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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薛庭儴晚上回來,招兒就將這事與他說了,又和弘兒說了要出去一趟的事,

    招兒便踏上前往蘇州的路途。

    對于招兒外出安全問題,薛庭儴一直是比較重視。

    他如今身為水師提督,

    身邊皆有水師兵卒隨扈,

    便將胡三手下的一干人等都給了招兒。這些人忠心不用懷疑,在胡三的訓(xùn)練之下,也是今非昔比,

    都是以一當(dāng)十的好手。

    招兒一路風(fēng)塵仆仆到了蘇州,

    還來不及歇息,就讓高升和對方約了時間。

    見面的時間約在明天下午,招兒這才放下心來找地方落腳。

    到了當(dāng)日,

    招兒親赴宏昌票號的總票號。

    在這里,

    她也見到宏昌票號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東家,

    項青山。

    若說起這項青山的來歷,

    恐怕要講的故事就多了。總而言之,項青山此人稱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從白手起家到建立這么大的票號,在蘇杭一帶也是跺一跺腳,商圈兒便要抖三抖得存在。

    項青山能答應(yīng)見招兒,為了泰隆票號是假,沖著定海是真。

    早在定海開阜之時,項青山便有入駐定海的想法,只可以一直沒托上得力的人說話,只能坐視著泰隆票號橫空出世。這也是為何之前明明是雙贏的局面,項青山一直沒答應(yīng)招兒的原因所在。

    全因那口氣兒憋著。

    而現(xiàn)在會見,也是因為他突然改變了想法。

    招兒等人被請了進(jìn)去,一路上七拐八繞,竟到了一處園子。

    不得不說,江南的園林能天下聞名,確實有其獨到之處,而其中又以蘇杭一帶為最。小橋流水,假山奇石,精巧別致,用曲徑幽深、柳暗花明來形容最為恰當(dāng)不過。

    走到一處花圃,招兒以為沒有路了,哪知到了近前才發(fā)現(xiàn)前面別有洞天。

    水榭依水而建,池旁種了不少青柳,隨風(fēng)飄蕩。池水清澈,隱隱有水花聲濺起,才發(fā)現(xiàn)里面養(yǎng)了不少錦鯉。

    抬頭一看,其上掛著一塊匾額,書著‘倚碧軒’幾個鎏金大字。

    “大東家在里面等著王公子�!�

    招兒點點頭,高升幾個在門口站定,只她一人進(jìn)去。

    青衣小廝將她引去內(nèi)里,是一處寬敞而明亮的廳堂。

    三闊的敞廳用落紗罩隔著,迎面掛著一幅中堂畫,圖下是張黃花梨的長案,長案正中擺著象牙山水桌屏,兩邊各置數(shù)尊插瓶。

    長案前放了張黃花梨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張同樣為黃花梨的太師椅,下首左右兩排是太師椅,用黃花梨的花幾隔著。還有多寶閣架子,其上各種古玩擺件兒,墻角放著一尊半人高三足鎏金的香爐。

    只看這廳堂,就能知曉宏昌票號之富,就不提別的,黃花梨的物件并不稀罕,可若是一屋子黃花梨的東西,那就極為罕見了。

    再看那槅窗上鑲嵌的,哪里是尋常人家用的窗紙或是窗紗,而是西洋來的玻璃。這琉璃大昌也有,卻不叫玻璃而叫琉璃,只是做不到如今純凈透明。

    西洋來的琉璃在大昌最受歡迎,價格高昂。招兒早就想購置些把家里的窗扇都給換一換,可惜沒舍得。

    此時,首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名老者,看模樣大約有五十多歲的模樣,發(fā)色花白,衣著樸素,看起來與尋常老者無疑。若說有些區(qū)別,那就是此人氣勢不一般,只是坐在那里,就知曉不是個簡單人物。

    這便是項青山了,也是宏昌票號的大東家。

    “見過項大東家。”招兒作了個揖禮。

    項青山和藹地擺擺手,道:“王公子莫要客氣,當(dāng)不得如此�?熳桑床�。”

    招兒在左側(cè)第三個位置坐了下來,今日既然是來談生意,這座位也是有講究。

    第一個位置方是極為親近之人落座,而第三個位置,不近也不遠(yuǎn),恰到好處的距離。隨著招兒落座下來,便有一名青衣小廝捧著茶盤上來了,將茶放在她手邊的花幾上。

    “老夫聽聞王公子來了多次,可惜老夫瑣事纏身又出了趟遠(yuǎn)門,倒是怠慢了�!�

    招兒恭敬道:“大東家客氣了,于長幼上來講,您是長,晚輩是幼。于生意上來講,您是前輩,晚輩是后進(jìn),可萬萬提不上怠慢二字。”

