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這玩意在沿海一帶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可在京里卻稀罕，可把幾個人給高興壞了，都說薛大人是個好人。
進去后，嘉成帝臉上怒氣未消。
薛庭儴按規(guī)矩下拜，嘉成帝叫起了，他才起來。
嘉成帝怒氣騰騰的，背著手在前面來回不停地走著，薛庭儴只能低著頭杵在那兒。
與他一樣的，還有殿中服侍的太監(jiān)，可這些人就比他心驚膽戰(zhàn)多了，生怕陛下心里一個不順，被遷怒了。
“這群貪官，朕要一個個砍了他們，才能解掉心頭之恨�！�
“都是些無能之輩，竟是連糧食都拿不出來，你說要你們有什么用！”
隨著幾個撲通聲，幾個太監(jiān)俱都跪了下來，就薛庭儴一個人杵著，格外顯眼。
嘉成帝斜睨了過來，明明發(fā)怒的對象不是他，卻給人一種被怒目而視之感。
薛庭儴潤了潤唇，道：“其實這事也不難解決�！�
“你有什么建議？”
“陛下現(xiàn)在該關(guān)心的不是有多少貪官，而是從哪里弄來糧食賑災(zāi)，不然災(zāi)情擴大，流民四起，就怕有人會聚眾造反。”
“你好大的膽子！”一聲暴喝驀地響起，夾雜著一股猛烈的氣勢迎面撲來。
嘉成帝暴喝道：“我大昌如今一片太平盛世，朕也不是昏庸無道之君，何來反之一說�！�
氣氛近乎凝固，壓得人喘不過氣。
隱隱有人在低喘，還有驚嚇咔在嗓子里眼里翻滾聲。
薛庭儴卻是抿著嘴角，不退不讓：“下官乃是窮苦出身，很明白老百姓們的想法，他們不懂什么大道理，誰給他們飯吃，他們就唱誰的好，可若是沒了飯吃，他們什么事也都能干出來。本就是愚昧無知，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集。什么遺臭萬年，抄家滅族，人都要死了，誰會去管這些！”
空氣又凝滯住了，殿中放了冰，卻似乎也降不了悶熱的溫度。
一道如有形質(zhì)的目光，沉沉地壓在薛庭儴頭頂上，幾欲噬人。
嘉成帝肖似先皇，高大魁梧，脾氣暴烈。
可在脾氣暴烈下，也隱藏著一顆很深沉的帝王心。這些東西相輔相成，讓所有人總是可以很輕易忽略掉，以為他是個魯莽之輩。實際上并不是，從先皇沒干成的事，可嘉成帝卻干成了，就能看出。
這樣一個帝王若是換做其他時候，成就絕不下此時。不說遠超秦皇漢武，但也是開疆?dāng)U土之明君。可偏偏是在這種時候，一個看似新朝初建，實際上遺毒萬千，表面上一副海晏河清，實際上千瘡百孔的江山。
沿海一帶的開阜，促進了大昌海上貿(mào)易的急劇增長，其實并不能解決這座江山的危機，不過是將隱在其下沉疴痼疾提前掀了出來。
想到這里，薛庭儴沉沉地嘆了口氣，抬起頭看向嘉成帝：“那些大戶糧商地主們必然有糧，是一個人反，還是一群人反，其實陛下應(yīng)該早已有了決斷�！�
只是還缺一把刀。
所以才會有薛庭儴的奪情入京。
第232章
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招兒正在家中收拾，就接到薛庭儴奉旨出京賑災(zāi)的消息。
她根本來不及說什么，就趕緊給他收拾了行囊，從衣物到藥材，應(yīng)有盡有。
其實早在路上時，招兒就知道薛庭儴會忍不住，果然他沒有忍住�？上裁匆沧霾涣�，只能帶著孩子在家中等他。
薛庭儴入京又出京的動作，讓京里關(guān)注著他的許多人都非常吃驚。
隨之下來的是上面發(fā)下的圣旨，封薛庭儴為賑災(zāi)欽差，統(tǒng)籌河南等地賑災(zāi)事宜，有臨時決斷權(quán)，可不上奏朝廷。
隨之一同的還有五百錦衣衛(wèi)，以及京營的三千兵力。
如此大的陣勢，明擺著陛下要大動干戈，一時間朝野震動，無數(shù)信函飛往各地。
事實上薛庭儴確實在大動干戈，剛出京人馬還沒到通州，就命太倉準(zhǔn)備一萬石糧食。
大昌朝全國各地八百多處糧倉，又分京倉、水次倉，以及地方常平倉等。而通州早在金代就是漕糧匯聚之地，大運河從南到北，通州便是終點。且從明代遷都北京后，為了存儲的漕糧，京城和通州更是陸續(xù)建了很多糧倉，統(tǒng)稱為京通二倉，又稱太倉。
若說全天下哪里沒糧都可能，但唯獨太倉不可能沒糧。
