終于結(jié)束了,而隨著各大商行紛紛回歸,定�?h那個吃相難看的知縣的名頭,也在私下里傳得廣為人所知。

    官確實挺小,擱在平時兩根指頭就捏死了,可架不住地處關(guān)鍵,為人所忌憚。且此人極為不要臉皮,頗有一種滾刀肉的氣勢。

    人不要臉是最可怕的,因為當(dāng)他不要臉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無敵了。

    薛庭儴直屬上官寧波府知府孫剛,特意召他說過話,可惜薛庭儴完全不接茬,裝傻賣憨功力過人,差點沒把孫剛氣死。

    關(guān)鍵孫剛也不能明言,他是朝廷命官,如果明言那算什么了?以后可能都是把柄。

    無奈只能將之揮退,心里想著待任期滿就將之調(diào)離,看你還能囂張什么。

    *

    招兒還沒進(jìn)書房,就聽見薛庭儴哼小曲聲音。

    這廝也不知是不是戲演久了,如今完全換了一副樣子。哪里還像之前那個斯文矜持的狀元郎,反倒像是在底層磨礪多了的油滑小吏。

    進(jìn)了書房,果然見他拿著一疊銀票數(shù)著,時不時摸著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陰人的招。

    招兒松了一口氣,薛庭儴抬頭看她道:“來了?”

    “你去府衙沒什么事吧?”

    薛庭儴渾不在意道:“能有什么事?現(xiàn)如今我就是那火上烤的栗子,吃了燙嘴,不吃難受。只要不是太過分,越過他們底線,不會拿我如何�!�

    說著,他調(diào)侃地看了招兒一眼,道:“再說了,老爺我上頭有人,他們不敢拼得魚死網(wǎng)破�!�

    見他這模樣,招兒有些忍俊不住:“你上面有沒有人我還不知道,別牛皮吹大了,小心吹破�!�

    “老爺我上頭當(dāng)然有人。”

    招兒見他這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還有些疑惑,就聽他又道:“老爺上頭是夫人,你不是在我上頭�!�

    他說著還對招兒擠擠眼,招兒當(dāng)即明白過來,紅著臉呸道:“瞎胡說什么!”

    “我說什么你還不懂?”

    兩人一陣膩歪后,招兒微微喘著氣,整理衣襟道:“那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自然是將這個貪婪無厭的縣官做下去!”

    *

    這日,縣衙里突然下了布告,通知各里甲登記造冊所在里甲的所有壯勞力。

    像這種關(guān)于核查當(dāng)?shù)厝丝诘氖�,隔幾年就要來這么一次,所有人都沒當(dāng)成回事。只當(dāng)縣太爺無聊了,沒事找事干。

    經(jīng)過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各鄉(xiāng)各里的黃冊就交上來了。

    過了數(shù)日,縣衙里又下了布告,限令所有登記在冊的壯勞力,必須加入一個叫做定海工會的組織,逾期若是不加入,后果自負(fù)。

    消息放了出來,一時間議論紛紛,都不知道縣衙那邊到底想干什么。

    可這種天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地方官那就是頭頂上的天,也容不得平頭老百姓抗議什么。

    再加上從表面上來看,就是加入那勞什子工會,既沒強(qiáng)納糧,也沒搶人房子地什么的�;诘讓永习傩斩际请[忍的,不逼到一定程度,沒人敢反抗。雖是有人少不了胡亂猜測,但也都去縣衙里登記了名兒。

    當(dāng)然也有人猜測是不是縣衙要修什么地方,要抽勞役干活。

    自古以來,丁役都是常事。只要還是民,隔幾年被抽上一次丁役很正常,只要不是那種九死一生的兵役,是沒人在乎的,頂多就是辛苦些日子,就能回家。

    事實上,縣衙還真是抽勞役干活。

    不過卻不是無償白給官府干活,而是有工錢的,雖然工錢并不多,但對于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打算白干的老百姓來說,也是一樣驚喜了。

    這些匯集了全縣壯勞力三分之一數(shù)量的老百姓,被人帶著在縣城西北處蓋了許多倉房。

    一排排,一行行,白墻黑瓦,一看就不是用來住人的,人也住不了這么大的房子。且工藝十分粗糙,只求結(jié)實,不求舒適。

    還帶著他們?nèi)バ蘖寺�,將兩處城門之間的那條大街重新拓寬,并平整了一下。期間動了不少民宅,幸虧縣衙那邊出手大方,也沒發(fā)生老百姓不愿遷居之事。

    塵土飛揚(yáng)搗騰了一個月,終于完工,而就在這個時候,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商行運(yùn)著貨來到了定�?h。

    第170章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這次與以往不同,

    這些車隊在進(jìn)城之始,

    就有縣衙的人出面講明。

    不允許這些貨物雜散在各處民居,以免發(fā)生擾民、火情之事,而是要統(tǒng)一存放,

    官府這邊可提供倉房。

    聽了這話,

    很多人都是一頭霧水。

    這是在干什么?

