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就這么走一路,強買強賣一路,薛庭儴一行人終于入了河南境內(nèi)。
他們這一路上宛如蝗蟲過境,逢府過縣皆不放過,當?shù)卮髴魝兙闶墙锌嗖坏H羰歉悄馨嶙�,恨不得趕緊搬離了,也好遠離這群人的行徑路線。
當然,這都是奢望。
因為薛庭儴要的糧并不多,又是拿著命做威脅,很多大戶和地方官基于送瘟神的心態(tài),都是拿出糧食將之打發(fā)了。
幸好薛庭儴也算信守承諾,倒是沒有干出拿了糧還賴著不走的事。
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定底線,薛庭儴很聰明地沒有越過那道底線,他說出的數(shù)目都是讓人肉疼,但不至于潑了命都不要也不給的。
這一路上其實早就不缺糧了,不過這事外人不知道。每次拿到糧食后,薛庭儴都會留下一半,另一半命人偷偷往前方送糧,等沒糧了再帶著災民們?nèi)フ掖髴簟?br />
因為隊伍太過龐大,足夠掩人耳目,一時還沒人發(fā)現(xiàn)這件事。
至于京城那邊,早就有人收到薛庭儴強買強賣的消息,卻沒人敢說,都是佯裝不知。
說什么呢?彈劾什么呢?
賑災在前,強買強賣你又如何,人家不是沒給你銀子!真說急了,毒舌的嘉成帝一句你行你上啊,就足夠?qū)⒃挾滤馈?br />
都知道這是個得罪的人的差事,誰腦子抽了才會給自己找事。不然換做平時,這賑災欽差的位置,早就讓人搶瘋了。
入了河南后,薛庭儴這一行人便進行了分批,汪良華和紀春德都被派了出去。
不光帶了兵卒和糧食,還帶了不少災民。
如今這些災民日子過得可是不差,雖是依舊吃不飽,但最起碼不用擔心餓死和病死,每天要干的事就是跟著大隊伍走,沒糧了就往城門前一坐,自然有糧食從天而降。
簡直過得不要太美。
其實到了現(xiàn)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欽差大人在做什么了。
出于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也是出于救己救人,更是樂于看見那些大戶和貪官們吃癟,這些災民都愿意干這活,哪怕這一路并不是回家鄉(xiāng)的路。
他們愿意跟著大人,就這么打貪官劫大戶。其實也不算劫,他們給了銀子,他們是奉、旨、賑、災。
災民們活了一輩子,才發(fā)現(xiàn)那些貪官和大戶可以這么對付,自是對欽差大人敬仰不已。
尤其欽差大人愛護民眾,平易近人,一直和災民們同吃同住,關(guān)于他的名聲也在災民們之間流傳,又經(jīng)過災民之口,流傳向更多的人。
欽差大人姓薛,當年可是轟動天下六元及第的狀元爺,這些年在沿海一帶,造福了許多老百姓,沿海一帶的百姓日子過得蒸蒸日上,如今又回來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這些話災民們并不會說,他們大字不識一個,哪里能說出這些。
他們只會逢人就說,薛大人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他們只會擁戴對方,如臂使指,指哪兒打哪兒,絕不含糊!
就如同薛庭儴所言,其實底層的老百姓,對于上位者來說,才是最可愛的老百姓。他們需求不高,不過是填飽肚子矣。
有了這么一群人在手,薛庭儴并不怕這次賑災不能完成。
把天捅破了就捅破了吧,反正早晚都得破。
人格魅力在此展現(xiàn)無遺,哪怕汪良華和紀春德不太甘愿,也不敢多說什么。
無外乎被架得太高,無外乎不光這些災民,甚至他們手下的兵卒都對薛庭儴是絕對擁戴。
自此兵分三路,擴散開來,暫不細表。
*
入了河南,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十室九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每個府縣外都聚集著大量的災民,官府卻無糧可放。
有的據(jù)城抗之,不讓災民進城,有的心軟些的官員將災民放入城,卻無法調(diào)停災民和當?shù)匕傩盏臎_突,面對的就是全城大亂的局面。
不過這樣的官員極少,因為一旦城里亂了,就是地方官的責任。
重則砍頭,輕則丟官。
這也是為何那些地方官都不愿放災民們?nèi)氤堑恼嬲颉?br />
薛庭儴一行人路過的磁縣就是如此。
縣城一片狼藉,不光常平倉被沖擊,縣衙也被暴民沖擊了。當?shù)乜h官嚇得躲在一處民居,一直不敢出頭露面,還是見了欽差的大旗,才躲躲藏藏地出來了。
一大把年紀,哭得傷心欲絕,那股委屈簡直沒辦法說。
他是好心,是不忍心,為何好心卻是被這樣的辜負了?
可能怨誰呢?