這也是為何外面糧價連連攀升，可京城受到的波及卻不大的主要原因，因為有太倉撐著。
太倉的糧官收到消息后，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
若要動太倉的糧，朝廷早就下命了。
可文書上有賑災(zāi)欽差的大印，也容不得他不信，且隨著文書而來的，還有錦衣衛(wèi)的人。他只能一面命下面人去調(diào)糧，同時快馬加鞭往京里送信。
可惜趕得時間不湊巧，等到京城時，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只能在外苦守一夜。
另一頭糧官被壓著連夜籌糧裝車，等到次日清晨，薛庭儴一行人帶著糧車離開，京城那邊的命令還沒到，糧官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批糧食被押著離開。
消息在早朝時被披露，滿朝嘩然。
太倉之重，毋庸置疑。
這京城幾百萬百姓，還有這么多官員、勛貴王公，每天消耗掉的糧食是個驚人的數(shù)目。
湖廣以及江南一帶俱是欠收，自顧尚且不暇，怎可能有糧往京中運，還要管著附近幾地賑災(zāi)一事。沒有這兩處供給，京城坐吃山空，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沒糧了。
薛庭儴好大的膽子，竟敢擅自動了太倉之糧。
一時間，彈劾他的官員如過江之鯽。
群情激奮，義憤填膺，恨不得當(dāng)場把他拽回來最好。
等下面說完了，龍椅上的嘉成帝才冷笑道：“就算被他帶走了一萬石，太倉之中還有幾百萬石，難道諸位愛卿是怕京中無糧可用，也像那些災(zāi)民一樣挨餓？須知若要身體安，三分饑和寒。餓一餓也好，也免得你們還要花銀子，買那勞什子人參養(yǎng)榮丸吃�！�
說完，嘉成帝就拂袖走了，管著朝儀的太監(jiān)高呼退朝。
下面一片鴉雀無聲，之后各自散去。
散雖散了，卻沒有消停，許多大臣都上了折子，這次口氣全都變了，不再抓著怕京城無糧說，而是怕以后有人效仿，朝廷難安。
這些折子俱被嘉成帝留中不發(fā)。
*
另一頭，薛庭儴的艱難行程剛正開始。
災(zāi)民們彼此也是通著信的，這大隊人馬一看就是朝廷派下去賑災(zāi)的。那一車車的糧食，在災(zāi)民們眼里比那金山還貴重，都是眼冒綠光蜂擁而至。
這趟和薛庭儴一同下去賑災(zāi)的，除了錦衣衛(wèi)的一個鎮(zhèn)撫使，還有京大營的一個副將，兩人分別叫紀春德和汪良華。
汪良華見此情形，忙讓兵卒們驅(qū)散災(zāi)民，甚至不惜動武。
誰曾想?yún)s被薛庭儴給攔下了。
“此次賑災(zāi)，以撫民為主，讓人放糧�！�
“大人�！�
“就地施粥，讓人告訴他們，我們這次去就是賑災(zāi)，只要守規(guī)矩，不惹事是非，跟著我們走，不會有人餓死�！�
誰都鬧不明白薛庭儴到底想做什么，可出京之前上面發(fā)了話，一切以薛大人的意見為主，汪良華只能下去安排。
沒有扎營，只是就地壘灶造飯，剛好也是中午了，官兵和災(zāi)民們一起吃。
飯食很簡陋，只有稀粥，下面倒是有兵卒們抗議，可汪良華已經(jīng)讓人下去說了，所有人都吃一樣的飯食。
你們吃稀粥，上面的大人也是稀粥，災(zāi)民們同樣如此。
難道你一個小兵卒子，比上面的大人還大？
一眾兵丁只能咽下抱怨，吃了一碗能數(shù)清米粒的稀粥。
吃完后，除了晃一晃能聽見肚子里的水響，一點都不解餓。
可轉(zhuǎn)頭看災(zāi)民，明明也是稀粥，卻好像吃到什么珍饈佳肴。
很多人都舍不得吃，要么是先緊著老人小孩，要么就是一口一口細品著，好像吃了這頓就沒下頓了。
一瞬間，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吃完歇息兩刻鐘，繼續(xù)上路。
期間，源源不絕有災(zāi)民奔赴而來，隊伍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里有官大人施粥。不止是一頓，而一天三頓。
于是就這樣，大批的流民和災(zāi)民漸漸遠離了京城附近，竟是隨著薛庭儴一路往南行去。
沿路各府縣都盯著這邊的動靜，見這大隊人馬遠離，都不禁松了口氣。