    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收銀子收多了,良心不安,

    打算吐出一些造福老百姓?

    不過經(jīng)歷了之前的種種事,

    如今可沒有人這么想,被連坑了好幾次的各大商行,十分小家子氣且認(rèn)真地詢問了,

    關(guān)于官府提供倉房的種種事宜。

    問過之后才知道,居然還是要收銀子,

    就知道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

    不會放過這么好撈錢的機(jī)會。

    “你們這是強(qiáng)買強(qiáng)賣!若是我們不用你們提供的倉房該如何?”一個身穿深藍(lán)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和守在城門前的衙役們理論。

    他身后跟了一個車隊,大約有十多輛車的樣子,

    在這些車之后,

    還排了不少人等待入城。

    如今定�?h可是大變樣,城門雖變動不大,但進(jìn)行了清理。本來灰黑長滿了腐爛的苔癬的城墻被鏟得干干凈凈,

    城門前的廣場也被平整過了,

    看起來格外比以往光鮮。

    不光如此,

    如今守門的門吏,

    衙役服都是新?lián)Q的,一水的青衣皂帽紅布甲,腰間別著紅纓大刀,看起來格外威風(fēng)凜凜。

    “這可不是我們強(qiáng)買強(qiáng)賣,我們老爺命下面人查過以前的舊卷宗,光前年一年,發(fā)生過四次不等火情,燒毀民居十多座,燒傷人二十余人不等。這些是為何,想必你們都清楚,所以我們老爺才會專門命人建了倉房。倉房附近并無民居,且專門配備了防火墻防火溝等,確保爾等貨物的安全。當(dāng)然,你們?nèi)羰遣幌胗靡部�,那就在外面候著吧,別進(jìn)城了�!币粋門吏說道。

    “你——”

    “你們?nèi)舨幌脒M(jìn)就趕緊讓開,后面還有很多人等著進(jìn)城。這位管事的,別說我們給你們唱衰,咱們定�?h歷來多雨,如今又是雨季,您可別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啊。”

    藍(lán)衣中年人繃緊了臉,也不說話,明顯被氣得不輕。

    見此,便有衙役引著他們往一旁讓,若是換做之前的城門,這會兒定然是堵上了,可如今城門前的廣場被拓寬,往旁邊挪一挪,還能空出讓后面人提前入內(nèi)的余地。

    在后面等著入城的人,已經(jīng)有許多看到這一幕了。

    有人基于心中擔(dān)憂,不愿用官府的倉房,但有的人長途跋涉送貨,本就累得不輕,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一歇。問過價錢后,覺得和平時賃民居相差無幾,便點頭答應(yīng)下來。

    這時便有衙役拿著一紙契書而至,契書上的文字簡明扼要,大約就是列明了賃多少間倉房,用時多久,作價為何。有租賃人,有承租人,當(dāng)然也有租賃者應(yīng)盡的義務(wù),例如會保證對方的貨物不出差錯,如發(fā)生被盜被燒事件,作價賠償。

    這租賃者自然是以官府的名義。

    見到這紙契書,有人樂呵了:“你們這講究還是挺多�!�

    那拿契給他簽的衙役笑道:“這是我家大人定的規(guī)矩。我家大人說了,收人錢財,與人消災(zāi),乃是分內(nèi)之事。口說無憑,立字為據(jù),讓你們出銀子出的安心”

    那人失笑不已,拿過契書,大筆一揮簽上大名,又付了租銀,就專門有人領(lǐng)著他們進(jìn)城門了。

    這般與開啟特殊通道無疑,本來城門前分了兩處,一邊過的是普通百姓,車隊則是在另一邊。

    這邊付了租銀,那邊就有衙役將普通百姓往后靠,專門空出一條路,供車隊通行。只是不一會兒,車隊就入了城,讓那些還在后面等著排著的人,眼紅不已。

    出了城門洞,眼前的場景又是不一樣。

    只見一條可供六輛馬車并行而不擁擠的大路,正對著眾人。路寬了,地方看著就敞亮,格外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

    車隊的領(lǐng)頭人和負(fù)責(zé)領(lǐng)路的衙役搭腔:“瞧這架勢,你們縣太爺恐怕費(fèi)了不少功夫?”