誰也怨不了,災民是想活命,百姓們也想活命。
這樣的官員蠢是蠢了些,至少心是好的,可惜辦錯了事,方法不對。
薛庭儴出面幫著重組了縣衙,留下賑災的指令以及一些糧食,又把這些災民留了數(shù)百人,便帶著大隊伍走了。
有了這些災民幫忙安撫,最起碼下面不會亂得太厲害,再加上照著他的指令做,又有這批糧食,足以讓此縣暫時安穩(wěn)。
當然,想得真正的安穩(wěn)下來,還得有足夠這些災民吃到秋收的糧食,等到那時候沒有受災的地方能收一批糧食上來,各地均一均,總能度過這個難關(guān)。
河南一共九個府,薛庭儴不可能每個府城都走到,只能先前往開封,看看當?shù)氐那樾卧僬f。
開封暫時安穩(wěn),看得出地方官還算有些章程。
雖是情況同樣不好,但也不至于餓殍遍野,薛庭儴并沒往府城去,而是去了開封的廣濟倉。
這廣濟倉臨著黃河,地勢高,運輸方便,乃是河南當?shù)刈畲蟮募Z倉之一。
屬開封府轄下所管。
薛庭儴是先帶著人到,等到了地方,沒有防備的糧官被嚇呆了。
之后雖佯裝鎮(zhèn)定把薛庭儴一行人請了進去,可他之前表現(xiàn)出的詫異早就漏了自己的底兒。
薛庭儴被請著坐下喝茶。
這糧官也不過是個八品小官,自然只有陪站著的份。
兩人一番你來我往,大多是薛庭儴問,糧官答。
說著說著,這叫魏大勇的糧官便感嘆了起來。
訴著河南當?shù)匕傩盏目�,不是旱就是澇,好不容易這兩年朝廷大肆修堤,總算不澇了,又旱了起來。
薛庭儴也就陪他說了幾句。
說完,薛庭儴也沒耽誤切入正題,問起如今倉中可還有糧,能調(diào)出多少糧食。
魏大勇自是答,無糧可調(diào)了,能調(diào)的糧都調(diào)給了各府縣,不然也不會鬧成這樣。
薛庭儴微微頷首,道:“那把相應調(diào)糧的造冊,拿來給本官看看。本官受命賑災,只一人之力,哪能兼顧全省,自然是根據(jù)各地放下去的糧來判斷,拾遺補闕�!�
“這——”
“難道有什么為難之處?”薛庭儴好奇問道。
魏大勇抹了一把汗,連連搖頭:“自是沒有為難的,下官這便下去準備,還請大人稍坐。下官讓人準備些飯菜,大人辛苦一路,也該好好地歇一歇。”
這個薛庭儴倒是沒有拒絕,魏大勇便下去了。
*
很快,就有人送來了酒菜。
竟是雞鴨魚肉都有,不可謂不豐盛。
陪在薛庭儴身邊的,有兩個百戶。
一個是錦衣衛(wèi)的,叫韋云杰,四十多歲的年紀,留著一縷胡須,看起來長相平常,但雙目流轉(zhuǎn)之間寒光四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另一個則是京大營的,叫陶建新,人稱陶黑牛。人如其名,壯得像頭大水牛。
菜上好后,便有人將他們?nèi)苏埲ビ镁撇恕?br />
外面的一干隨行之人,也各有酒菜照顧。
見下人都下去了,陶黑牛才罵道:“他奶奶的,還說沒糧,吃得比我們還好�!�
薛庭儴笑吟吟的,拈著酒杯道:“既然知曉事出反常,其中必然有蹊蹺�!�
韋云杰拿過酒壺,湊在鼻尖聞了聞,面色一凝道:“大人,這酒里面下了蒙汗藥�!�
陶黑牛一臉吃驚,旋即暴怒去拍桌子,卻是被韋云杰拽住了手。
別看他力大無窮,韋云杰看起來就是個白面書生,他被鉗住后竟是不能動彈。見他冷靜下來,韋云杰才松了手。
“他們可真敢�!�
薛庭儴撂了酒杯,掏出一塊帕子擦了擦手:“有何不敢的,死自己不如死別人,能賭一把,誰都不會放棄。”
“那他們是想?”
“先別說這些,告訴外面的人別中了招�!�
不用薛庭儴說,韋云杰其實已經(jīng)去辦了。
也不知是不是錦衣衛(wèi)有什么特殊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也沒見他干什么,只是站在窗前敲了敲,就又回到桌前。
除了酒以外,菜里倒是沒被下藥,三人大吃了一頓。
*
另一處院子中,魏大勇十分焦慮地來回踱步走著。
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差役,魏大勇忙走過去問道:“酒菜可是送過去了?他們可是用了?”
這差役長得瘦長臉,瞇縫眼,一看就是個猥瑣的。
他連連點頭笑著:“大人,小的辦事您放心,現(xiàn)在就等他們都睡過去了�!�
魏大勇松了口氣,望天道:“如今就只有等了,希望武大人那邊的信能早些到,咱們也能有個章程,不然……”
這時,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匆匆跑進來一個人。
魏大勇幾步上前,接過對方手中的信,就拆了開。
看完后,他臉色難看得嚇人,良久方一把攥緊了手,似乎下了什么決定。
第234章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其實這句話并不是沒有道理,殺人難免露了蹤跡,可若是放火,那相對就要簡單許多。
事后,完全可以推說是走水,誰也沒有證據(jù)。
已是深夜,院外卻響起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院中雖亮著燈,卻是一片死寂,哪怕是這些腳步聲,都沒能引來里面人的驚醒。
魏大勇親自帶著人進了院中。
“薛大人?”