消息遞回京城，嘉成帝又冷笑了：“一個個尸位素餐，讓你們想法子疏散災(zāi)民沒辦法，讓你們開倉放糧諸多顧慮。每年拿著朝廷的俸祿，不能為朝廷解憂，要你們何用！”
這下可沒人再彈劾薛庭儴了，人家雖是要了糧，可關(guān)鍵人家辦了事。
*
這一切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很難。
災(zāi)民的處置可不光是管飽肚子不餓死人就行，還得防著各種疫病。幸虧經(jīng)過這么多年，朝廷對疫病的防治，還是有些章法的。
再加上雖是沒糧，但有藥材，薛庭儴出京時特意管戶部要了十來車的藥材。
他命下面兵卒著重注意疫病防治，所有人喝的水一律要燒開，不能隨地便溺，要及時處理，就地掩埋，不能隨意污染水源，違者一律驅(qū)逐。
倒是沒有災(zāi)民敢犯。
且他每天都會在造飯時，讓人燒了藥湯分發(fā)下去，讓每個人都喝一碗。隊伍中一直沒有疫病發(fā)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同時也有一個嚴峻的問題出現(xiàn)在眼前，那就是糧食不多了。看似一萬石糧食很多，就不說這三千五百個兵士，災(zāi)民已有近萬人之?dāng)?shù)，不過是杯水車薪。
每天都是三頓飯，兩頓稀的，一頓干的，所有人都開始瘦了下來。甚至是薛庭儴，好不容易養(yǎng)了些肉，又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開始掉膘。
這日傍晚，隊伍就地扎營造飯，從遠處駛來一輛馬車。
馬車在外圍就被攔住了，聽說是薛大人家里派來的人，兵卒們才放了行。
是趙志。
他獨身一人，帶來了一些衣物和一個食盒。
又告訴薛庭儴，夫人跟來了，就在后方不遠處跟著，隨行的還有薛府的一眾護衛(wèi)。
薛庭儴氣急，讓趙志回去說，讓招兒趕緊回去。
第二天趙志又來了，還是帶來飯菜，雖是簡陋，但比那稀粥卻勝過太多。同時還有招兒的回話，她出來是巡視北直隸各地生意，并不是刻意跟隨至此。
薛庭儴倒是想攆她回去，可心知肚明招兒倔強，她若是打定了主意，誰說都沒用。就算表面應(yīng)承，背地里該干什么還是干什么，只能默許。
不過很快薛庭儴就沒功夫去管這些了，因為到了保定府。
這保定府乃是大府，也是拱衛(wèi)京師之重鎮(zhèn)，更是京城的門戶。出了保定，就是正式離開北直隸了。
保定的大戶、富商們不少，之前薛庭儴帶著大隊伍，過城而不入，都是繞道而行。這次他卻改變了章程，讓大隊伍在城外就地扎營后，就帶著錦衣衛(wèi)的人入城了。
打從這些人入了保定境內(nèi)，就有人一路盯著，所以保定這邊早就有了防范。
不過薛庭儴只是帶著錦衣衛(wèi)的人進城，京大營的人沒帶，災(zāi)民們也沒帶，自然沒人敢阻攔。
可心里都是起了疑惑，這人到底想干什么？想要糧，他們可是沒有糧的。
他們很快就知曉薛庭儴想干什么了。
薛庭儴到了保定府府衙，便找到了知府陳茂龍，詢問他此地最大的糧商和大戶是誰。
陳茂龍躊躇不言，也是弄不懂欽差大人想干什么、
薛庭儴冷笑說若是耽誤了賑災(zāi)大事，朝廷首先就饒不了他。又有人捧著那道‘可臨時決斷，不上奏朝廷’的圣旨立在一旁，更不用說那些虎視眈眈地錦衣衛(wèi)了。
陳茂龍無奈只能報了兩個名字，薛庭儴也爽快，讓他以知府之名，召兩人前來說話。
很快，這兩個大戶就被找來了。
錦衣衛(wèi)的人抬了兩箱銀子進來，扔在兩人面前。
“本官為朝廷辦差，奉陛下旨意出京賑災(zāi)，為了免于被人說朝廷欺壓百姓，本官也不賒欠你們的，就按照近兩年的市價，這些銀子能換多少糧食，你們自己看著辦�！�
“欽差大人！”
兩人震驚不已，卻又不敢說什么，只能拿眼睛直個勁兒去瞅陳茂龍。
這陳茂龍即是本地父母官，少不了與這些大戶們打交道，平時也沒少受對方好處，此時自然要幫著說話。
“欽差大人，如今各地欠收，遭了災(zāi)的地方不少，我保定的糧食也是杯水車薪。他二人雖是當(dāng)?shù)赜忻拇髴�，可他們也不種糧食，又能從哪去弄來這么多糧�！�
薛庭儴冷笑，目露寒光地看著對方：“陳大人是以何種身份為二人說話？”