    “那您說的,為了這次整修縣城,我們老爺可是動了大干戈,光勞役便招了幾千人。就說這條路吧,可是幾千人不吃不睡花了五六天才修好�!�

    “那可真是費(fèi)了大功夫。”

    衙役瞅了對方一眼,見此人打扮模樣像是個管事的,便跟他嘮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做買賣的,背地里怎么寒磣我們老爺,說他吃人不吐骨頭變著法撈錢。但我要說句公道話,銀子我們老爺是撈了,可也不是他一人得,下面這么多人,誰家不是上下三代養(yǎng)家糊口。還有這修路修倉房,以及那些勞役們的工錢,可都是我們老爺自己掏的荷包。”

    一提到這種話題,對方自然不想跟這衙役再說了,可也不想得罪對方,只是打著哈哈,面帶不以為然之色。

    衙役一見此人臉色,就知道對方想什么,也懶得再多解釋。

    很快就到了城西,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視線盡頭是一道高聳的石墻。

    這石墻大約有兩丈高,正中有一扇大門,門也是放大版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到了哪座城池。

    到了大門前,那衙役跳下車,對著石墻上的瞭望臺吆喝了一聲,便有一物扔了下來,靜看才發(fā)現(xiàn)是個系著繩子的竹籃。

    衙役一面從身上拿出一塊兒牌子,一面對那領(lǐng)頭的人道:“以后你們再來,在付過租銀后,會有人發(fā)這樣一個木牌給你們。其上寫著你所賃的倉房號,以及租賃的時間。只有把這塊兒木牌給了上面的人,才會有人給你們開門,也只有拿著這塊木牌,你們才能把貨物運(yùn)出去�!�

    隨著說話聲,他將木牌放進(jìn)竹籃。

    松開手,那竹籃便被拉了上去,不多時那扇巨大的木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過了這道門,才算是真正入了倉房。

    就見一排排高大聳立的倉房矗立在那里,每個倉房都比人想象中更大。倉房上沒有窗,只有一扇門,全部都是青磚構(gòu)架,一看就十分結(jié)實牢靠。

    “這倉房不錯。”

    那衙役得意地一笑道:“可惜時間緊急,就只先建了這二十多棟。不是我說,你們早進(jìn)來早安心,那些舍不得銀子的人,遲早要吃虧�!�

    一提到這茬,對方自是懶得理他了,再之后便是將貨物一一搬進(jìn)去安置。

    這時候就需要用苦力了,那衙役不慌不忙道:“別急,人馬上就到�!�

    話音方一落下,就有一群穿著粗布短褐的漢子們來了。

    一般做苦力的,都是這般打扮。不過今天卻比以往多了一些花哨。就見這些人穿的短褐上還套著一個馬甲,馬甲上寫著定海兩個大字。

    也沒用這領(lǐng)頭之人說話,衙役使了個眼色,這些漢子們便默不作聲上前去卸貨。

    車隊領(lǐng)頭人砸著嘴:“這該不會又是你們那個老爺弄出來的吧?倒是生財有道�!贝巳四樕纤菩Ψ切�,一聽話音就帶著些許譏諷之意。

    這衙役仿佛沒聽見也是,笑瞇瞇地答:“還真是我們老爺安排的,我們老爺說了,作為父母官,自然要守牧一方民。可別以為這是不用花銀子的,該給的工錢可一分不能少,不過縣衙分文不取,還是這些勞力們得。”

    這領(lǐng)頭人就覺得稀奇,還有那薛知縣不雁過拔毛的?

    似乎看出此人的心思,那衙役又道:“基于每次你們前來,縣里總有人因為搶工,而發(fā)生毆人事件,甚至有兩個村之間械斗流血無數(shù)。所以我們老爺命人組建了個定海工會,專門管理這些人做工之事。別怪我多話,如今在這定海縣里,不經(jīng)過定海工會,你們大抵是找不了勞力為你們做工�!�

    聞言,這領(lǐng)頭人當(dāng)即愣住了,不是因為前面的那些話,而是那句找不到勞力為你們做工。

    *

    而與此同時,城門那處。

    有些人進(jìn)城了,有些人卻沒有進(jìn)城。

    這不進(jìn)城的原因自是因為出于謹(jǐn)慎,再加上也是不能當(dāng)家做主,想等著上面遞話。

    這些押送貨物之人,尋常也是走南闖北慣了,自然不怕露宿野外。既然打定主意不進(jìn)城,自是就命人在城門附近就地扎營,打算先熬過這一日再說。

    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到了下午。

    在城門附近扎營的人越來越多,卻是各自為界,并不互相搭話。

    城門那處已經(jīng)空了下來,一個門吏走過來喊道:“你們要進(jìn)城的,就趕緊進(jìn)吧。我們老爺今兒一大早就說了,下午有雨。人也就罷了,若是貨淋了雨,恐怕就毀了。”

    沒有人搭理他,卻都是眼含譏諷地看著這人。

    如今正值六月暑天,天上只差沒下火,再看天上萬里無云,還狂風(fēng)暴雨,又是這句‘我們老爺說’,你們老爺就只會死要錢!