    “后進(jìn)之輩讓人敬佩啊,王公子年紀(jì)輕輕竟闖下如此名頭,操持著這么大一份家業(yè),讓人不禁感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這些老前輩不中用了。想當(dāng)初老夫像王公子這么大的時候,還在給人做跑腿的伙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招兒微微一哂:“當(dāng)不得大東家如此夸贊,晚輩能有如此家業(yè),少不了有人提攜,都是為人提攜所致�!�

    這被誰提攜,自是不用說,現(xiàn)如今誰不知道泰隆商行的大東家王招財,是浙江水師提督兼定海市舶司提舉薛庭儴的小舅子。

    那薛庭儴六元及第,風(fēng)光一時,之后倒是沉寂了一陣,誰曾想扭頭就辦下如此大的功績。嘉成帝對其贊賞有加,稱之為國之棟梁,雖其如今還不在朝堂上,可朝野內(nèi)外誰沒聽說過薛庭儴的名號。

    所以泰隆商行所到之處,人人奉承,奉承的可不是泰隆商行,不過是其背后的人。是那薛庭儴身后的市舶司,是那大昌第一個開阜之地定海城所代表的巨大利益。

    一個老狐貍,一個小狐貍,彼此都心知肚明,而如今這番客套不過是在試探彼此的虛實。

    招兒見其態(tài)度,料想今日之行必能如愿,畢竟哪怕是誰都不會將這么大一份利益拒之門外。

    果然客套一番之后,項青山切入了主題:“老夫聽聞,王公子多次想見老夫,是想和宏昌票號合作?”

    招兒也并未遮掩,很坦率地點點頭:“大東家既然是前輩,其中具體想必不用晚輩細(xì)述,若宏昌票號能和泰隆票號聯(lián)手,想必不出數(shù)年之間,這大昌境內(nèi)兩京十三省諸多票號當(dāng)是我二人執(zhí)牛耳地位�!�

    項青山淡淡一笑,端起茶來,啜了一口:“王公子口氣不小�!�

    “大東家應(yīng)該知曉晚輩并不是虛言�!�

    “哦,是嗎?”

    自此,項青山終于露出屬于一個商人的老辣姿態(tài),也昭示著之前那一番客套不過就是表面功夫。

    若提起生意,提起利益,誰也不會把這份客套當(dāng)成真。

    包括招兒。

    項青山一雙老眼望了過來,神色有些冷淡:“我宏昌票號如今已是執(zhí)牛耳地位,兩京十三省皆有分號,不然王公子也不會找上門。即是如此,又何須與王公子合作,再添一人?須知臥虎之榻豈容他人酣睡,王公子即能闖下如此大的名頭,當(dāng)不會如此天真才是�!�

    這話說得頗有幾分不客氣,招兒也早有預(yù)料,不過她也不是沒有應(yīng)對之法的。

    她滿臉帶笑,雙眼卻是不避不讓看著項青山,道:“宏昌票號執(zhí)牛耳地位,那不過是之前,以后可就不好說了�!�

    項青山笑了起來,還是如同之前的冷淡,但能聽出幾分怒意。

    “王公子口氣不小,你的意思是說泰隆票號還能搶了我的生意不成。”

    招兒不避不讓點點頭:“晚輩自然是這個意思。”

    “小子狂妄!”

    項青山擱下茶盞,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堂中本就寂靜,如此突兀而尖銳的聲音,若是個膽子小的,恐怕要被嚇得當(dāng)?shù)貜囊巫永锘聛怼?br />
    可坐在那處的俊美男子依舊態(tài)度淡定,甚至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招兒啜了幾口熱茶,茶葉的苦澀在口腔中彌散開來,又轉(zhuǎn)為甘甜。

    乃是最上等的碧螺春。

    “大東家,你該知曉小子并不狂妄�!彼畔虏璞K,笑看著項青山。

    “定海開阜,客商云集,海上貿(mào)易到底有多大的利潤,想必不用小子細(xì)說。”招兒的眼睛不著痕跡在那琉璃窗上掃過,又道:“宏昌票號在票號一行地位顯赫,不然小子也不會多番上門,可要知曉泰隆票號并不是非宏昌票號不可�!�

    她淡淡一笑,臉上隱有幾分倨傲之色:“泰隆不找宏昌聯(lián)手,大不了是多費些功夫?qū)ち似渌∑碧柡献鳎卸ê3窃谀抢�,多的是人愿意。像泰隆票號現(xiàn)在如今就是這么做著,大不了廣撒網(wǎng)就是�?扇羰呛瓴碧柌缓吞┞∑碧柡献�,若干年后,還能執(zhí)牛耳?”