“這——”陳茂龍沒想到薛庭儴會這么問，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你若是以官身，可以閉嘴了，若是以二人親眷友人的身份，那就另在外算了�！毖νㄐσ饕鞯�，可沒人以為他是在笑。
傻子才會明白告訴外人，自己受了大戶的好處，為對方遮風(fēng)避雨，陳茂龍自是連忙說是誤會了。
“既然是誤會了，那更好。陳大人，實話也不怕跟你說了吧，太倉那里的糧，我拼了這一身官袍不要，才要了一萬石糧食。如今疏散災(zāi)民、賑災(zāi)撫民的差事俱壓在我一人之身。本官不堪重負，卻又不得不為之，索性這差事辦砸了，陛下會要我腦袋。你說在我掉腦袋之前，我隨便砍幾個人的腦袋，會不會讓自己多生出一個腦袋，讓人多砍幾次？”
這話說得太繞，乍一聽去，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杉毤氉聊ィ湍苈犆靼桌锩娴耐{之意。
薛庭儴臨危受命，可苦于無糧，明擺著這差事不好辦，難道此人打算破罐子破摔？
左不過你讓我不痛快，我也讓你們不痛快，就看看是你們先不痛快，還是我先掉腦袋，我又有幾顆腦袋可以掉。
捧著圣旨的胡三又往前走了一步，薛庭儴風(fēng)淡云輕地往那里看了看，才又笑看著陳茂龍道：“如今外面有數(shù)萬災(zāi)民，本官本來打算是將他們一路帶離京師重地，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米糧下肚，他們跟不跟本官走，本官就不知道了。”
這又是威脅。
事實上這些災(zāi)民們能去了京城附近，何嘗不是沿路這些府縣的地方官刻意為之。
當(dāng)?shù)孛裆卜�，關(guān)系著考績，而考績關(guān)系著能不能升官。這些災(zāi)民就宛如那火中之栗，碰不得沾不得，若是在當(dāng)?shù)囟毫�，時間長了必然會生亂。
朝廷才不會管這些人是不是當(dāng)?shù)匕傩�，只要在你治下生亂，就是你的責(zé)任。所以一旦聽聞有災(zāi)民流民來襲，當(dāng)?shù)毓賳T都是遠遠就讓人看著�？匆娵欅E了，便緊閉城門，無論你哭天喊地，就是不開。
都不開的情況下，不就都往京城那邊去了。
這些都是下面官員心知肚明，卻從來不會說的問題，而此時薛庭儴竟拿著這威脅上了。
你不給糧沒關(guān)系，那災(zāi)民們我就不管了，到時候出了亂子，反正是你保定府的事。
陳茂龍額上的冷汗直流，真恨不得把這欽差給扔出去。
但只限于想想，他眼睛盯向下面的大戶。
兩個大戶平時在保定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跪在這里沒人叫起，兩個官員互斗，倒把他們給牽連上了。
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敢說欽差大人是青天白日訛詐。
看了看那兩箱銀子，若是沒算錯，也就兩萬兩銀子。這些銀子其實買不了多少米，他們哪個人手中不是攢了好幾糧倉的糧食。
陳茂龍顯然有了決斷，眼中帶著威脅之意的同時，還在述說一句話——就當(dāng)是送瘟神。
兩個大戶對視一眼，只能就當(dāng)是送瘟神了。
第233章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兩個大戶如喪考妣下去安排，還故意佯裝十分艱難，恨不得把自家糧倉底兒都刮干凈了，才找來兩萬石糧食。
外面已經(jīng)在裝車了，薛庭儴讓人拿來紙筆，大筆一揮寫下一份筆墨。
“本官知道是占你們便宜了，可事從緊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是你們不愿要這銀兩，可在保定府收上稅糧后，憑此筆墨與陳大人換取同等糧食，銀兩則押解上京，陛下那里，本官會去說明�！�
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想證明你欽差大人沒有強買強賣？
可不管怎樣，薛庭儴心滿意足拿到糧食，而這兩個大戶不光收了銀子，還收到一份欽差大人的墨寶。
薛庭儴帶著糧食，和一眾歡呼的災(zāi)民，繼續(xù)往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