    這時,一個背著背簍的黑瘦老漢走過來道:“聽這位官爺?shù)�,老漢在定海待了幾十年,熟悉這里的天氣,最近天氣反常,瞅著這天,下午莫怕有大風(fēng)�!�

    可惜依舊沒人理他,只當(dāng)這是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薛知縣,故意找人演了這么一出。

    見這些人那模樣,門吏當(dāng)即氣走了,就是那老漢還鍥而不舍地與這些車隊一一訴說天氣的反常。

    說了一會兒,見這些人無動于衷,老漢嘆了一口氣,慢慢的走了。

    車隊中有人看著他的背影,面色沉重。

    過了一會兒,一個車隊突然動了,竟是拆掉已經(jīng)扎好的帳篷,打算入城。

    “沒想到金華周家如此膽小,竟是被個老漢就嚇慫了�!�

    這金華周家指的是金華府周家的人,其在金華當(dāng)?shù)匾彩鞘浊恢傅拇髴�。本來按照慣例,即使大家心照不宣,但都是不提名道姓,而這出言之人顯然是壞了規(guī)矩。

    可若是了解此人所在的劉家和周家有什么淵源,大抵就能明白為何會針尖對麥芒了。

    “我不過是個送貨的管事,擔(dān)不起損貨的責(zé)任,若是你劉家不怕,盡管繼續(xù)待著就是,何必與我逞口舌之快。”

    說完,這一行車隊便漸漸駛向城門處,倒是那劉家的管事目露譏誚之色,轉(zhuǎn)身回了帳篷。

    見周家動了,又有幾個車隊也猶猶豫豫跟在后面入了城,只剩了七八個車隊的模樣。而剩下這些人因為之前車隊的離開,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私底下議論著。

    “管事,若不咱們也進(jìn)去算了,等上面人發(fā)話,一來一去至少得兩天。而這幾日還有從別處送來的貨到,咱們也總不能把所有貨都堆在這里。定海臨海,海上的天氣千變?nèi)f化,又是夏季多雨之時,咱們就算挺過了這一日,后面幾日誰敢說下雨不下雨�!�

    這也是之前為何有車隊改變主意的主要原因。

    一般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都不會將貨一次性運(yùn)過來,而是分幾批走。今日只是頭一批,接下來的日子,還會有很多貨物從各地運(yùn)來,總不能都堆在這里。

    左不過每次都要租賃民居做倉房,租誰的不是租,還不如租官府。雖是心中有數(shù),如此一來又讓那姓薛的得逞了,可到底各家都有各家的顧慮。

    如今這定海縣薛知縣的大名,可是為許多人所知曉。浙江一帶但凡沾了這走私的行當(dāng),誰不知道此人的事跡。

    提起他都是恨得牙癢癢,可關(guān)鍵此人乃是當(dāng)?shù)馗改腹�,越過誰也越不過他去。說到這個自然有人懷念之前的劉知縣,那個知縣可就聽話多了,哪會弄出這么多事。

    接下來,又有兩家車隊入了城,只剩下五家。

    而剩下的人越少,這些人越是惴惴不安,唯獨(dú)那劉家的管事依舊端著冷笑,斬釘絕鐵對手下道,絕對不會下雨。

    可是很快,他就被打臉了。

    申時剛過半,本來艷陽高照的天突然陰了下來。

    是一下子就陰了,陰沉沉的,空氣里回蕩著一股狂躁的因子,昭告著即將而來的暴風(fēng)雨。

    當(dāng)即就有人跳了起來,招呼著手下趕緊起營進(jìn)城。有些聰明的,直接讓人趕著車就往城門去,竟是連那些帳篷都不打算要了。

    只有那劉家的管事依舊還在嘴硬道:“慌什么慌,不會下雨的。”

    第171章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城門前亂成一鍋粥。

    而此時,

    天氣又起了變化,

    竟是刮起一陣大風(fēng),將人的衣衫刮得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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