    這是明晃晃的示威,項青山是老江湖,自然清楚其中的厲害之處。

    票號從表面上來看,不過是專營存款、放款,及跨地匯兌的生意,可若真以為這么簡單那就錯了。

    票號做的是無本買賣,那些儲戶們將銀子放在票號中,只看一個兩個,自是不起眼,可若是大量聚集,那就是一筆非常龐大的現(xiàn)銀。

    并不是每個儲戶都能及時將銀子提走的。就好比這跨地匯兌,票號做大,名聲在外,商人并不一定會當(dāng)即就把銀子提走,而是會放心的放在票號里。

    因為商人們在定海賣了貨賺了銀子,這筆銀子他不會就放在手里,而是會進(jìn)行下一次生意的輪回。他需要前往各地購貨再次販賣,購貨得給別人銀子,但不會有人提著大量現(xiàn)銀交易的,還是以會票乃至銀票的存在。

    也就是說,這些銀子其實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在票號里。

    當(dāng)然,這也僅僅是指大的票號,名頭在外,且有信譽,人們才會相信且篤信。到目前為止,大昌這么些票號,還沒人能做到這點。宏昌票號看似在兩京十三省都有分號,但其真正的勢力也不過是在江南一帶暢通。

    這么些現(xiàn)銀放在票號里,難道票號會任其放在銀庫里發(fā)霉?

    肯定不會!

    哪個做票號的不是拿著儲戶的銀子出去進(jìn)行各項生意,小到放貸給大小商人,大到購入各種礦進(jìn)行開采,甚至鹽業(yè)、米業(yè)、絲綢業(yè)皆有涉足。那么些現(xiàn)銀的匯集,足夠其做起空手套白狼的買賣。

    甚至再說夸張一些,一些票號開空頭會票的也不是沒有,拿著自己開的會票去做生意,這些會票再進(jìn)行各種流通,完美的完成了一次空手套白狼的過程。

    所以說時下人都說做鹽、做糧、做絲綢的是暴利,其實都是錯誤的,做票號的才是真正暴利。

    當(dāng)然,什么東西到了極限,都是會有限制的。大昌就這么大的地方,一個餅子大家都吃,吃到最后總有吃完的時候,想要獲取更大的利益,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

    將生意做出大昌去!做到西洋,做到世界各地吸金!

    而定海城,乃至定海市舶司,就是那個突破口。

    泰隆票號背后就是這個突破口。

    宏昌票號敢不和泰隆票號合作?他當(dāng)然敢,可以泰隆票號如今的勢頭,他很快就會面對泰隆票號聯(lián)合各地大小票號的蠶食鯨吞,直至終于瓦解。

    ……

    “你明白了嗎?”薛庭儴道。

    招兒眼中綻放出各種各樣的璀璨光芒,這些光芒亮到極致,終于爆了開。她一下子就過去抱住薛庭儴的頸子,使勁地親著他。

    “庭儴,狗兒,庭儴,狗兒……你怎么就這么聰明,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么多?狗兒,你腦子是怎么長的,你快跟我說說,你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

    招兒已經(jīng)瘋了,抱著薛庭儴的腦袋使勁的親,來回上下的親。

    薛庭儴暢享美人兒恩,眉間洋溢著風(fēng)淡云輕:“沒辦法,天生就是這么聰明。為何我能想到你沒想到,誰叫我是你男人。”

    ……

    招兒此時眼中又綻放出那種光芒,同時有一種穩(wěn)操勝券的成竹在胸。

    項青山錯愕、驚愕、詫異。

    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地輕撫著扶手:“好好,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老夫自愧不如!”