他先在外面試探地叫了兩聲,見里面沒有動靜,才做了手勢
一堆又一堆木材被堆放在墻角處,還有人不停地往里面搬著木柴。同時又有人搬來一桶桶油,潑在木柴上,和門前和窗戶上,竟是一條生路都不打算給對方留。
“下去做了冤死鬼,千萬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誰讓你要問那些賬冊。也怪你不直接去府城,偏偏來了廣濟倉,聰明反被聰明誤,大抵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六元及第?真是可惜了�!�
有人遞來火把,魏大勇接過便扔在那堆木柴上。
火勢一下子躥了幾人高,而后變成熊熊大火燒了起來。魏大勇駐步看了一會兒,直到濃煙彌漫開來,才帶著人匆匆離開。
暗夜之中,橘黃色的沖天火光格外醒目。
又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發(fā)現(xiàn),一面喊著走水了,一面喊著人來撲火。
大家拿著水桶前來撲火,可惜火勢只是控制不再蔓延,里面卻是根本進不去人,只能任它燒著。
魏大勇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硬是要往里面闖,口中一口一聲欽差大人。還是旁邊的差役死死拉住他,才沒讓他沖進去。
“你松開,欽差大人還在里面,出了這樣的事,圣上一定會要了本官的項上人頭……”
“你也知道你項上人頭保不住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這么說。明明聲音并不大,卻是奇異地鉆入所有人的耳中。
一陣微風拂過,吹散了籠罩在月上的烏云,這才讓人看見那邊陰影里似乎站了幾個。
“你……”
魏大勇的上下牙齒咔咔直響,竟是驚詫到眼睛珠子都凸了出來。
“怎么?很意外本官沒在那里面?”薛庭儴輕輕地笑著,往前走了幾步,其身影這才暴露在人眼底。
一身朱紅色的金繡蟒袍,那是位極人臣的表示,
“其實本官也是為你著想,你說你好生生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偏闖進來。嘖嘖嘖,人啊,真是容易想不開,你說你做什么不好,干甚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把他給我拿下!”隨著另一個男聲響起,從黑暗中躥出十幾道黑色的人影。
卻是錦衣衛(wèi)的人。
不過是須臾之間,魏大勇以及他身邊幾個人,俱被拿下了。只剩一些手里拿著水桶的差役,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看著這一幕。
“魏大勇意圖謀害欽差,現(xiàn)已將他拿下,從犯者速速認罪,不知情者一律挨著墻邊站�!�
隨著撲通撲通幾聲響,那些差役俱都跪了下來,喊道自己絲毫不知情。
陶黑牛上前拍了魏大勇的腦袋一下:“好你個姓魏的,膽子不小,謀害朝廷命官,知道爺爺我是干什么的?瞅見沒,那是圣上欽派的賑災欽差,那是錦衣衛(wèi)的鎮(zhèn)撫使,爺爺我是京大營的,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對我們使這種下九流的招數(shù)�!�
魏大勇臉上慘白,嘴唇翕張了下,卻什么也沒說,只是面若死灰。
薛庭儴提前來到廣濟倉,也就帶了二十多個人。
不過把以魏大勇為首的一干人拿下,下面那些不知情的差役們并不能構(gòu)成任何威脅。很快,他們就把整個廣濟倉給控制住了。
堂中,燈火通明,薛庭儴審問魏大勇。
這魏大勇長相不起眼,倒是個硬氣的,竟是緊閉了嘴,什么也不說。
不過他這一套,在錦衣衛(wèi)面前可不好使。韋云杰使了個眼色,便有錦衣衛(wèi)的人上前將之拎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嚎聲。
那是疼到極致才能發(fā)出的嘶喊,讓人聞之毛骨悚然。
不多時,那人又將魏大勇拎了進來。
就見本來好生生的一個人,竟是渾身宛若無骨,身上也濕透了,卻是冷汗所致。
“說吧�!�
然后魏大勇便說了。
……
提起這個,還是要說一說糧倉的事。
大昌兩京十三省共計八百多處糧倉,又分京倉、水次倉,以及地方倉。
京倉專司軍隊餉糧、官吏祿米、皇室宮廷享用,以及調(diào)控京師重地糧價等;水次倉則是轉(zhuǎn)運各地輸京糧食的臨時用倉;至于地方倉又稱常平倉,平時除了用來容納稅糧,每年每個地方倉還必須儲備一定數(shù)量的糧食,就是為了處理及應對各種突發(fā)事件。
例如賑濟、例如平糶。
平糶指的是朝廷對糧食市場的一種調(diào)控,在市面缺糧糧價上漲之時,將所儲備的糧食按作正價放入市場,壓低糧價,以免糧賤傷農(nóng)又或是糧貴傷民。
不同府、州、縣,各有不等的儲備數(shù)目,而除此之外,每個省還設(shè)有督糧道。
這個督糧道意義有些寬泛,也不是標配之物。