    可若是仔細(xì)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他看似輕柔的動作,實際上手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著。

    “大東家的意思,是同意和泰隆票號合作了�!�

    項青山含笑點頭:“當(dāng)然,王公子都說到如此地步,老夫再不答應(yīng)就未免顯得有些剛愎自用了。”

    之后兩人相談甚歡,對彼此合作也進(jìn)行了一些細(xì)致的商談。定下后日簽合作契書之后,招兒便告辭了。

    項青山將她送至門前,招兒再不讓他送,他便止了步。

    他目送著招兒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視線盡頭,方轉(zhuǎn)過身進(jìn)了門里。

    從里間走出兩個人,一女一男。

    若是招兒在此,定能認(rèn)出這個面色蒼白消瘦的女子,正是吳宛瓊。而陪在她身邊的人,則是安伯。

    項青山眼神暗沉:“姑娘,此女不容小覷。”

    吳宛瓊眼睛里藏著詫異,同時還有瘋狂的嫉妒。她緊緊地咬住下唇,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便出了這間廳堂。

    安伯隨侍在她身側(cè),欲言又止:“姑娘,你又何必與她計較。此女粗鄙,出身低下,只能充作男人四處游走。而您出身高貴,乃是堂堂閣老家的千金,你實在不用與她計較,她與您相比,不過是瓦礫和玉瓶�!�

    吳宛瓊笑了起來,起先只是在嗓子里低低的笑著,漸漸聲音越來越大,突然戛然而止:“安伯,你又何必來安慰我。她如今是水師提督兼市舶司提舉的夫人,我不過是個被親爹放棄的落魄之人。她南來北往,所到之處人人奉承,我出門在外還得躲著人走,因為我是個不祥之人。瓦礫和玉瓶,我這玉瓶早已是滿目蒼夷,而她這瓦礫幾年不見,竟是脫胎換骨�!�

    第207章

    第207章

    ==第二百零八章==

    “姑娘!”

    安伯突然拔高嗓門,

    道:“您實在不用相信那些胡說八道,

    老爺聽信游方道士之言,難道您也相信?”

    “我自是不信,可我爹信了。”吳宛瓊苦笑道。

    薛庭儴被貶斥出京,

    吳閣老只當(dāng)女兒這下終于死心了,

    便又與她擇了個夫君人選,可這次吳宛瓊十分堅持,

    竟是怎么都不愿。

    吳閣老強逼,

    她就絕食,此事自然進(jìn)行不下去了,父女之間也因此產(chǎn)生了隔閡。

    后,

    某一日吳府來了位游方道士,此人來自蜀地,

    精通命學(xué),

    又擅長藥理。在蜀地的名頭頗大,人稱送子神醫(yī)。

    這次會來到吳府,也是吳閣老不能離京,

    特意托人專門將他請來的。

    為的不過是求子。

    其實這些年來,

    吳閣老已經(jīng)求訪了許多名醫(yī),可人人都說他沒問題,卻就是生不出孩子。

    神醫(yī)幫吳閣老看過,

    與其他名醫(yī)所言相差無幾,

    吳閣老自然失望之極。

    見此,

    那神醫(yī)便觀了觀他的面相,

    算出他有一女,與之相克,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子嗣誕出。

    命理之說不過是虛妄,但架不住吳閣老信了。

    不是相克,為何自打吳宛瓊出生后,他后宅妾室眾多,卻無一人能傳出好消息。要知道,在吳宛瓊之前,吳閣老雖是沒有子嗣誕出,但也有妾室是懷過身孕的,只是因為意外小產(chǎn)了。

    捧在手心里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突然變成了阻礙自己生兒子的不祥之人,吳閣老一夕之間態(tài)度大變,對吳宛瓊厭惡至極。

    吳宛瓊心中自是悲痛難忍,又見他爹操持著想將她送到莊子上去小住,也心知這一去恐怕就回不來了,便主動提出回蘇州老家暫居。

    這么一來自是正中吳閣老下懷,畢竟是親女兒,有些事還是不易鬧得太難看。

    而安伯之所以會來蘇州,是另有原因。自打發(fā)生吳錢父子背著吳閣老做出舞弊之事,連累他差點致仕告老,吳閣老便奪了吳錢掌管吳家生意的權(quán)利。

    如今吳家的生意沒人打理,下面各為其政,亂得一團(tuán)糟,急需有個人前去坐鎮(zhèn),安伯自告奮勇下,吳閣老想著也只有安伯能震住吳家那些旁枝,便準(zhǔn)了他隨著吳宛瓊一同來到蘇州。

    有安伯的撐腰,吳宛瓊在蘇州的日子并不難過,就是一直郁郁寡歡。如是過了大半年,也不知她腦子里那根筋抽了,竟提出要做生意。

    要知道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堆金積玉養(yǎng)大的,閣老家的姑娘去做生意,說出去就惹人笑話。

    可吳宛瓊堅持,安伯拗不過她,便給了她一家鋪子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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